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暗愫 “专心些。”祁念笑无可奈何地牵起嘴角,执笔杆打了下她的鼻尖。“‘闷’是‘心闷’,‘心’被困在‘门’里,怎么写成‘必’了。” 祁寒赧颜。 自从某日见过她歪七扭八的字迹,他当即看不下眼,说什么也要亲自教习她。于是每当他稍微得空,便会叫她来蔹院读书写字。 祁念笑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笔法苍劲有力,又如其人一般收敛了锋芒,隽秀柔和。起初,他会教她结构笔法,让她练写单字;等她掌握了要义后,再拿出自己翻写的兵法簿册,让她一边学兵法,一边誊抄内容。 他教给她的第一个字是“永”。 “永字有八法,”他声音低沉清润,磁性悦耳。“点为侧,侧锋峻落,势足便要收锋;横为勒,逆锋落纸,缓去急回;直笔为努,不宜过直,太挺直则木僵无力,需在直中见曲势;钩为提,驻锋提笔,使力集于笔尖一处;仰横为策,长撇为掠,出锋稍肥,力要送到;短撇为啄,快而峻利;捺笔为折,逆锋轻落,铺毫缓行,收锋重在含蓄……” “不像字法,”祁寒细细品味他的话。“像是哲理。” “万物寓理,理寓万物。”他不置可否。 她练字时,霸占着他一半的桌案。他就坐在她身侧,偶尔监督她功课,偶尔做些自己的事。就像这天,他铺开洁白的宣纸,怡然自得地作起画来。 挥毫落纸,水墨淋漓。 祁寒不由得睁大了双眼,不仅被那气势磅礴的山水画所吸引,更是被那作画之人深深吸引。她仔仔细细端详着,不由得走了神儿。 他的侧颜果真好看,这一点已无需再夸。此时此刻,他凝神专注,那一丝不苟的认真模样,又与平时气韵大不相同;除了斯文有礼的书卷气,除了超然事外的淡然之色,更多了些狂傲,多了些明朗,直教人心向往之…… “好看吗,”他淡淡揶揄道。“我说的不是画。” 祁寒心虚地低头写字,脸颊红得烧透了。 却听得他轻笑一声,拿着笔刮了刮她的鼻尖。 “专心些,‘闷’是‘心闷’,‘心’被困在‘门’里,怎么写成‘必’了。” 祁寒定睛一看,差点没把自己蠢哭。 至元二十六年就这样匆匆过去。年底将近时,祁寒已能将一手行楷写得有模有样。 只是仍较祁念笑的苍劲笔体多有不足。 而她也另辟出一番热忱。南苑附近的厢院,早就被她“霸占”了。院子里每日咕噜咕噜地煎着草药,浓烈苦味直冲云霄,实在教人不忍临近。若是走进药房,则会被满墙医书典籍晃晕眼。 这种时候,祁寒通常显得十分不拘小节。纵她视药方胜于千金,这些纸却是洋洋洒洒满布桌上地上,得不到整洁的收纳。 显然,祁寒对研习医理的决心并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几回天色已晚,南苑烛光摇曳,祁念笑徘徊至此,但见她手执银针,照着《灵枢经》兀自钻研。明明那么怕疼,却还要咬着牙在自己胳膊上试针。 是个倔强的人啊,祁念笑暗自感慨。 年关以过,冬去春来。枢密院的公务近来格外繁忙,但那只忙碌的兔子,似乎比在皇宫值夜数天的他看上去还要疲惫,眼下多了细微的乌青,煎药时也哈欠连天。 祁念笑只当她又是熬夜看书,没加注意。 正月后,他大多数时候都宿在枢密院,许久未归府。光是公事就已经够恼人了,早已无力分神。 直至某日。 “祁大人,”右卫副将察罕禀报道。“有位姑娘求见您,说是祁家来的,现下就在枢密院门口等着。” 祁念笑诧然皱眉,这属实在他意料之外。 “属下是否该带她进来?”察罕试探地问。 “不必了,我出去见她。”说罢,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 时隔许久再见到那小麻烦,他没想过会是在枢密院。 祁寒有些拘谨地站在那里,双手不自然地背在身后,瞧见他时,眼里全是光亮。 “来这里做什么,”他板着脸,口气责备。“军中鱼龙混杂,你一个姑娘家,胆子倒还挺大。” 祁寒听出了他言语间的不悦,支吾了半天才闷闷出声。 “长兄,今日是二月初五……你的生辰。”她有些磕磕巴巴。“我……准备了贺礼送你,可你最近都不回府……我想着,得在生辰当天,亲自交到你手上……” 祁念笑微微启唇,这回语气转为柔和,再无半点不情不愿。 “生辰……我自己都忘了,”他无奈地笑笑。“近来忙碌,不是故意不回去。” “你要送我什么?”他笑时,眼里亦有光辉闪烁。 祁寒却扭捏起来,难为情地垂下眸子。 “有些简陋,怕你嫌弃。”她像是做了很大的心理斗争,适才鼓起勇气将掌中之物递到他面前。 那是一只朴朴素素的三角香囊,坠着流苏,样式简单,针脚杂乱,一看便知是没有刺绣功夫的人缝制出来的。 确实如她所言,很是“简陋”。 “我知长兄近来繁忙,休息不好,便在其中放了安神的香料草药,想你睡得安稳些……”她抬眸,正撞进他深沉的凝视里。 …… 晚间,祁念笑伏案工作时,不知怎的念及白天之事,有些分神。 他从怀中摸出那个香囊,放在鼻尖轻嗅,略微怔然。 安神香的味道幽幽传来,带着花草的馥郁,又带着药材的清苦,余韵沁入心脾,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莫名情愫,不断萦绕盘旋。 所以先前,她总一副休息不好的模样,原是为连夜赶制这件香囊? 丑陋的作工,显然辜负了投入的精力。如此得不偿失之事,她一贯爱行。 他哑然失笑,揉了揉眉心,索性将案牍置于一旁,吹熄了灯便仰躺在了床榻上。 “长兄,生辰快乐。”他将香囊揣在怀里时,她开心地笑了。 回忆至此,祁念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随即将香囊放在枕侧,合上眼眸。 说来也奇怪,不过片刻后,他便沉沉睡去。
