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故在此? 这个时辰? “胃痛,许是积食,想去厨房寻些山楂陈皮,煮来喝……” “府里没有这些。” 也许是错觉,她竟发现,祁念笑似乎不复平日温和。他独自高坐檐上,仿若寒霜凝结,一身萧瑟。 遥遥地,冷冽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她此刻倒也顾不上多想,熬汤消食之法是先前在书上读到的,现下只觉手足无措。正想原路返回,适才走出几步,胃里钝痛更甚,连双腿都有些发软,她一个趔趄就往旁边栽去。 一双有力的手掌扶住了她。 祁寒抬眼,正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总不让人省心。”耳边传来他微微的叹息。 随即,她的双脚离了地,竟是被他打横抱起…… 失去平衡的刹那间,祁寒下意识惊呼,遽尔伸出双臂攀附在他脖颈上,这才稳住了身子。 扭头便发现,他二人离得这样近。 他身上的味道清冽好闻,像是熏了檀香,却又带着独属于他的干净气息。有那么一瞬,他的鼻尖擦过她的脸颊,她甚至感受到了他呼出的温热。睫毛纤长,虽不浓密,但配上那双幽邃的瑞凤眼,堪称精绝。 心跳登时漏了一拍,祁寒竟忘了收回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他。 祁念笑不自然地别开头,一言不发,就这样抱着她穿过游廊,步伐轻松稳健。他的胸膛坚实温热,臂膀亦结实有力。直到这时,祁寒脑中才把他与武将联系在一起。 “今日解围的法子,也是书上学来的?”他似是想到了什么。 祁寒回过神儿,轻轻点头。 “平日都读什么书。” “……都读。” “嗯?” “我看书看得杂……” “蔹院的书阁有我许多藏书,经史子集,兵法簿册,若有喜欢的,就过来挑些拿回去。” “……好。” 谈话间,她的注意力似乎被转移了不少,都未发现他已抱她回了南苑。 他小心翼翼地放她在床榻上,并未多言,将掌心搓热后置于她脾胃处,轻轻打圈按揉。手法娴熟,温柔有力。 怎会如此熟稔? 祁寒怔怔望着他,对方立刻便瞧出了她的不解。 “我十几岁时随军西征,起初难以适应西境饮食,常常腹痛不已……后来一位故友教我,按摩疗法可以纾解脾胃失和的疼痛,十分有效。” “……故友?”祁寒呢喃。 他的眉目间隐有落寞浮现。 “他名叫岱钦,是我唯一的朋友,”他似是叹了口气。“自参军时,便同我生死与共,” “三年前,阿尔泰山战役,主帅通敌叛变,将敌军引入我方驻地,十万兵士无一生还,岱钦就在其中,” “他的头颅被活生生砍下,至死未瞑目。” 阿尔泰山鏖战,祁寒听连柒提及过。十万性命,血溅黄泉滩,那是祁念笑绝境反击的成名战,亦是最沉痛的过往。 “……好在长兄后来歼灭敌军,也算给岱钦报了仇,”祁寒听他语气平静地诉说这些,心头不由得有些发堵。“他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有挚友如斯。” “嗯……”祁念笑的面庞有一瞬间陷入阴影里,手掌随之停顿,却又很快恢复如常,继续按摩起来。 说来也神奇,只片刻后,祁寒便不觉难受了。 困意开始袭来,两只眼皮不住打架,瞧着身边的人,也愈发模糊。 “睡吧。”祁念笑见她胃痛好转,并不打算多停留。 他将床榻里拧成一团的被子抻开,轻轻盖在她身上,而后起身走向一旁的烛台,欲吹灭蜡烛。 “别熄!”蜷在被中的兔子倏而惊呼。
第15章 熄烛守夜 祁念笑顿住了,回头望向她。 “不熄灯怎么睡觉。”他眉梢微挑。 两爪提溜起被子,提至眼下,祁寒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黑眸在外面,含糊不清地咕哝道。 “没有灯……会害怕……” “……怕鬼?”他似是冷嗤一声。小女子,不过如此。 祁寒却将脑袋摇得像只拨浪鼓。 “是怕黑!” 见他脸上分明写满“这有什么分别”,她继而固执地辩驳。 “我不怕鬼,鬼神谶纬都是无稽之谈。我只是怕黑。伸出手放在眼前,可是什么都看不到,黑暗仿佛无边无际,万事万物都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样子……” “我总会做噩梦。我梦见我被关在不见底的深井里,不见天日,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只我一人伴着茫茫黑暗……” “我也会梦见,自己坠入深渊,喘不过气,发不出声,动弹不得,直至被永夜吞噬殆尽……” 她抬眼望向祁念笑,对方不知何时已收敛了表情,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她有些看不太清。 “所以长兄,不必吹熄蜡烛了。” 他扭过头,平静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 “总得习惯啊。” 深沉的声音如磁石一般。 祁寒闻言怔忪。 “你不会永远活在光明下,不会一直被保护得那么好。若无勇气,他朝逢变故,何来底气。” “你所害怕的,不是黑暗本身,是你不敢独自身处于黑暗,是你的怯懦。” 他持着烛台,走向她的床榻,浅坐在边沿。 “祁寒,人总得学会习惯。习惯坦然面对一切,习惯鼓起勇气,独自朝着未知踏足。你不试试,怎知你克服不了呢……” 他垂眸俯身,为她掖好被角。 “今天这盏灯,我替你吹熄。往后,要由你自己来。” 灯烛一灭,满室旋即陷入漆黑。 没来由的恐慌瞬间席卷周身,祁寒呜咽一声,本能地攥住身边人的袖袍。 “睡吧。”对方毫不客气,轻轻掰开她手指,“若真怕得紧就唤我。” “你唬人,”他当她三岁小孩一样好哄么,“蔹院离得那样远。” 唤他过来,还不如唤这屋子里的鬼。 “你能自己克服,对吗?”淡漠的柔声仿佛真能蛊惑人心。 不等祁寒应答,床榻边缘似乎空了。 她听到他的脚步声越行越远。随着木门的吱呀声,一顷月华倾洒进来,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姿。 木门合拢,屋内再次晦暗下来。 祁寒战战兢兢地闭上双眼,努力放空心思,可本能的恐惧仍令她无所适从。 总得习惯啊。 他的话语似乎天生带着法术,总能让她倍感心安。想着,念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是一声轻微的响动将她唤醒的。那时约莫近乎天亮,祁寒揉了揉惺忪的眼眸,遥望见,外室的木门似乎没有合严,隐隐露出一条缝隙。 可她分明记得,前半夜祁念笑出去的时候,有把门板拉拢啊。 她穿上鞋子,披起外衫,小心翼翼地朝着门口摸索。 透过那道缝隙,她竟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于门前。月白锦袍,挺拔的身姿,刀刻般精致的侧颜…… 天光乍明,他有些疲惫地半阖眼眸,长睫扑簌;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捂着后脑轻轻按揉,好像是不小心磕到了门上,这才无意间造就了这道门缝。 难道他一直守在这里? 不是要她独自克服恐惧吗,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站到现在? 天边泛起鱼肚白,祁念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胛,蹙着眉打了个哈欠,然后便迎着那金灿的霞光,迈步离开南苑。 他的背影渐渐融于熹微的晨光中,那般绝伦。 …… 细雨连绵,落入池塘泛起点点波纹。 一圈,一圈。 像极了他倏然闯入她眼眸里。 一圈又一圈,荡起层层心漪。 祁念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人前温润有礼,完美无瑕;可那个夜晚,他独自坐在屋檐上,分明周身冷寂,神色淡漠,全然失去了以往的和煦。 如此回顾,祁寒方才惊觉,纵使言行再温柔再得体,他的笑意似乎永远深不见底;像是一汪深潭,不论多么明媚的阳光照进去,都不会泛起一丝光亮。 可祁寒不觉得他是个坏人。 她就是不觉得。
第16章 交心 枢密院的宿卫军共分六卫,平日轮番当值巡守皇城。 祁念笑所统领的右卫军,每逢朔望弦日,须从申时巡逻值守至子时。待他回府,往往毫无困意。 夜晚总是那么静。树影晦暗婆娑,在漆黑里被拉出扭曲的形状。双足踏在石子路上,啪嗒,啪嗒,甚至带了回声。 孑然一身的,不仅是空荡荡的蔹院,不仅是刺骨寒冷的夜雾。推开屋门,没有丁点儿烛光,没有丝毫人气。一室静谧,无边寂寥。 祁念笑不愿在黑暗里独自捱到天明。他宁可只身躺在苍穹下,任由夜风畅意吹拂面颊,为月光笼罩着,与满天星辰相伴。 然后等待破晓。 这个习惯保持了许多年,但这一次,有了些许不同。 某月朔日晚,那个小累赘迈进了他的院子,没有过问主人是否同意。 没规没矩的小东西。 “胃又痛了?”他俯瞰她,眸光颇有些意味不明。 祁寒摇头。 “又做噩梦了?” 回答他的依旧是摇头。 一阵静默里,两人遥遥相望。 “你在赏月?”祁寒率先打破沉默。 祁念笑轻轻摇了摇头。 “在等日出。” “日出?”她小声惊呼。“现在才子时,那要等多久哇……” 他不语,遥望远方,再看向她时,却发现这小麻烦自顾自找到了登上屋檐的石阶,一边迈步一边嘟囔:“我还以为,长兄武功高强,一定会用轻功上房顶,原来也是需要台阶的呀——” “祁寒,我又不会飞。”他无可奈何地扶额,却也没有阻止她爬上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嘶——”大概是砖瓦太凉,她一坐下便倒吸一口冷气。 还不是自找的。祁念笑在心里冷笑一声。 “我可以陪你一起等么?”她一脸无辜。 上都上来了,还有过问的必要吗。 “随你。”祁念笑闷声道。 夜风冷冽,吹拂着他的发丝。祁念笑难免有些怏怏不乐。原本独处的时光,平白无故多了个人在身边,祁念笑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你同刚来府上时,有些不一样了。”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瞧见祁寒神色困惑,他又补道:“你起初……不太愿意开口讲话,也不近人。” 祁寒微微垂首,片刻后,才再次抬眸。 “我在害怕,”她坦诚道。“我不知我从哪里来,不知哪里是归属。” “我没有过去的记忆。每每问起义父,他总反复说着同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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