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冷若寒冰。 他红着眼,无措地喃喃:“好……我听话……你别气……” 能再度望见她,能再度拥有她,已是连奢望都不敢奢望的幸福了。 她说什么,做什么,他全都依…… 最后的最后,她终于俯下身,拥抱他了。发丝扫过他胸膛,呼气温热在他耳畔。 他的眼睛,好像被白雾和水雾交织着蒙覆了。闪电穿过颅脑,麻痹了所有感官。 天神啊,如果你能听到我的愿想,请让我…… 死在这场梦里,死在她的怀抱。 请让我,永远都不要醒来…… 可是温度在退去,幻影在消散,茫茫黑暗在他眼前重现。 他几乎是下意识探手摸向身侧。 只触到了冰冷的被衾。 什么都没有。 本来就,什么也没有。 祁念笑仍摊开双臂,仰躺着,喘息着,呆滞地凝注房顶。慢慢感受到了一塌糊涂。 压抑的现实淹没脑海。 临安,屏风,交织的影子。 无一不是最刺痛人心的毒箭矢。 灭顶的痛苦,是紧紧伴随着梦中灭顶的欢喜而来的。余韵尚在,却是化作了更锋利的刀剑,直扎肺腑。 丝毫没留给他接纳、消化的间隙。 短暂拥有,突然失去。还有什么样的落差感,能比这更强烈,更催人崩溃? 流年峥嵘,望断天涯。 不见巫山梦里人。 被夺走了。 被夺走了。 被夺走了。 被夺走了。 祁念笑紧咬着后槽牙,将泪生生憋回了眼眶。 周身浮动着可怕的戾气。 瑞凤眸仿若染血。 恨意了然。 …… 枫芒叩门,“主上,宫内急报!” 她等了许久不见他应声,又不敢误事,便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灯影昏黄,祁念笑独自坐在祁寒以前的梳妆桌前。 面前,是拉开的抽匣,里面躺着她的匕首,赵禀以前送给她的那柄。 祁寒习惯将它随身带着,只是五年前她被国师押入死牢、又被从大明殿直接救走,所以没能带走任何东西,包括这金匕首。 “他……没做到……”话音低沉嘶哑。 像被沙砾划破了声带。 “……啊?”枫芒不明所以。 “不造事反元,不拖累她……那贼子承诺了……却没做到……” 他阴恻恻地笑了,在这凄清的夜里,直听得人五内发怵,“是他,先没做到的。”那就不怪我了。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枫芒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什么急报?”他眼都没抬一下。 “成帝让画师画了宋末帝的画像,让您找人多弄几幅,分发到各个行枢密院,全国通缉。谁砍了他这颗人头,悬赏黄金万两。” 枫芒赶紧将画像递了过去。 祁念笑接过,眼睑抽搐了几瞬。 他死死盯着那副面孔,蓦地拔出匕首,一下又一下狠狠划破了画纸,力道大得甚至在桌面刻出了深痕。 在枫芒的瞠目中,他淡然勾起唇角,微微叹息。 “南苑,空了这么久……” 他的眼眸深邃如渊峡,口吻平淡,却只让人不寒而栗。 “是时候……该接南苑的主人……回家了……” 他收刀入鞘,眼底写满疯狂。 “失去的,被夺走的……再抢回来便是。” 苍白而病态的笑意,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第404章 战起 前朝遗民的这场“暴乱”,不论是从规模还是民心之所向,都是空前绝后的。 宋末帝等人打着“反元祸世殃民之弊政”、“挣得天下长治久安”、“重开大宋”等等口号北伐,四方兵起,十天内攻克了颍州、亳州等镇,势如破竹。于元军而言,局面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元廷内部腐化朽烂,不堪重压的百姓纷纷响应,义军的队伍也不断壮大。 义军打到樊城时,元廷的枢密知院竟亲自南下与之对峙。按理说,身居高位的那人,总不至于身先士众、坐镇军中亲自参战。但枢密知院在能战前特意赶来,鞠旅陈师,显得尤为重视此役——无疑鼓舞了元军的士气,令大家斗志昂扬——苏鲁锭在,胜利就在。 小年那天,战场上没有一丝喜庆气。硝烟弥漫,气氛冷肃到了极点。 祁念笑擐甲穿胄,登临城楼。 城外,赵禀全身披挂,引兵布列外,浩浩荡荡。 他命令部将对着城头大声念着檄文,陈尽了元廷激起民愤的几宗大罪,念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一呼百应。 “昔炎夏一脉,历数千年,暂辱于北鞑铁骑。今元室暴虐,胜于桀纣,政权腐败,纲纪不振,哀怨载道,四海鼎沸。吾辈汉室子孙,立志荡涤乾坤,必袭承正义,势以雷霆万钧,挥戈北指,重兴汉土,解民于倒悬——今檄告天下:元室已失天道人心,义军必取天下,应天顺民——” 城楼上,祁念笑不耐烦地听完了宋军的长篇大论。 他眯起眼眸,远眺马背上的赵禀,似笑非笑着,扬声回道:“你们宋儒就是啰嗦,要打就打,不打就给我夹着尾巴溜走——别想先发制人抢占道德先机,迫不及待压人一头似的,好像你们在做着多么正义的事,实则哪里少行祸乱之举了?只一味强调‘道义’,是没本事在别的地方胜出了?” 他话音甫落,便引得元军哄然发笑。 “琴师——”祁念笑扯唇,再次高声道:“本将头一回见你戎装,老实说,真真瞧着奇怪。扶风弱柳的小身板,撑不起铜甲铁胄,能持刀坐在马上,都费力吧——干脆别逞能,就带着你那把破琴滚回老巢,本将允许你保存最后的脸面,可好?”他说完,元军再次哄笑。 扶风弱柳,向来是形容女子娇柔的。 赵禀虽非行伍出身,且生得一张文弱书生般的皮囊,但好歹自幼习武,身强力壮、高挑健硕,是个不输于祁念笑的秀颀男子。 怎在祁某人口中,反被讽刺成了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的废柴? 究竟是谁现在气急败坏,将私人感情投映到战场上、只想逞口舌之快? 赵禀淡淡一笑,面容似一池寂静的水,平和而冷洌。 “祁大人,私人恩怨,还请暂放一旁,”他回道,“如今你我,各有各的职责,各行各的道义,切莫感情用事,影响排兵布阵……” 不等祁念笑接话,他又好似无心地补道。 “赵某矢志澄清中原,定不会因旧怨迁怒祁大人而误战事。出征前,家妻纵万般不舍,仍忍泪劝某努力事戎行。吾感吾妻之体恤,不忍其悬心挂胆,昼夜忧思。故早毕战事,早归故里,与妻团聚,子女绕膝……” 城墙上,祁念笑忽然就噤声了。 仿佛陷入一阵无端诡异的死寂。 相隔甚远,赵禀看不清对方的脸孔和神色。他徇矩守礼,并不屑以酸言讥语挫人锐气,但如今遥望城楼,望着那人,心底便没来由地翻涌着什么恶浊。 “吾妻既为祁家义女,祁大人与赵某,也算半个亲戚。眼下开战,还请勿念这层亲缘纽带——稍后话完家常,谁都别留情面,” 桃花眸弯成了好看的弧度,他语气温和,好似真在与之唠家常。 “前些天,寒寒在从大都带回的旧书箱里……翻出本破烂簿册。我说旧物可怀,想替她好生保存,她却嫌晦气,教我随意处理了,丢了烧了都成,”赵禀慢悠悠说着,任由坏心眼儿主导着自己,这是他生平头一次对谁存有如此恶意,“——我记得那簿册写着——兵法簿誊于至元廿八年。” 兵法簿,誊于至元廿八年。 破烂。晦气。丢了烧了。 祁念笑的呼吸愈发急促,脖颈似有青筋暴起。 他死攥着双拳,抖得越来越厉害——起初只是小臂在拳头的带动下颤抖,接着两肩也开始抖动了,到最后,浑身的肌肉都因愤怒而战栗不止。 瞳孔里,没有一丝光亮。 “火炮,对准楼下,”他抑制着冲动,绷着神色发号施令,“火铳手,准备好——” “可是大人,反贼好像不在射程内……” “闭嘴!”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咆哮,全然失态:“所有火器,给我轰!!!快——点——轰!!往他们军阵里炸!!!”
第405章 伏击 隆冬的寒风,吹得战旗猎猎作响。 余晖映照天穹,红云似天际流淌的血泪,无声地哀戚着。遍览沙场,独见硝烟蔽日,战鼓震天,箭矢密如雨点。元军的火器威力巨大,一颗颗炮弹像流星般飞来,火球与巨石砸落的瞬间,爆裂出极惊人的威力,直炸得尘土四溅、血流狼藉。 义军顶着火炮的压力,用盾牌抵挡箭雨,推着几架高耸的云梯车向前冲,最终将云梯架在了城墙上,兵士们斗志顽强,不管城楼上泼下来的污物或是砸下来的石块,厮杀着就开始奋力攀登…… 这场攻城与守城战,成了两方近身的殊死搏斗。平原上铁骑奔逐,城楼上刀光剑影,到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战况激烈得堪称惨烈…… …… 这一年的腊月二十九,宋末帝携义军攻破樊城。 元枢密院溃,败走淇川。 世人闻此,皆大惊骇。 …… 帅帐内,祁念笑像个没事人一样,盘腿坐在几案后,手撑膝,闭目养神。 淡定得像个闲人。 几位副将焦急不已,就差冲上去将他晃醒了。怎么会这样呢?曾在西北骁勇善战的祁大人,为何如今接连溃败,丢了城池也不慌乱——还有心思悠哉游哉地开小差? 终于有人耐不住,愤慨道:“大人!您究竟何意?!” 先前几场战役,若他们再顽抗些时日,根本不至于让义军抢占城池,可祁念笑偏偏消极抗敌,在紧要关头下令撤退,一退就从长江退到了黄河。 要是真打不过就算了!又或者,要是真想保全实力、让大家安全地退避,也就算了! 但现在是几时?正赶上了黄河的凌汛期啊!淇川郡又是凌汛的高发地带,元军一旦退守到此地,迫于天灾危害、便无法渡河北撤,退无可退,再加上义军步步紧逼而来——元军如今就相当于困兽,被困死在了黄河边! 然而,祁念笑只是很平静地说:“你猜,宋人会不会也这样想?”他的语气太平稳了,平稳得令在场所有人屏住呼吸。 他又问:“你们猜,敌人会放过这样好的追击机会吗?” 如今义军北伐之路总体顺利,若能乘势攻破淇川,就能彻底斩断元廷掌控黄河以南的触手。不消多时,极可能形成与元一北一南对立的正统朝廷。 谁会放弃到嘴边的肥肉、唾手可得的机会?饶是宋末帝心思缜密、会有顾虑,其余人便不会互相附和着、借舆论逼迫宋末帝北攻淇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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