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你和我长兄很像。 她一本正经地说。 他愣了,问她怎会这样觉得。 ——不是外貌像啦……虽然你们都很好看就是了。 她眉飞色舞地解释。 ——是感觉,就是感觉你们相似。好像……都有着痛苦的过往,都曾在困顿中挣扎;习惯用温柔的微笑掩盖内心,习惯藏着真实的自己,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活得辛苦……所以望进眉目深处,便总会隐有些压抑阴郁呢。 ——看着你,突然就想起我长兄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像在心底埋了根刺。 这么多年,都隐隐作痛。 寒寒…… 寒寒…… 你的泪,可是为我而流? 你唤着我“郎君”的每一刻,是将我当成了谁呢? 你更想这样称呼谁呢? 在你心中,是不是……你的丈夫只有祁念笑,而我……不过是个备选,一个适合你的备选……能携手同行的,退而求其次? 若我和他正面敌对,你会站在我身边,还是……选择奔向他? 你不让我起兵,是不想我有危险。 还是怕我杀了他? 你对我的爱,单拎出分毫,都已能占据我这飘蓬一生的全部了。 却还是不及,你与他从前的深情吗? ……但是寒寒,这些都不重要。 赵禀的一切,从来,都不重要。 或许你并不知晓,在临安的那一夜,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跪伏在你裙裾为你做最亲密的事。 无关任何的情与欲,那仅仅,是我向你最真切的自证。 我想让你确认了,为着你,我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我愿意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是……我愿意。
第401章 争端 成德五年腊月,中原各地不堪朝廷腐败、税赋沉重,前朝遗民的反元情绪愈加激烈。赵禀与众臣商议过后,还是决定揭竿而起,正式抗元。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故而一切都在秘密进行,知情者寥寥无几。 只是,赵禀清楚地知道,义军的实力仍无法与元军铁骑正面抗争。 胜算,是渺茫的。 赵禀其实有无数次都想将此事知会祁寒。最残酷的现实便是,一旦义军起兵,他与她将不得不面对分离。 更可能……是一场永久的分离。 赵禀明白,若要做好她的丈夫,最是不该以身犯险、一去不返,徒叫她为自己忧思垂泪;但倘若,他要做好大宋的赵禀,要不辜负殉国者的遗愿,又不得不遵照世人的期望去行事。这似乎是个无解的难题,对吧? 他独陷纠结痛苦,很多次,都想当面同祁寒沟通。 然而她最近早出晚归,又不知在忙些什么。 他们能说上话的时间,少得可怜。 赵禀曾答应过她不会挑起战事,可他没能做到,所以……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那天是腊八节。 赵禀与她在山路上迎面相逢,四目相对。 最熟悉的两人,似乎都看穿了对方的隐瞒。 “你从哪里回来?”祁寒的眼神格外冰冷,“什么要紧事,是要你迫切给义军西南驻地……发去兵马调令的?” 赵禀的微笑僵在脸上。 她为何会知……调令之事? “只是简单的演兵,毕竟年关在即,不好教义军懈怠。” 欲盖弥彰。 “简单的演兵,需你调动大批兵马?”祁寒冷笑。 “你现在要去哪里?”他忍不住生硬地打断,笑容却平和柔缓。 她挑眉,淡淡道:“我的行踪,应该……也无需向任何人汇报罢?” 气氛忽然就变得更诡异。 他与她对望着,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紧密无隙的联结,啪地断裂了。 “寒寒,我正好有事和你说……”他有些疲惫地轻叹,似露出无奈苦笑:“这两天,有许多公务要忙,要熬很晚,不好迟归打搅你休眠……我便不回去了,先宿在书房……” 她听了,面上顿然划过一刹那的错愕。 旋即冷笑一声。 “呵……入芝兰之室久矣,不闻其香,”祁寒盯着他的眼睛,气息低沉,眸底交织着冷漠与怒意,“我今日才知,原来人也一样。” 她这话,便是字面意思:熟悉了,习惯了……便寻不回起初的滋味,觉得平平无奇,可以厌弃了? 赵禀肉眼可见地慌神,刚想解释,却见她冷傲地微抬下巴,扬长而去。 还不忘背对着他摆了两下手。 “我有事,很忙,不回家了。” …… 晚间,议事厅内。 “纪隆的传书我已回复,眼前联合他们,八方起事,不失为解困局之法。”赵禀垂眸,沉声道。“明日发兵。三日内,我军需前往渝州,占领西南高地,后横向东攻克襄阳——” 嘭! 话音未落,大门被人从外踹开,木门板狠狠地撞上门框,登时让里外众人吓了一跳。 祁寒大步流星地迈进议厅,面无表情。 她身后,跟着叫苦不迭的魏予和沧笙。 “公子,我们没拦住夫人……”魏予抬头,正对上赵禀凌厉的眼风,顿时吓得浑身冷汗。 屋内众人噤若寒蝉,只得眼睁睁看着,一脸从容的祁寒径自穿过两排桌椅,目不斜视,同他们的公子擦肩而过,最后毫不客气地扬袖转身,一下子便坐上了主位。 “继续说呀,”她淡漠开口,周身空气霎时冷若凛冬寒霜。“发兵后要怎样?”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诚惶诚恐间,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赵禀。 