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靠着尔等迂腐旧臣穷兵黩武,就能够反元复宋?”她眼中寒芒闪动。 “妇人之见——”清远厉声高呼。 “住口!”一直背对着他们的赵禀倏然怒吼。 赵禀转过身,眼皮跳了跳,难掩疲惫。 “出去。”他见清远不动,再度冷厉喝道:“出去!” 清远瞧见他的眼色,只得噤声,然而终归是气不过,随即挥袍离去。 空旷的厅堂,静得可怕。 袖子被轻扯住,祁寒蹙眉回顾。 是他紧紧攥着那方布料的一角。 “寒寒,宋与元,注定有这么一战……就像清远说的,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别无选择。” 她不吭声。 他睫毛微颤,小心翼翼地凝视着她:“这是我的责任,我的使命,不可推卸。” “去——他的——责任!” 祁寒一字一顿,内心有恶气涌上来,澎湃难却。 “赵禀,你还要找多少借口?你不过是在逃避!我算是瞧清楚了,你就是想去送死,想让自己死得心安理得!” 才刚缓和下来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你只是想让自己战死沙场,然后以此来证明你并未辜负前朝厚望!可我就不明白了——你究竟哪里对不起前朝了?!” 此刻的祁寒也让赵禀觉得陌生,她从未表现得如此歇斯底里。 “简直是,愚忠!愚义!愚不可及!” 最后的痛斥铿锵有力,字字锤心。 他却话音温柔,亲昵地揽过她的肩头:“寒寒,冷静些,别伤了嗓子,我心疼——” “可我也心疼你!” 她猛地抬眼,眸底充盈着委屈的泪水。 “我心疼这样的你,郎君,我只想让你抛开那些重负,只做你自己……” “可,我这辈子……都没办法为自己而活啊……”他埋首于她发顶,轻声低喃。
第402章 结发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家中。 屋子里很冷,比外面冷多了。 她沉默着坐到了梳妆桌前,透过模糊的铜镜,看他沉默着给炭盆生火。 直到半晌后,他才缓缓走到她背后,俯身抱住了她的肩。 “明日出兵?”她哑声问。 “明日出兵。”他哑声答。 祁寒转过来,见他重重跪在了她身前。 她攥住他双手,搁在膝上。 “你骗我。”她吸了吸鼻子,眼睛红得像兔子,“你居然会……骗我……” 她的眼泪“啪嗒”滴落下来,滴在赵禀手背上。 他的心脏猛一下被刺痛了。 “……对不起,寒寒……”他垂下眼眸,无声地啜泣着,不自觉地开始颤抖,“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逐世的爱是纯粹的。 但他作为赵禀…… 不能。 祁寒扯唇,艰难地笑道:“我想从你口中听的,可不是这三个字。” “是我不好,”他深陷于极致的愧疚自责,仰起头,便是泣如雨下,“我没能……遵守承诺……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成婚前,发誓将你的一切放在首位……却还是,要为了反元……让你伤心,忧心……忍受离别……” “你对大义的执拗,我早在七年前的汴梁,就眼见过了。”她噙着泪,打趣道。 他无法违背的,并非道义本身。 是他自己的内心。 他做事,从不是做给谁看。 是始终坚守本心。 是冲破黑暗,推翻这个荒诞的朝廷,挣出一抹黎明;是为天下人,求得一份长治久安。一息尚存,此志不懈。 “郎君,我不会怪你的,”她苦涩地微笑,“你首先,得是大宋的赵禀……然后才是……祁寒的郎君……” 他首先得是大宋的赵禀,然后才是祁寒的郎君。 对家国的责任,被他放在了对她的责任之前……她永远都不会因此而不满。 祁寒伸出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心。 “我很自豪,我的丈夫,心怀天下,有胆识,有魄力,有决心……若你真是那等鼠辈,为了小己平安,守着我,一辈子活在世外桃源,不顾外头百姓的水深火热……那才让我瞧不起呢。” “郎君,我并非阻挠你抗元,只是顾忌与你联手之人不可靠,怕你遭算计……” “但我想,我应当放开手,相信你的决断……郎君,我们志同道合,是命定的并行者……你的使命与夙愿,我无条件支持……” 她的身体瞬间被圈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尾音淹没在骤雨般的深吻中。 良久,赵禀默默退开半寸,双臂环住了她的腰。 “只此一次,寒寒……” 他与她额头相抵,哽塞道:“下回,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必不委屈你半分……” 这是我最后一次作为宋末帝赵禀,为道义舍生赴死,拼尽最后一口气。 倘若,我还能活着回来,不论成败…… 我都只是祁寒的郎君。仅此而已。 再不会有什么,能排在你之前。 祁寒忽然从妆奁中拿出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剪下了他一缕头发。 她又剪了自己的头发,拿红线将两缕缠绕在一起,绑成一个结。 “留个念想,”她强颜欢笑着,冲他眨眨眼,“免得你走后,我夜夜孤枕难眠,抱着冰冷的锦衾,无可寄托……” “那……我要拿何物作念想?”他啄了啄她唇瓣,满目温柔。 “才不给你留!”她屈起手指,在他前额敲了一下:“我偏要你情丝堆砌,一得空就想念我,牢牢记住我还在等你回来,别轻飘飘撒手一去、就丢下我一个人!” 他笑了,想说他一定会回来,可话到嘴边,却似磐石堵死了喉头,难以倾吐。 “哎……”祁寒忽而轻叹。 她搂着他脖颈,半含泪、半娇嗔,道,“结发为君妻,席不暖君床……” 这是杜甫的“新婚别”,讲述征夫将赴战场,妻子虽悲痛,却也深明大义,鼓励丈夫英勇报国。 他二人虽已非新婚,此时此刻的心境,倒与诗中大同小异。 …… 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肠。 勿为离别念,努力事戎行。 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 裂帛声声入耳,是谁在贪婪地汲取,又是谁在倾尽一切地给予?如野兽般的嗜咬,吞噬得理智不剩分毫。揉碎的云絮,化作玉露铸就的仙骨,恣意生长出血肉。 举世混沌,而我的爱人,便是唯一的天光。 是最温暖、最滚烫的…… 灯火啊。
第403章 南苑吹花 元大都。 三更半夜。 枫芒站在马车边,等候在皇城外。彻骨的严寒要将她冻僵了。她搓手跺脚,观望着恢弘的宫门。 许久后,紧急面圣的中书、枢密与御史高官们,终于走了出来。 为首的便是祁念笑。 枫芒迎上前,恭敬地躬身:“主上——” 祁念笑脸色沉凝,与她擦肩而过,径直登上了马车。 枫芒一愣,心猜,他十有八九是因宋末帝声势浩大地起义造反,故而阴沉愠怒。 那道消息的传来,就像平地一声惊雷,震惊了成帝,震惊了臣民,震惊了大都城。 自然也包括祁念笑。 今夜,他刚闻讯不久,便被成帝紧急召入皇宫商讨对策。 枫芒不知这几个时辰内发生了什么,但祁念笑是如今枢密院的最高长官,统辖天下兵马征戍——出兵谋策,部署军队,讨伐反贼,都是他的本职。 那么,他是如何决策的呢?他在皇帝面前,可有决定了如何南下剿贼? 枫芒不敢问,只按部就班地驾着车,一路回到了祁府。 刚停稳,便见他沉默地下了车,步伐略显急促——却不是回蔹院的方向。 他往南苑去了。 穿过长廊,北风呼呼地灌入领口。 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了,每逢雪化,总是成倍地冷。假山,枯树,冰冻的池塘,萧条的庭院,黑压压的夜……每一样,都好像在冷漠地审视着他。 祁念笑推开屋门。 南苑的一切,被他保存得很完善。 ——就好像,这座小院的主人从不曾离开、仍住在这儿似的。 他会按时过来擦灰除尘,会按她的习惯点燃小篆香,会竭尽全力保存她存在过的每一丝痕迹。 会幻想她正在自己身边,然后,不断用梅花酒把自己灌醉。 半醉半醒,眼前重影交叠的时候…… 就能看见她了啊。 其实也不必借助酒。极致到悲痛的想念,总能让他凭空产生臆想。 祁念笑望着黑夜中的南苑,反手关上了门。 他来到里间,立于衣柜前,娴熟地翻找出她从前常穿的衣衫。譬如那件雪青色的薄纱裙,她就喜欢得紧。 这裙衫,曾沾满她淡淡的体香,更多是清苦的药香。 他一把攥扯住,病态地抱起置于鼻端,闭上眼,拼命呼吸着。仿佛在摄取什么救命良药,离了便不能活了。 可是,五年了。 她已五年不曾穿过。 属于她的气息,浅淡虚渺,像他的错觉。 …… 他抱着旧纱裙躺倒榻上,合了眼眸。 乏意渐浓,慢慢地,侵吞了他的清醒。不知何时,天与地似倒转了过来,颠覆寻常;他便如坠入了云烟般的月光,温凉柔软,又细腻湿滑的月光;宁静的夜幕包裹住他,身体与意识都松弛地舒展着,极尽舒愉,无形失态…… 他又看见她了。 就在这小小的南苑,温馨的南苑。 她浅披着那件雪青薄衫,就坐在他眼前。 离得那样近。 那样近地接触。 “你……回来了吗……” 他伸手,想去触碰眼前半虚半实的幻影。 “别动……”她毫不客气地拍打了一下,推着他的肩,“我来……” 引得他无限怔神。 他不舍得眨一下眼,哽咽到了极致:“我不要别的,什么都不要,你……能不能,抱一抱我……” 她恍若未闻,没搭理他一下。 “抱抱我……好不好……”他颤抖着,努力憋住了泪,卑微地祈求道,“就一下,一下都好……求你……” 她还是没作理会。 她的眼中根本没有他。 心闷痛得剧烈,已被剜得不成形了,可意识却像夜空划过的流星雨,一层层叠加着光芒,濒至白昼。 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扯下她的小衣,挺腰便想凑上前亲吻。 “啪——”她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脸颊火辣辣地疼,嘴里血腥漫延。 他的泪,也是在这一瞬啪嗒啪嗒地滴下。 “我说了,你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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