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给她使了什么绊子。”祁念笑抬眸。 空气陡然凝滞。 “属下……原本想让厨房的一个婢子在寒姑娘的汤食里下……些佐料……” “原本。” “是原本!”枫芒支支吾吾,“但那小婢非但不从,还说要等家主回来后参我一状……” “给她下什么了。” “冤枉啊主上,我没再动手脚!”枫芒急赤白脸地摆手,“我和连伍正在教训那个奴婢,寒姑娘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拦了住,将那奴才带回南苑去了。” 祁念笑抚平了面前宣纸。 “家主下月归府。暂且消停些时日,别留下证据,反倒砸了我们自己的脚。”他的语气波澜不惊。 纵使时过境迁,祁念笑总能很快察觉,他的祁寒,他远低估了。 他杵在正厅一角,面无表情,瞳仁里倒映着那只瑟瑟发抖的兔子。偌大厅堂里鸦雀无声,一众连卫及家仆战兢垂首,抖得比她还厉害。满室威严压迫的源头,便是主位上正襟危坐的祁涟。 “小寒,过来。”祁涟低沉的嗓音像是檐下冰锥,带着不容违抗的锐利。 祁寒闻言战栗,却咬唇夷由,绞着手不肯上前。 “我说,过来。”祁涟扬声,再次命令道。 她适才抬头,黛眉颦蹙,清圆的杏眼似两汪清泉,鼻尖颊侧红彤彤的,俨然换了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额头的疤痕太过刺目,即便她刻意散下来些许碎发,也委实遮掩不住。 枫芒错愕挑眉。 祁涟站起身,缓缓走到祁寒面前,不由分说便拉过她,推捋开宽袖口。于是那细瘦藕臂上,青紫的淤痕混杂干涸的血印,瞬间暴露在众人眼前。 枫芒倒吸一口凉气,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是谁。”祁涟压低眉头。 或许是不想他发怒,祁寒颤悠悠抬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揪住他袖子,瞪着黑葡萄般的眼眸,劝告似的连连摇头。 “谁做的?”祁涟环顾四周,盛怒呵斥。 他的视线冷厉,掠过仆从,久久停留在一旁的祁念笑身上。后者垂眸,淡然观望。 随着扑通一声,枫芒恨铁不成钢地狠剜一眼连伍,这怂货竟直接跪了下来! “家主饶命!属下几人只是与寒姑娘开了些玩笑,并非有意为之!属下知罪,真的知罪了!求您饶恕!”连伍慌忙叩首,脑袋如捣蒜,大气都不敢喘。 “还有谁?”祁涟睥睨,满目狠戾。 祁寒还是摇头,作委屈抿嘴状,似乎是不愿义父责难众仆,却又下意识抬眼瞟了一眼枫芒,此刻对方的表情像是吞了千万只苍蝇。 枫芒咬牙切齿,剋着手指,祁寒见状不禁哆嗦了一下,怯懦退步,闪身躲在祁涟身后。 “祁寒你无耻!你这伤才不是我们弄的!你倒恶人先告状了?!”也许是猜到了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枫芒难忍愤懑,破口大骂:“我们都是练家子,怎么可能下手没轻重?我又怎么可能记不住石子砸到你哪里了!泼秽水还能泼出血痕来?!我看现在,是你在朝我泼秽水罢——” “枫芒。”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祁念笑忽然表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的语气虽柔和,却有着不输祁涟的威严。“所以,你和连伍对寒姑娘下手,确有其事?” 枫芒怔愣。 一道若如蚊呐的声音倏然自门畔传来。 “家主明鉴,枫芒等连卫趁您外出,没少给寒姑娘下绊子,大家都有目共睹。” 众人回顾,原是一小婢怯生生缩在门外。 “你是何人。”祁涟眯眸。 “小奴本是厨房的婢子,名唤欢儿,前些天枫芒找到我,唆使我午膳时分往寒姑娘的汤食中投毒,我不从,她和连伍便将我一顿打,好在寒姑娘经过,救了我出来,带我回南苑,现下我是寒姑娘的贴身侍女。”欢儿连忙迈进门槛,半蹲半跪着禀告道。 枫芒闻言气急败坏。 “什么投毒?!不过是少许巴豆!那剂量微乎其微连泻药都不如,哪里还成了毒药了?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 “枫芒,”祁念笑再次沉声道,“错了就是错了,不论是出于玩笑,抑或有其它目的,都不该以牵连旁人为代价。况且,寒姑娘亦算祁家主,尔等以下犯上,又欺凌祁府家仆,我平素便是这样教你们的?” 最后一句质问,他抬了声调。 枫芒忿恨噤声。 祁涟冷笑,转身面对祁念笑,方要开口,祁念笑却先一步行礼。 “儿子失职,竟不知,府上连卫这般阳奉阴违。也在小寒同我生疏,拘束自忍,若教我即时获悉,哪里能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祁念笑转向祁寒,报以歉疚一笑:“蔹院有御赐的膏药,可消炎祛疤,我去取来送到南苑。” 言毕,他也不待人接话,旋即挥袖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祁涟并不搭腔。 他此刻眉宇含怒,一字一顿地喝令:“其余连卫,视若无睹,一并治罪。依家法,令杖责。” “至于你们两个,”他冷笑。“哪儿能这样便宜了事?”
