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态度却让洛阳府尹犯了难,如果不想为难李老板,他到底没有做成此事,直接放人便是,何必闹到洛阳府,若是想处理,给个明话便是,何必说出这么模棱两可的话来。 大燕素来重农桑轻商业,三者并重的事情还是从当今天子登基两年后才开始的,《大燕律》在商业这方面的律令实在太少了些,一旦起了纠纷,认真判起来,的确是棘手的案子。 故而历来涉及到经商这块的,大多是他们这些商贾私下了结地比较多,即使是实在解决不了,真得走到了要官府衙门来判,也只能是看双方在朝中的人脉了。 遇到祝蘅枝这种的,还是第一次。 但她毕竟和陈首辅关系匪浅。 故而洛阳府尹一时也拿捏不准,只能先将人关在牢房里,旁敲侧击着陈首辅的意思。 好不容易等到了陈听澜,人却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等到第二日,才又问了他一句:“她把人押解来的时候,状告的是什么来着?” 洛阳府尹垂首答道:“盗窃罪。” “那就按盗窃罪查。”陈听澜声线淡淡,似乎也没有插足这件事的打算。 这让洛阳府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轻轻地“啊?”了声,又再次确认陈听澜的意思:“就这一条吗?” 这看起来也不像是要搞人啊。 陈听澜却没摸准他的意思,偏头看向他:“不然呢?秉公处理就是。” 自己的妹妹,陈听澜还是了解的,对于她而言,犯不上和李老板这人上计较,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洛阳府尹这才算是吃了颗定心丸,当作寻常案子判了起来。 其实说是案子,也没有多少蹊跷的,因为李老板被关在牢中的时候,一没有喊冤,二没大闹,似乎就是默默地等着签字画押一样。 官差从他家搜出了不少雾绡阁的纹样,也都是刚绘制出来,将要推出或已经推出的。 把这些物证都陈放在李老板的眼前时,他又供认不讳,承认了这是他在祝蘅枝离京将钥匙交给自己的时候,自己趁着值守之便宜偷偷描的纹样。 对此自己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一切好像进行地顺利极了,没有遇到什么难缠的事情。 但明面上该有的审判,签字画押还是要有的,毕竟是要记录在官府的案卷里去的。 所以定了他被关进去的第三天作为“当堂审讯”的日子。 昏暗逼仄的牢房里,月光漏不进来半点,只有离此处最近的拐角处点着两盏暗沉沉的灯,才勉强让人看得出来这间牢房里原来是有人的。 在近乎于看不见人的灯影下,只能看见两只脚,踩碎了一路而来的光。 这间牢房周围竟然也无一人看守,许是以为其中关着的犯人实在是太让人省心了些的缘故。 李老板就坐在里边,低首拨弄着自己单薄的囚服,一言未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后,他听见一阵金属拨动的声音,似是铁链子叮叮当当的敲打在牢房的铁栅栏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紧接着是“吱呀”一声。 牢房里的人似乎对于今天晚上会来人,早有预料,很自然地抬起头来,动了动几乎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牵动着捆着自己的锁链,站起身,说了句:“您来了。” 黑衣人淡漠地应了声,压低了声音:“做的不错,明天问你的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有数吗?” 李老板登时跪拜在地上,说:“当年通州闹饥荒,小人都快饿死了,是你路上赏了小人口饭吃,只可惜当时眼拙,没能看清您的脸,到了洛阳后,错投在了大房那边,您却不计前嫌,又肯对小人委以重任,让小人侍奉在册,小人虽死无憾啊。” 黑衣人看着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扯了扯自己的披风,说了句:“别动不动就提死的,你只要不说别的,盗窃罪,流刑一千五百里,我在路上多多为你打点就是了。” 李老板抬起头来,有些惊愕地看着黑衣人,连声道:“多谢公子,多谢。” 黑衣人没有在狱中久留,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等拐了几条街后,才解开帷帽,借着稀薄的月光,可以看见那张脸,正是袁准。 上次缎子故意栽赃的事情闹出来后,他就知道以祝蘅枝的本事,早都怀疑上李老板了,左右是留不长了,这步棋,于他而言,也算是进退得宜。 祝蘅枝离开洛阳,将钥匙让李老板和时春轮流保管,就是在布局了,他索性将计就计。 至于对李老板说的那番话,也不过是为了给他画个饼,先稳住他,让他觉得后面还有个盼头,避免他临阵倒戈罢了。 至于出手打点救他? 袁准可没那个闲时间。 如若李老板真得得手了这些纹样,那对他来讲,是大赚一笔,如若没有得手,也算是替他找了个合适的理由,解决掉这颗废子,事实上对于他已经布好的网,分毫无损。 他唇角轻轻勾起,喃喃道:“你真以为凭你一届女流,能斗得过我?” 第二天天一亮,祝蘅枝便被从雾绡阁叫去和李老板当场对质,看着他画押。 第一次正面打交道,作为官府存档,祝蘅枝自然是要把自己的真名报上去的,不能像是寻常一样,只对外称自己为祝娘子。 