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月不由蹙眉:“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候。” 沈潜好脾气道:“我知道。可我方才说那一大通话,其实就是想告诉娘子,我活这一生,其实没有什么大的盼头。” “我没有亲生的父母,也没有找他们的念头,养父是阉人,我也不必光宗耀祖。” “我恨的那些人、那些事,走到今日的位置,都已经是过眼云烟了。” 他微微阖上眼睛,似乎在构想另一个世界的模样:“世间百态,我都看过。金银权势,我也有过。苦尝得不少,乐却不甚多。今生要说活够了,也不算夸口。” 说罢,才缓缓睁眼,又看向许明月:“只有一件事。只有一件事,我还放不下。” 他有些苦涩地笑道:“我还放不下娘子。就算是我贪心罢,同娘子在一块的日子,是我最高兴的时候。若说要我拿命去换那段日子,我也愿意……” 许明月听至此处,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沈潜,你清醒些。若按你说,你如今所做的事,不过只因为两面之缘,你不觉得这样的事荒谬……” 她顿了顿,改了口:“不值得么?” 沈潜似乎想也没想,当即便偏着头笑道:“那什么事算值得呢?照我来说,活着的每一日我都不知有什么意思,只有同娘子在一起,让我觉着此生从未有过的快乐。那为娘子赴死,就是值得。” 许明月只觉牢中寒凉,周身有些发冷,她声音也有些颤:“所以你其实打算好了,就想着在这一回为我赴死了?” 沈潜沉默片刻,答道:“是,也不是。若我与娘子没有往后,那我便不想要什么往后。” 许明月真是难得感受到生气的滋味,沈潜的话叫她胸口直发堵。 但眼眶也不由泛酸。 她想,这真是个荒唐到不能与之言的人,把自己的性命、旁人的性命看得那样轻,却把儿女情长看得这么重。她与他不是一路人。 她想得非常笃定,仿佛不这样,便会听到心里深处传来反驳的声音。 她于是很快地舒了口气,缓缓道:“你现在这样做,与傅凭临又有什么分别。” 沈潜闻言,眼睛微睁,愣在原地。 许明月并没有看他,只是低声道:“起初是设计,后来是欺瞒,如今又是威胁。沈潜,你是真心待我,却没有问过我要不要这样的真心。” 她语气太不寻常,沈潜不由上前,有些无措道:“娘子不要这样的真心,那要什么样的?只要娘子说,我都肯改。” 许明月没有再答话,脚步声正在这时响起,傅凭临匆匆地走了过来,道:“明月,不能再待了,太后派了人来,你现在必须马上离宫。” 许明月垂着眸同他离开了牢房,没有再看身后沈潜的反应。 - 马车急匆匆地将许明月送出了宫,停在沈潜和离时替她安置的院落前。 许明月神思昏沉地下了车,听见一声“阿姊”。 她抬眼看去,院门前站着两个人影,正是许明星与侧夫人。 一行人走进院中,许明星不住地说着话。告诉她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将金陵的摊子收拾好,便带着侧夫人与姨娘赶来顺天府了,一路上舟车劳顿,昨日才到……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许明月其实没太听进去。 最后是侧夫人止住了他的话头:“好了,你不累,你阿姊瞧着却累得不行了。你就消停些,放她好好休息吧。” 许明星这才注意到许明月眼中的倦色,赶忙住了口,又叽叽喳喳地关心起阿姊的身体来。 侧夫人听他说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将人赶走了。 房中只余了她与许明月两人,她迟疑片刻,方开口问道:“你在京中,可一切都好?” 许明月沉默片刻,答道:“一切都好。” 侧夫人自然看出她是强撑,但想了想,并没有戳穿她,只是同她道:“索性我与明星都到了这边,你若是累了,书肆那头的事情便都甩给我们就是。” 许明月扯了个笑,顿了顿,道:“那便劳烦母亲和弟弟了。明日……只明日,叫我休息上一日。” 侧夫人怜惜地看了她一会儿,退出房去了。 - 许明月一个人坐在房中,思绪漫无目的地飘了许久,最后落在榻沿的话本上。 那是清漪最爱看的话本子,里头男男女女的对话都透着股黏糊劲儿。许明月从前很不明白,笔者怎么会这样写,可这会儿想想,她与沈潜的对话也没好到哪儿去。 甚至更荒唐。 如今的境况——沈潜拿自己的性命做要挟,要她放下那些欺瞒与设计,许给他一个将来——若非真事,她在话本中看到也会恶寒。 情。她想,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沈潜对她有情么?照他的话来说,是有的。他做了许多的谋算,甚至现在将将要搭上自己的性命……这样看来,这份情倒还很重。 当着旁人的面,当着沈潜的面,她说她不承这份情,不要这份心。其实想想,也不尽然。 同沈潜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她最舒心的时候。只要她装作不知道他的欺瞒,那么他便是她的伯乐、她的知己。他们在一道的时候,她总是觉着心中被填得很满。 相反,离了沈潜,她倒总有那么一些时日,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于是一刻不停地为书肆奔忙,想借此将心里的空落填满。 