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面人多眼杂,她忧心会暴露什么。 且皇帝出宫,那得是多大的事情,极易横生变节。 她清咳两声,却道:“陛下,臣恐要离开建康一段时间。” 姜鸿顿时大惊:“阿姊要去哪儿?” 姜瑶摇头扶着椅子,却将当年之事,从楚后中毒,到武安侯战死等等,该说的与之前念他年纪小而不该说的,一并说了。 “臣恐不久于人事,大赵日后,还请全托于陛下。” “……” 恍如如平地惊雷,姜鸿一时未反应过来,半晌,勉强扯开一个笑:“今儿时什么日头,阿姊怎么编起故事来了?” “我不会开此玩笑。” 憋闷淤积了太久的石头,由自己亲口述出,像是翛然见了光,浑身松快不少。 “舅父回来了,一旬后,我和他去一次北周,见见宇文执。” 她勾起唇,脊背挺直,眉目神采飞扬:“费尽周折想见我一面,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倒是姜鸿,呆呆地靠坐在椅子上,缓顿地,眼睛红了,声音喑哑,心焦:“阿姊别去,中了他的奸计,朕寻天下医,总能有能治的!” 天子抬起头,日头下的人身影极瘦削,皎美容貌间泛着病白,可一双眸却精亮通彻,全不似病人该有的模样。 姜瑶却摇头:“泉州有一只庄子,自先后病起,父皇便在那儿成日成夜的试药求医。天下神医踏遍,万金求方,至今仍未着落。” 先皇暗中寻遍天下医,楚后仍是走了。 孙绝当世神医,熬尽心血炼药数十年,却依旧无案。 若不是实在无法,何至于到今天。 “孙绝!”姜鸿猛地想起一件事,震怒,“匹夫也敢欺朕!?” 长公主生宴前,他便宣过召孙绝进宫,可无论怎样逼迫威慑,老爷子都只道她是寻常肺疾。 “圣手那边,是我授意。” 姜瑶三言两语消了他的火气:“孙绝为先皇、你我尽丽嘉心尽力,不可杀,且杀之使天下人寒心。泉州地僻,送过去避一阵子风头,等朝里朝外都是与陛下齐心的臣子后,这件事就没那么重要了。” 她语气冷静得可怕,几句便定了大局与生死。 此去北周,她不一定能活着回来,有些事情得提前交代。 抬手捂了下隐痛的胸口,姜瑶顿了一会,从袖中取出三份名录、一枚钥匙、一只鱼符与玄卫镶金暗彩的墨玉凤纹环佩,皆置于案前。 第一份以黑字书下,上有几位前些日子方以贪墨抄了家的博士姓名,也有几位或于重任上,或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张则以朱砂零散写着或常见或不常见的姓名,有与她一脉的名臣,也有只忠皇帝的纯臣;最后一张更是琐碎,以小字写尽了朝臣。 放眼朝廷,文武百官,竟皆在此中。 这是长公主十来年心血。 “鸿儿,你且听好了。这三张名录,是经臣这八年考究所得,约括了朝臣内外可用、不可用之人。而这钥匙,能启这长公主府九成私库。” “阿姊!”少年天子脸色难看至极。 当年,他们的父皇在临崩前,也是这样将些权力和担子全给了姜瑶。 姜瑶颔首,目光温和:“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胞弟。” 莫名的,诸多情绪再难忍住,姜鸿从皇椅上站起身。 他步子极快,三步并作一步,俯下身,伸手拥住了他的阿姊,透着鼻音,眼泪哒哒便落了下来,颗颗滴在姜瑶白梅金丝的水袖上,浸湿了。 “我不要这些,阿姊不要离开我。” 姜瑶下意识伸出手,打算像从前那样回抱安慰一下他:“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父母也好、宗族也好,绝多数时候,旁人在自己的生命里只是个过客。” 忽的,姜瑶理解了先皇,又叹息,许是自己将姜鸿教得软弱了。 便收回手,又是一声轻咳:“总是要离开的。鸿儿,你是皇帝,不可如此。” 可他还是不肯抬头。 …算了,十四不到,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傻不愣登,到处惹是生非的公主呢。 以后的路还长,幼时稚嫩些,可以原谅。 姜瑶虽未抬手安慰,还是由着姜鸿抱了一阵。 因此她未看见,除了悲痛外,他的神情极复杂,似乎杂着一种古怪的轻松。 作者有话说: 好了,要去见反派了好耶!(?) 感谢在2023-02-01 03:43:17~2023-02-02 18:0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栀 10瓶;芙尔酱呐、我能考上!、南风orange、瓶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不会是醋了吧◎ 此行, 不可声张。 这一行,姜瑶差信鹰告诉了孙绝和阿骨儿,让他们提前动身前往了泉州, 以免日后遭到波及。 直到孙绝师徒动身离开,她都未再见梅玉一面。 她总有一种不是很好的感觉, 可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天穹蒙蒙亮时, 一队碧青行车缓缓驶离建康, 前后由武安侯府家兵环拱。 时隔近十年, 姜瑶终于重新换上了便于行动的绛紫胡服,外罩了一件镶狐绒的斗篷。 