洛阳府尹在写下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来本朝那位在青行寺养病的皇后,从前的楚国公主,也是姓祝。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只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太过于荒唐了些。 毕竟这一届孀居的商贾,怎么能和天子的心尖尖皇后相比呢? 祝蘅枝处理完这些事情以后,想着总算是将门户清理干净了,可以好好点账,过个年了。 李老板描去的那些纹样,都是已经定了样品展出,或者是已经开始售卖了,被对家拿去也无妨,对她影响不大,最重要的那个,他还没有描成功。 殊不知,这只是袁准算计中的一环。 意外比她设想的来临地还要早。 这日她不过出去用了个午膳的时间,等回来的时候,案头对着两个托盘。 时春先她一步问原本管着账房的柳掌柜:“柳掌柜,这是什么情况?” 这个纹样,应该是之前被袁准假冒找过麻烦的那批,但当时仅仅有这么一批出现,让祝蘅枝顺水推舟查了李老板而已,其他的,不是早该被买走了吗? 柳掌柜的神色有些为难,朝着祝蘅枝拱了拱手,说:“这两日洛阳城的商铺中出现了许多这样的缎子,数量远远比我们当时产出的要多,而且……” 祝蘅枝眉头一拧,心中顿感不妙,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价格要比我们当时定的便宜上许多。” 祝蘅枝瞳孔一颤。 “现在外面都在传我们糊弄老主顾,第一批价格定高,等卖出去了,又加产第二批、第三批,大量得卖给别人,让他们颜面无存。” 祝蘅枝上手一摸,便知道,这些虽然看着样子一样,甚至质感要比之前那匹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纺织品好很多,但就工艺而言,根本不是雾绡阁的。 “查过了没有,这些都是哪里流出来的?” 柳掌柜低着头:“不知道,分布得实在太散了,而且事情闹得很大,我也是今天才发现。” 其实不用多想,也知道这件事是袁准在背后做手脚。 祝蘅枝抬了抬手,让柳掌柜继续留意着外面的动向,便叫他下去了,身边只留了时春一个人。 但和上次不同的是,并没有人上门来闹,这让祝蘅枝想澄清都没有机会,只偶尔有几个之前来定了开春新料子的主顾,派了府中下人来取了之前的预定。 时春一筹莫展,看着前两天因为花笺还门庭若市的雾绡阁突然间就门可罗雀了,以担忧的神色看向祝蘅枝。 四下无人。 这两天生意实在冷清,祝蘅枝便让原本在店中照应的伙计女使都先回去歇息两天。 时春试探着问祝蘅枝:“要不您找陛下,或者陈大人,看看有没有什么破局之计?” 祝蘅枝摇了摇头,“商贾之间的事情,他们帮不上忙,反而会拖他们下水,到时候叫袁准捏到了把柄,再说我是有恃无恐,官商勾结,就更不好收场了。” “那怎么办?”时春看着正在沉思着的祝蘅枝,如是问道。 总不能真得让这件事就这么发酵下去吧? 虽然袁准到现在都没露头,但是局势很明显,袁准就是那个在背后捣鬼的人,时近年关,这就是要打持久战,生生将雾绡阁耗死在洛阳。 祝蘅枝阖着眸子,轻叩桌面,听着外面的细雪簌簌而落,良久,睁开眼睛,吐出一句:“静观其变。” 时春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问:“就,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祝蘅枝轻笑一声,反问道:“你难道没有听过那句‘骄兵必败’吗?” 现在只是流行这些伪造的缎子,但袁准一直藏在后面没有露头,那她就不好先动手,避免打草惊蛇,要以不变应万变,等到袁准自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沉不住气的时候,就是她反击的最好时候。 要想袁准露头,就要给他足够的“胜算”,让他觉得自己已经在这场博弈中处于不败之地,才能降低他的戒心,找到破绽。 现在要紧的,其实是从关中那边买一些富商手里剩余下来的粮食,再进行规划,看看之后的粮食要走哪条粮道,要怎么走才合适。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总不能到时候粮草筹备好了,却慌慌张张,不知道该送到哪里去支援,那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情,更何况,这些粮食,又不是国库来出,算是她以私人名义筹备的,自然不能从洛阳府或者长安府直接调士兵来护送,还是得分开找镖局一路保护。 那既然是这样,请镖局的钱自然也要算在里面,这些人在路上也要吃要喝,当然不能不考虑进去。 祝蘅枝和时春招了招手,吩咐了句:“你一会儿去告诉柳掌柜,雾绡阁从今天开始,闭门歇业,临近年关,让大家都过个好年,之前说好的,过节的时候要给伙计女使们发的银钱也不能少了,让他们从今天开始就不用来了,一直到年后,如果还想来那就来,不想来就给他们现在结了工钱,也好叫人家另谋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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