为首将领见她过来,连忙厉声呵道:“姑娘请回罢,枢密宿卫奉命锁山,任何人不得出去。” “察罕大人?”祁寒惊愕。 去岁她独自前往枢密院给祁念笑送香囊,便是由这位副将好心传的话。 察罕瞪大了眼睛,仔细辨认她的模样,方才抚掌一笑:“你是祁大人家的——” “祁寒。”她回答道。 “寒姑娘,”察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现下我们封锁此山,不能放人出去,怕是要委屈您再待会儿了。” “敢问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祁寒问。 察罕面色苍白,双手紧握成拳。 “实不相瞒,就在刚刚,有刺客妄图对圣汗不利!”他心有余悸。“所幸我们封山及时,他绝对逃不出去……那人一身黑衣,还有同伙,您若见着了,千万要小心。” 黑衣?有什么回忆一闪而过,祁寒若有所思。 “他都做了什么恶行?” 察罕闻言神色古怪,轻咳一声,压低嗓门。 “说出来您都不敢信,”他一本正经地叙述这离奇事件。“不久前我正率兵巡逻太庙,正巧见一黑衣人鬼鬼祟祟,踩灭了什么火星。那人一见宿卫军便逃,我本想领兵去追,却听到圣坛骚动匆忙赶过去,你猜怎么着,竟有一众蒙面刺客持刀冲向圣汗!祁大人与我正同那伙贼人交锋,方才的黑衣人突然现身阻止行刺,他们便都逃窜了。” 察罕绘声绘色道:“而后我定睛一瞧,原来那人刚刚踩灭的是火药引线,那引线一路延伸到祭供圣坛,其下草垛中全埋了炸药!” 祁寒额头跳了跳。 “那,这黑衣人分明是阻止行刺的一方啊,为何锁山围堵他?” “才不是呢!”察罕陷入回忆,愤然拧眉。“我瞧见了,那群刺客一见这黑衣人,就像走狗见了主子,那黑衣人还对他们喝令‘回去’,掩护他们撤退,绝对是同伙错不了!” 祁寒眼皮跳了跳,一时无语。 “至于那贼子为何阻拦手下,谁知道是不是他们自己起了内讧?总归都是要对圣汗不利,管他什么缘由。”察罕正色道:“方才祁大人朝空中打了响箭,便是封锁此山的信号。” 祁寒见此情形,明白一时半会儿是走不掉了,只得叹气返回。
第31章 月下仙人(三) 兜兜转转再路过青云观时,鬼使神差般,祁寒想去那月老庙看看。 倒不是她心生与霁宁的攀比之意…… 好吧,或许确确实实受了霁宁的撺掇。 道观寂静,木叶萧萧,不见人影。 祁寒踏入月老祠,弗推开门,却见高大的月老像旁,悬挂着的幕帘轻轻动了动。 有人在那红幕之后? “可是派发姻缘的红线使?”祁寒扬声问道。 帘后窸窸窣窣,好一会儿才有一男声应喏。 “正是在下,姑娘可是来求姻缘绳?”那人声线清冽似雪,吴侬软语,祁寒顿觉得悦耳好听。 “是。”她走上前,跪坐在布帘前的软榻上。绛红色幕布严密厚重,无法透过它看见帘后人身形。 “姑娘可以说出祈愿,月下仙人会听到姑娘的肺腑之言。”那人正经道。 她思忖片刻后,认真回应:“愿人间天上,暮雨朝云常相见。” 幕帘后,传来年轻男子的轻笑,若有似无般。 “姑娘喜欢柳永之词?” “……有何不妥。”祁寒眉头轻蹙。 “并无不妥,在下只是讶异,世人皆视柳词浅俗奢靡,是为淫词艳曲,姑娘却不同流俗。”帘后人柔声道,嗓音清淙。 “世人之见,便是对的么?” 祁寒顿了一下,继续道。 “他虽浪荡不羁,却从未悖离兼济天下的情怀。他写市井歌姬,字里行间不沾染一丝轻蔑,反倒给予最大的尊重赞赏。他替底层发声控诉,谈及情爱亦坦荡而不避讳,直陈其事。或许确与世人格格不入,却有着独一份的‘本真’性情。” “况且柳词生动,辞藻精绝,任谁读过都会心生共鸣罢,何必为了迎合世人喜恶而否认自己?”祁寒抿了抿唇。 “姑娘清醒聪慧,能透过其‘浪子’外衣看到‘真我’,是在下对柳词抱着固有偏见了。”帘内人拍手笑道。 祁寒难免有些不快。 “道长,我此番前来,并非意欲辩诗。”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将帘子拨开一个缝隙,随后帘中人手心向上摊开道:“冒昧了,这就给姑娘系姻缘。” 她抬起皓腕,正犹豫是否要放在那人的手掌上,帘后人却自箩筐中拿出一根红线,坦然拉过她的手,小心将红线在她左腕缠了一圈。 “传说,世间的每个男女,出生前便被月下仙人定了姻缘,用一道看不见的红线系在两人的小指上,所以,只要我们顺着手中的红线去找,红线的另一端,就是自己的心上人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笨拙地系了个绳结。 他的手指修长白净,指节分明,但指腹和手掌却有常年生的茧子。祁寒见过祁念笑的手掌,和这双手类似,都像是——常年握着冷兵器的手。再者说,此人言辞随意至极,丝毫没有半分修道之人的规诫,且红线绳结古怪,和霁宁手上的并不相同…… 莫非,他不是道观中人? 这个念头从脑中闪过,她登时不寒而栗,头皮发麻。 还未来得及思忖如何应对,却听得门外吵吵嚷嚷。 “军爷息怒,观祠本是肃静之地,实在不得见兵戈啊!这会惊扰神明——”似乎是某位道士焦声阻拦道。 “朝廷搜人,都给我闪开!”