第20章 公主(上) 某个休沐日的清晨,祁念笑正坐在桌案前批阅文书,却见枫芒匆匆赶来通报,说是有贵客造访。待他赶来门前,只见一辆精致的马车停靠在府外。 马儿身上带着玉辔红缨,车辇镶嵌了珠钿翠盖,足矣见来者身份。 “祁家哥哥!”马车的帘子从内掀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枫芒一听,心中便暗道不妙。这位主儿怎么上这来了? 然而祁念笑依旧云淡风轻,他从容地走上前去,扶那小姑娘下车,而后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 “臣,见过殿下。”他虽挂着一副恭谨谦逊的神色,那双漂亮的瑞风眼里,却带着温柔的笑意。“殿下造访,臣之荣幸。还请殿下随臣移步正厅。” 小姑娘跟着他迈入祁府,一路上左顾右盼。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面颊绯然,笑吟吟地牵住他袖口。 “猜我为何能随意出来?皇爷爷为我建的府邸,我今日便能住进去了!今后不用守着宫里那些规矩,不用日日望着高高的蓝瓦白墙,我有自己的府邸啦!” 祁念笑不动声色地将袖子从她手里抽离。 “不过这样一来,你去皇城当值时,我便见不到你了……”小姑娘像是才想到这一点,随即又陷入了低落里。 祁念笑正思考着该如何接话,小姑娘忽然翕动鼻子,眉头渐渐皱成一团。 “什么味道这样难闻!哪里烧焦了?” 不等祁念笑阻拦,她便提溜起裙裾,寻着那浓烈的怪味,一路快步小跑。此刻,厢房内滚滚黑烟不断向外冒,祁寒已是灰头土脸,掩鼻夺门而出,正巧与那小姑娘撞了满怀。 “你是谁!怎会在祁哥哥府上?”小姑娘如临大敌,瞪圆了双眼,双手叉腰,满脸娇忿道。 祁寒闻言抬眸,亦蹙起了眉。 且见那女子,脸若银盘,眼似柳叶,桃腮如霞,圆润可爱,左右不过豆蔻年华;头上戴着缀满珠宝的冠帽,一头长发则与彩丝交织,编成无数股辫子,垂到了腰际;她不像一般元族妇女那样身着宽大的团衫儿,而是穿了一套精致的大红骑装,立领上绣着祥云图案,紧收的腰带上挂了数条金丝绶带,外袍短至双膝,脚踏圆头花靴。 一瞧便知,她是位蒙元贵族。 “这是舍妹祁寒,”祁念笑适才赶到,“先前养在江南,家父去岁将她接来了府上。” 小姑娘一见祁念笑,便如同小狼见了肉,星星都快从眼里冒出来了,连带着对祁寒的态度都立马转了向。 “原来是妹妹!”她笑意盈盈,绕着祁寒转了几圈,脚步轻快。“我就说嘛!祁哥哥为人本分,是不可能养女人在后宅的,若你真是他相好,那便是我看他看走了眼。” 她凑近端详了祁寒的面容,笑嘻嘻道。 “多好看的底子啊——不愧是祁哥哥的家人——可是怎成了花猫儿,脸上身上都是灰!噫——刚从煤堆儿里打了滚回来么——” 她探手便想帮祁寒拍掉衣服上的灰尘,却被后者直截挡开了。小姑娘倒也不恼,侧身探头打量着浓烟滚滚的厢房。 “你在做什么啊?这味道,都能熏倒二里地开外了——” 祁寒的眼神幽幽若晦,紧跟着那女子的举动,敌意几近溢于言表。 “这位是霁宁公主,”祁念笑柔声介绍,似是瞧出了祁寒的情绪,又略带责备道:“不可冒渎。” ——公主? 祁寒收回刀一样锐利的眼光,淡淡欠身行礼。 “不必客气,”霁宁公主摆摆手。“祁哥哥的姊妹就是我的姊妹,以后可要常来我府上小坐!” “殿下是贵客,远道而来,臣总不能招待不周,”祁念笑不动声色地抬手引路。“还请殿下随臣前去正厅小坐。舍妹平素热衷研习医药,现下又有烂摊子要收拾,我们便不在这打搅了,可好?” 公主雀跃应答,随后便跟着他前往祁府正厅。 霁宁与祁念笑似乎很是熟稔,丝毫没拿自己当外人,甚至活泼得有些聒噪。而祁念笑在面对她时格外有耐心,不论她说什么,他都或颔首或浅笑地附和着。 那样的笑容祁寒似曾相识。她与他初见时,他负手立在游廊尽头,身后是漫天大雪。那时他向她报以微微一笑,就同后来他面对祁涟、面对连卫、面对同僚、面对政敌、面对霁宁公主,是一样的。 一样的谦和有礼,教人挑不出错,却又带着琢磨不透的漠然疏离。 祁寒本以为,经过这段时日的相伴,她已足够了解祁念笑,可这半路杀出的霁宁公主于他而言,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元族皇室几乎无有通婚异族者,若霁宁心悦祁念笑,想嫁他,便算下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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