素手掀开帷幕,姜瑶看着远去的建康, 逼仄的街坊,高耸的朱墙, 像极一座华贵的囚牢。 姜瑶假借了楚少季夫人,也就是她舅母侄女的身份,将驶离这座她生长了二十余年的地方。 没有不舍,也没有激动, 只是觉得异常平静。 属于死亡的, 可怕的平静。 听着车轮汩汩,她忽的有些困了。 松木的车厢里起了炭火,温度不算低, 可姜瑶退了斗篷还是微凉,更觉得少了什么,掀开窗,大大方方叫了聂让。 “阿让。” 死士还是熟悉的玄青劲装行衣, 袖口扎起, 简洁干脆, 他持剑在和侍卫站在一起,负责姜瑶车马周围的安全。 听她宣自己,聂让一步踏上了车,隔着青纱锦帷,投下一片阴影。 “在。” “我困了。” “……”他一愣,低下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蜷起指,“是。” 这话随行的侍卫也听得到,多是楚氏商号的人,平日行商见惯了市面,也并不为此感到惊异,那些守寡的夫人或是郡主出行,也很喜欢带面首,路上蜜里调油,给枯燥的路程平添些情趣。 不过,她们的男宠多眉眼清秀,鲜少有如此孔武有力的。 也算涨了见识。 为了方便行事,兼她早已过了留阁的年纪,姜瑶平日里梳着多为妇人的堕马髻,不怪他们误会。 “夫人这外甥女喜好真是独特。” “这你就不知道了。京城里的贵夫人们就喜欢身子骨硬挺的,活好。你看像我这样的,要是也去自荐枕席,能不能得这位贵女喜欢,和这蛮子一样得个小官坐坐?” “你可拉倒……快,快别说了。”旁边的人戳了一下他的胳膊。 车顶上,一双沉黑的眼静静看着他们,原来当事人还没进帐,森然寒意从心间升起。 在外,聂让不欲生事,只冷睨了他们一样,侧过头,进帘子。 “那到底是什么人,骇人的紧,瞧起来不像是寻常侍卫。” “谁知道呢。” 楚少季富可敌国,自不会亏待了长公主。 车厢极大,家具齐全,不仅置了碳盆,还内设了精简典雅的软榻、书柜、桌案、梳妆台等家具。减震的伏兔很有效用,除了极大的颠簸会微震外,其他时候极稳。 桌案边是诸多活用具,再往深处是一只两掌大上了锁的箱子,里面齐整列着信章、几只锦囊细致裹好的钥匙与一面以布帛包起的碎镜。 车厢深处,狐绒的斗篷被随意地搭在榻边,塌上人换下胡服、着了宽衣,正懒懒地躺在榻上软枕,见帘上投下一层高大模糊的影子,单手撑着颔,笑道。 “杵在门口做什么?我叫你进来,可不是让你傻站着的。” 隔着内帘,他嗅得到很淡的桃木熏香。 心脏陡然怦怦跳了起来,非分的念头伴着艳丽的场景一闪而过。 聂让咬了咬舌尖,忙着压摄心神。 车厢虽宽,但并不高,是楚少季转为姜瑶制的,对于聂让的身形来说,甚至不够他站直身体。 “进来,服侍本宫小憩。” “是。” 他低头闭着眼上前,摸了一下她塌边手炉的温度,连着脚炉一起替她换了两只新的,又将塌上的软褥和锦被也摊好了,小心掖住她下颔。 可是还没等他替她叠好那件斗篷,掖好的锦被便被掀开,他身体一僵,下意识闭了眼,姜瑶仍挑眉看他。 “怎么做事的?” “……”他心脏跳了一拍,也不问为什么,只小心道,“奴有错。” 他听着她微顿,而后叹了口气:“把眼睛睁开,外衣脱了,站过来。” 踯躅片刻,聂让才缓缓睁开眼,玄冥色的衣物被叠得齐整,只着素净的里衣,她的斗篷也被他收拾起来,只是一个落在地板,一个落在塌上。 最终他跪坐软塌下的地板上,低下头。 姜瑶坐起身,将被褥盖在他身上,又手勾住他的腰,拉着他和自己一起躺在塌上。 将脸贴在他僵硬又滚热的胸口,鼻翼间是熟悉且淡的皂角香,若有若无的阴冷都被隔在外,总算没那么难捱,喟叹一声。 “下次叫你进来,这样便好。” 软塌并不像公主府的八步床般宽阔,容姜瑶一人十分轻松,可再加一个体型健硕高大的聂让,就有些勉强了。 他躺在在外侧,近乎无措地双手环住她的腰,掌腹垫在她和车厢将触的位置,微凉的鼻息喷在脆弱的脖颈,让全身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他又想起那日,他最后以口舌侍候过主人,她抓着他的发端,让…… 不…不能想。 太冒犯了。 脸颊迅速飘红,所幸车内外的温差太高,一时间叫人辨不出这红晕的来源。 聂让喉口微干,肌肉绷着,视线飘忽,拼命地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瞧见她越发瘦弱病白的脸,心中飘忽的旖旎,一点一点,降了温。 午膳,主人几乎未用分毫。 她吃不惯干粮,可路上的野味,她好像也不怎么喜欢吃。 聂让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小心替她再挡挡寒,心脏无端忧虑起来。 建康离北周燕京足足有数千里,路途遥远且条件辛苦,主人身体不好,其实一直靠长公主府和神医孙绝精细的调养照料才无病无灾。 觉察到他的不安,姜瑶微睁开眸:“怎么了?” “……”聂让一惊。 他不好只说自己的担忧。毕竟他拗不过姜瑶,已经开始了这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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