他仍矗立于厅堂正中,此时回头望向祁寒,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 眼角眉梢,只有无可奈何般的柔煦。 “现下正是军内商议机要之际,寒寒,你不该来。”他轻声缓步,来到她面前。 “算盘打得真妙,自始至终唯独我毫不知情。”她所答非所问,僵硬地勾起唇角。“怕我阻拦不成?” 他沉默了一瞬,正欲开口,她却先一步冷笑道。 “没错,我偏要阻拦。”她平静的声线压抑着愠怒。“攻克渝州?占领襄阳?别想了!你以为纪隆那帮乌合之众能掀起什么风浪?你若真想白白为人做嫁衣,牺牲自己的军民车马,那好,我不拦着你,敬请自便!” “娘子的消息惯是灵通。”不知何时,赵禀的笑意已然渐渐收敛。“诸多事宜并未宣扬,却总是被娘子先一步捕捉苗头。我是该庆幸娘子细致入微,还是该顾虑军内机密有泄露隐患?” 一屋子的下属均紧捏着冷汗,四下寂静,都觉这场面委实煎熬难堪,却没人敢吱声请退。 “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怎么,郎君现在——可是要同我撕破脸面了?”祁寒并未抬眸,口中的话语却是咄咄逼人。 赵禀平心静气地蹲下了身,仰望她。 他轻扣住她双手,攥在掌心里揉捻。 “我怎么敢,”他声音压得极低,微嗔之余,甚至带了几分委屈。“可若娘子再揪着不放,只怕我这惧内的名声,要传遍军营了。” 他抬头望向她,一双桃花眸澄澈盈透,虔诚而和煦,不含任何异样情绪。 祁寒心中忿怨顿生。 他总是这样,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哪怕她掀翻了天地,他都好像没一点脾气。 他总是这样,对着她,永远是这副和风细雨的模样。他对她,从没说过一句重话,甚至连一个男人该有的愤怒、质疑、埋怨、怪罪,都不曾表现过。他对她太过于好了,好得可怕,却只叫人捉摸不透。 她看不透了。 她看不透他。 “都先下去吧。”清远不知何时,已来到门口。 屋内部将们像是得救了一样,纷纷离去。 此刻,厅堂内只剩下他们三人,一个僵硬地坐在主位,一个虔诚地蹲在她身前,一个沉着脸色立在门边。 “夫人应该明白,这是官家最后的机会。”清远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现世风雨飘摇,复国大业拖延一天,困难也随之积攒一重。” “逐世不想实现什么复国大业。”祁寒冷笑一声,“他只想行善救世,只想守护百姓,”她站起身,掷地有声:“至于那些荒唐的责任,全部,全部都是你们强加给他的!” 祁寒绕过赵禀走向清远,眼风凌厉。 “他这辈子都活在世人强加给他的意愿下,可他也是个人啊!他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活着!” “做了赵氏皇帝,哪个有选择的权利?”清远铁青着脸,语气凝重。 “如果可以,他从来都不想当这个破皇帝!” “他赵禀是大宋末帝,这是既定的事实!你阻止他发兵,就是在折辱我们宋人的忠义气节!” “敢问洪祜大人,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呵责我?宋朝遗民?崇肝义胆的旧臣?那我倒要问问,当初元灭宋时,无数臣民为国尽忠正气浩然,那时的你在何处?做了什么?躲进观祠里隐姓埋名,还美其名曰,等待国君东山再起?” 祁寒冷嗤一声,毫不在意清远乍青乍白的脸色,继续话不饶人。 “你分明是自己问心有愧,偏偏自己不敢承认,反倒把压力,责任,倾数推给赵禀。你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宣称总有一天能够扶持他夺回中原,宣称反元复宋就该是所有宋人的夙愿,却又丝毫不考虑现实可行性,只顾自说自话——仿佛这样,你就能堂而皇之地告诉所有人,你依旧是那个忠于大宋的臣子,依旧能够一展鸿鹄之志!” “崖山一战,陆丞相与十万军民顽抗到最后一刻,最终壮烈投海。这,是忠义气节;” “被俘虏的文官绝食殉国,穷途末路的武将誓死不降。这,是忠义气节;” “国难当头,千千万万的烈士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竭尽所能,甚至用生命来捍卫国家的尊严,是他们带给黎民希望,也正是有了他们,炎夏得以延续。这,是忠义气节;” “即便像魏予沧笙这样的小角色,能怀着赤诚的心,为天下长治久安贡献己力。这,是忠义气节;” “哪怕是哪些虽归元但隐遁不入仕途,以宋之遗民自居的平头黎庶,他们的选择亦无可批判;” “可你呢?当初抛弃百姓弃城而逃,又苟且偷生到如今,站在名为道义的制高点上,看似打着正义的旗号,实为谋求脸面,拼命掩饰着卑劣和自私,一步步将故国末帝往绝路上逼迫——这!才是你所谓的忠义气节!” 祁寒的眼底,有薄薄的悲凉缓慢浮现。 “——不可笑吗?” “事到如今,我等宋臣还能如何?除了竭力复国,根本别无选择!现在顽固也好,曾经懦弱也罢,只要有一线希望,复国大业便不容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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