是察罕的怒喝声。 “军爷,万万使不得——” “滚开!”拔剑声传来。“整座山都搜遍了就是不见人,只你这破庙还未搜过,只怕正藏了贼子罢!” 祁寒下意识回望门口,然而帘后人却猛地掀开帘幕。不及她反应过来,双手已经被紧紧抓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坐立不稳,径直向前栽去。 不曾想,竟是跌入了一个炽热的怀抱。 那男子力气极大,她根本挣脱不开,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对方单手捞进了帘内。 祁寒慌忙站起身,气恼地推开面前男子,定睛一看,却如遭雷击。 幕帘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仍可见他如画般的眉目,眼角点缀的泪痣,棱角分明的俊容,仿若潘安卫玠转世…… 是那给小喜鹊洗澡的玄衣人?! “嘘——”他竖起食指于口鼻前,眸光诚挚中带了几分恳切。 与此同时,只听“哐当”一声,祠堂大门被踹开,杂乱的脚步瞬间涌入进来。 “察罕大人——”祁寒立刻高声道。 玄衣人神色一凝,却并未做出阻拦她的举动。
第32章 月下仙人(四) 帘外,察罕似是愣在原地,试探般问道:“寒姑娘,是你在里面吗?” “是我,”祁寒伸手攥拢幕帘,眸光漆黑发亮,定定地凝视玄衣人。“方才不留神跌进了泥坑,便来寻个僻静处换衣衫。” “这样啊,”察罕的声音有些飘忽,许是在环顾扫视。“我们还没逮到贼子,寒姑娘方才可见着谁来过这观祠?” 祁寒一眨不眨地与玄衣人对视,然而对方只是轻翘嘴角,满面沉静平和,仿佛哪怕她卖他出去,也不会有丝毫介怀。 “不曾有人来过。”她一字一顿道。 玄衣人眼睫颤了颤,脸上登时有怔忪浮现。 “且容下官仔细勘查此地,多有得罪。”察罕的脚步声却渐渐靠近,伸手便欲掀开幕帘。 “大人——”祁寒尖声惊呼,随即又无奈般叹道:“我尚且衣冠不整。” 察罕闻言,面露尬色。 “既是如此,那我先去搜别的地方了,寒姑娘,告辞。”他也不再细想,随后便带着右卫军踏出了月老庙。 此处重归宁静。 玄衣人探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将幕帘拨开一道缝隙,确认祠堂里只有他二人后,方才再次开口。 “若我真是他们口中的‘贼子’呢,”他嗓音有些疲惫,语调却万分柔和。“不怕自己包庇了坏人?”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祁寒淡淡地抬眸。“你所说的坏,便是指,踩灭了燃着的火药引线,或是阻拦了意图行刺之人?” 玄衣人干笑两声,桃花眸中泛起一丝波澜。 “多谢姑娘仗义相助,”他语气真诚,拱手行歉礼。“在下确有难言之隐,方才并非有意装作红线使躲在帘后,也并非有意冒犯姑娘。” “仗义谈不上,”祁寒悒悒抬眉。“这谎我圆得了一时,圆不了一世。枢密院的军队现下围堵山脚水泄不通,还望公子自求多福。今后也莫再做些——不守法度之事。” “不守法度么,”玄衣人苦笑,眸底隐匿着个中复杂心绪。“这世道,可还有法度……” 祁寒侧睨,神色不由得微怔。 是啊,这世道便如罗网,众生皆苦,难以挣脱。 “姑娘快离开此地罢,在下自有脱身之计,只怕拖久了牵连到姑娘,便不妥当了。”玄衣人收敛起满目悲凉,温声低语道。“今日之恩,在下定铭记于心,他朝有缘重逢,必将还报。” 祁寒没有多问,依礼节告别后便转身离去。 独留玄衣人站在原地,神色渐染晦暗,如浸了墨色般沉寂。 …… 一炷香前。 玄衣人闪身躲进月老祠,合拢木门。 空荡荡的祠堂内,只有一身着道服的中年男子,回首见到来者,也不讶异。 “为什么瞒着我擅自行事!”玄衣人眉头拧起,低声呵道。 “官家总是如此优柔寡断,寒了我等遗民之心,便该由臣,来替您推进大业。”那道士沉了脸色,森冷开口。 “清远,我知你赤胆忠心,但行刺元朝皇帝有何用!你以为,杀一个皇帝,便能颠覆整个王朝?能挽救黎民于水火?”玄衣人罕见动怒。“元庭弊政,岂是天子一人造成的?那分明是无数势力勾结的恶果,是各方各面环环相扣。将罹受的苦难归咎于一人,然后不计后果施以报复,实在荒唐。” “官家这话,怕不是在提点臣,”清远冷笑。“宋之亡途,与天子本人亦无甚关连,而是难挡的大势所趋?” “我非此意!”玄衣人错愕抬眸。“我何曾想过撇清自己?十年蛰伏,十年奋勉,是为匡扶正义。今时今日,若你我擅杀成性,又与强盗山贼有何区别?” 清远不答,兀自拉开祠堂隐蔽的后门,却在即将离去时被玄衣人叫停了脚步。 “总之,今后莫再打这主意。你杀了他,救不了百姓,复不了故国。群狼环伺皇权更迭,只会使中原陷入更大的动荡,那便违背我们本心了。”玄衣人望着清远离去的背影,目光炯炯,言辞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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