所以她对沈潜呢?她对沈潜是有情的吗? 许明月翻看着话本,书生对小姐一见钟情,一来二去,小姐便也对书生诉了衷肠。 她有些迷茫,要看清自己的心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吗?她为什么却看不明白。 ……就算她真对沈潜有情。 她要让过往的那些欺瞒与设计就此散去吗?她能相信沈潜未来不会再借口“情”字欺她瞒她吗?他看待世事的眼光,对待世人的态度,他们在一道能长久吗? 不对……当下要想的还不是这些小事。将沈潜救出来才是第一要务。 她伏在榻上,想着,渐渐困倦。 不知过了多久,是清漪敲门的声音将她惊醒了。 许明月扶额坐起,才发觉自己还坐在榻沿,窗户大敞着,有风不住朝里灌。她有些头疼,似乎着了凉。 清漪在外头叫门的声音似乎有些着急,许明月下了榻,快步去给她开门。 甫一开门,就见清漪瘪着嘴,似是有些无措,对她道:“小姐,听街上的人说,沈大人密谋造反,今日已经认罪了,三日后就要斩首——好多官兵正朝沈府去,敬一也叫人绑起来了!” - 金玉的摆件如流水般自沈府搬出,凑热闹的百姓将府前长街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骂道:“这天杀的奸臣,当官十几年,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周遭便是一呼百应:“是呀!前几月他在城外摆施粥棚,我就说了,那做做样子的功夫,他不知道能从里头捞出多少油水!” “斩首,斩得好!是三日后午门问斩不错吧,咱们都要去瞧瞧!” 一街之隔的酒楼上,许明月与清漪便遥遥看着,那些人叫骂的声音之大,直传到她们耳朵里。 许明月扶着栏杆的手便紧了紧。 她替沈潜管了几月的账,沈潜有没有搜刮民脂民膏,她是最清楚的。 府上华贵的摆件,大多是皇室赏赐,或是干谒者奉送。沈潜平日用度节俭,只在仆从月例银子上花销最大。省下的银钱,大多用来购置铺子,这才显得账面宽裕。 难民入京那一回,他一笔划去了私账上大半的金银,还同她卖惨来着:“朝廷不肯拨银两,我只好将攒了十年的棺材本也拿出来用了。” 然而墙倒众人推,这样的事,今日竟也能成为他的罪状。 她有些昏沉地回身,想着要尽快,尽快去找傅凭临。 下楼转角之际,却同一个红衣女子撞上了。 ----
第62章 = 恍惚间只瞧见红裙的衣摆,那红衣女子还好心地将许明月扶稳了。 许明月混沌地道了声歉,又道了声谢。 正要离开,却被那女子拦住,而后听得一句带笑的:“许掌柜,你这是急着去哪儿?” 许明月抬眼看去,却是前些日子才入学堂念书的游宛如。 游宛如见她抬起脸来,也是一愣,面上露出些忧色:“你这是怎么了?遇上什么难事?” 许明月摇摇头,扯出个笑来,道:“没有什么难事,多谢姐姐关怀。” 游宛如却不信,拽着她就要往楼上走,一面道:“你这幅样子,还‘没有什么难事’,你瞧我信不信。” 一面喊来小厮开雅间:“好在我今日定了雅间,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许明月被她携着又上了楼,哭笑不得,解释道:“姐姐,我今日还有急事在身。” 游宛如一愣,问她:“什么急事,往哪儿去?” 许明月迟疑片刻,答道:“往礼部尚书傅大人府上去。” 游宛如顿了顿,又把小二挥退了,拉着许明月下了楼:“我送你。” 许明月离了沈府,确实没有马车,且也不好一而再地拒绝游宛如,于是最后便顺水推舟上了游家的马车。 进了马车,游宛如朝车外看看,看见了沈府抄家的“盛景”,又思索片刻,明白过来。 她看向许明月,道:“许掌柜,你别说我多管闲事,最近京中不大太平,同沈潜牵扯上的官员大多落了马,不少商铺也受了牵连。我还挺喜欢你们书肆的——可你与沈潜有那么一层关系,总要小心些。” 许明月沉默片刻,没有告诉她,沈潜就是因为书肆的事才受的牵连。只是笑了笑,道:“多谢姐姐提点。” 车中安静了一阵,许明月出了会儿神,忽然又听游宛如道:“你这趟去傅府,不会是要替沈潜求情吧?” 许明月微惊,一是惊于她的敏锐,二也惊于她这样随意地就把话挑明了。 然而想了一想,又一阵哑然。其实她也是从来了顺天府之后,才开始将所有话都藏着说。 于是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答道:“是有此打算。” 游宛如见她终于肯答话,便笑了一笑,想想又道:“你不必担心,同我说这些事没什么。我家既不是太后一党的,同沈潜也没什么关联。家里只有个退了隐的老将军,除了下下棋没有别的癖好,不至于将你说的话到处乱传。” 许明月听完,面上更有些发烫,解释道:“方才支吾,不是为这些原因,只是觉得各人有各人的烦忧,我不好拿自己的事情来烦扰姐姐。” 游宛如听完,倒是眼睛一亮:“若我说不怕烦扰,你就肯说给我听了?” 许明月迟疑片刻,点头。 游宛如于是又拿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将许明月遇上沈潜之后的事翻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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