第11章 春意寒 饶是枫芒,此刻也不由得惊惶恐惧。 她猛地抬头欲再辩解,却正与祁寒四目相对。 祁寒躲在祁涟身后,宽大的袖袍掩住了半张脸,一双幽瞳一眨不眨,正死死地盯着枫芒,其中闪过不知是狡黠还是阴恻的光。 她嘴角上扬,绽出一抹笑意,灿烂却万分瘆人的笑意。 枫芒归结为,小人得逞。 …… “挺能装啊,”几天后,从祁府刑堂拣回半条命的枫芒,堵在通往南苑必经的长廊上,毫不客气地拦住祁寒,满肚子幽怨全写在脸上。 “我当你是只小绵羊,原是条披着羊皮的狼。苦肉计?狐假虎威?你够狠……” 显然,她的咬牙切齿就像打进棉花的拳头,全然被无视。 祁寒不言语,扭头便想离开,而枫芒却一闪身,再次拦在她面前。 两人的肩胛猛地撞了上。 早春时节,长廊一侧的池塘冰层已化。阳光和煦,祁寒微垂的长睫仿佛被镀了浅浅的光芒;她抬眸,不再掩饰其中蕴蓄的强硬态度,与先前柔弱怯懦的样子判若两人。 让开。她的眼神好像在说话。 枫芒才不想这样轻易败下阵来。她目露凶光,攥紧了拳头步步逼近祁寒。 “我才不会放过你,等着瞧,只要你还在祁府,就别想过一天舒坦日子!” 忽然,祁寒越过她肩头向她身后望去,一双水盈盈的杏眼瞪得滚圆,纤指颤抖着轻掩唇畔,似乎是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枫芒一头雾水,半信半疑地回头,然而长廊空旷,什么都没有。 她费解地挑眉,端详祁寒,后者的目光依旧聚焦在她身后,神色似乎更惊恐了。 “怎么了?”枫芒不耐烦地问。 祁寒伸出食指,指向她后方的廊柱。枫芒再次回头,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你到底看见什么了?”枫芒耗尽耐心,扯住她的手臂,一把拉她至廊柱附近。 祁寒固执地指着廊柱后的池塘,焦急得快哭出来了。 “你这哑巴,”枫芒松开她,一手虚扶廊柱,探头便向下望去。“到底想说什么啊你——” 水面平静,倒映着她的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枫芒顿觉自己被戏耍了,才要怒而起身,忽然间,有只脚狠狠踹向她后背。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便是水面被砸开的“噗通”一声,枫芒骤然跌入池塘里,狼狈不堪。 冰碴儿刺骨,她无助地胡乱扑腾,勉强才浮出水面。 但见祁寒幽幽盯着她,双眸平静,不紧不慢地收起脚。 下去吧你。 枫芒冻得牙齿打架,四肢都好像失去了知觉。春寒料峭中,她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场景。 祁寒的笑靥恰如索命的阎罗。她慢悠悠蹲下来,指尖点了点枫芒,接着便将手横在脖颈前,飞快地比划了一下。 再有下次,你死定了。 早春冰冷的池水,也不敌祁寒眼里的冰棱。 …… “我投降。”晚间,枫芒吸着鼻子,郁闷地低垂脑袋。“主上,您都不知道她今天对我做了些什么……” “我知道。”祁念笑覆手合上书卷,神色疏淡。“今日恰巧路过庭院长廊。” “那您为什么不——啊啾!”枫芒一时没忍住喷嚏,慌忙退后几步,躬身垂首。 祁念笑瞟了她一眼,方才开口道:“回去记得服药,养好身体。” “谢主上关切。”枫芒赶紧行礼。 他连眼皮都不曾抬起,随手摊开另一卷簿册。 “往后一切紧着南苑那边供应,不可再怠慢分毫。”他的语气波澜不惊。“说不准,此女今后,能为我所用。” 彼时的祁念笑尚且不知,长廊下那清瘦的身影,会是他今后穷极一生追寻的背影。 在祁念笑的记忆里,他和她的初相识,属实算不上美好。 但在祁寒眼中,却不尽然。
第12章 皎皎河汉 祁寒第一次见到祁念笑,他一袭白衣锦袍,负手立于游廊尽头,静静凝睇着满院粉妆玉砌。那时她便想,世上怎会有这么好看的一个人。 鹅毛雪花纷纷扬扬,整个庭院像是揉了厚厚的一团糯米糍粑,连假山都显得软软绵绵的——除却这条回廊,它有着人字一样的顶檐,故而未积雪,恰使廊道与天地素霜分为两重境地。 面前通路曲折逶迤,又仿佛,被隔绝出来的皎皎河汉,河汉的尽头,是祁念笑。 他背脊挺拔,身姿纤颀,自有风骨神韵;面容平和中正,鼻背犹如刀裁,高挺利落;薄唇微抿,下颌硬朗,秀气中糅合了些许刚毅;他忽一回顾,凤眸温润梳理,隐隐染着几分孤绝。 他只冲她淡然一笑,便是这凛冽寒冬中仅有的春色。 彼时,他已是枢密院右卫指挥使,一身文韬武略,为人谦和有礼,偏又那么好看,祁寒见他,就像仰望天上的月亮。 彼时,祁寒初到祁府,义父祁涟委派了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随侍左右。 “我叫连柒,”那女孩眉眼弯弯,笑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是咱们祁府的连卫,姑娘有事尽管找我。” 从连柒口中,祁寒得知了祁家与元国之间微妙的关系。 且说百年间,北境游牧民族大举南侵,中原宋王朝被迫南渡,长江以北纷乱四起,中土社稷风雨飘摇。北方政权混战多年,最终为元族先祖统一;南宋朝廷则死守江南抵御侵袭,虽然实无北伐之力,却也生生坚守了四十年,成为元国啃不下的硬骨头。 十年前,元朝至元十六年,宋朝祥兴二年,元灭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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