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结了一层冰棱,瞧起来晶莹剔透,聂让徒手拆下来,拿匕首轻易雕了几朵冰花,安在雪狮头顶,又细细雕了只梅枝,看起来很是生动精致,却怎样都不许她捏在手里。 胆小鬼。 “阿让,过来。” “是。” 她拿起作案上用来垫肚子的方糕,塞进他嘴里,笑说:“西京不比建康,用料不精,可能不大甜。” “……”其实一点儿都没有。 他这才后知觉地发现,其实食物的味道和它本身并没有关系,而是是谁送来的赐予的。 哪怕有朝一日,她送来一盏毒酒,他大抵也会觉得好喝。 “殿下真是好雅致!”院子里忽的炸起爽朗一声。 尽头,赵羽银甲未退,一边跟着来的春桃福礼示意。 “世叔。”姜瑶将边上的位置空出赐座,经营起熟悉公式化的笑,“此番大破周军,多亏世叔操劳。” “哪里的话。若无指挥使协助,还指不定猴年马月。” 赵羽摇头,神情谦逊自若,又开玩笑道:“昔日殿下还欲将指挥使送进我军中,没想倒是另外觅得了个好去处,末将可是亏了好大一笔,这里得向殿下讨个补偿才行。” “怎么。给你钱粮还不满足?我看军田里的产粮,可够吃两年的。”姜瑶扬眉。 “殿下这就是将末将看低了。”赵羽笑得宽厚,“传言北周帝亲征南下,这不是想向您清个谕诏,借道崤函,一鼓作气,方便北上一战,庆宴人多,不好论。” 虽笑着,但他表情却有几分凝重,藏着几丝隐约的杀机。 武安侯是他的义父与亲师,却死得不明不白,一代英明断送在宇文执的诡计下,他披甲从军,为的便是摘下对方人头以祭老爷子在天之灵,如今难得有机会,岂能放过? “本宫方才还在纳闷。”姜瑶了然,“这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晚上便是庆宴,世叔现在来是作甚。今陇州全定,赵将军请战,本宫自当准许。只是恐陇州贵族有不臣之心,请君留数将留守,若真要领军,还请武安军从代县方向佯攻,崤函行军自瀛洲方向前行,如何?” 两路夹击,便可断敌后路,武安军作佯攻,便可切实诱敌深入。 赵羽了然姜瑶的意图,思略片刻,也觉还不错,而后余光不可查地扫过一眼聂让,并拳:“末将领命。” 若如此,崤函行军则必有重功。 赵羽心里有隐约的担忧。 他并不是不相信聂让的天赋,或者妒忌姜瑶明目张胆地偏爱。 甚至相反…近来参聂让残暴不仁,无故杀降的折子骤然增多,眼下姜瑶又摆了明要将他放在明面上。 ……这模式瞧起来实在眼熟。 要么是捧杀,要么…聂让本身在朝中无系无派,草莽出身,是最最好利用的刀刃,待等他排了所有,引了所有的矛盾,就是一枚弃子,什么情深意切都是假的,只需待恰好的时机处死,便可得一个河清海晏。 这手段先皇年轻时就用过。 他自然不愿意看到。 毕竟昔日陇州时疫,他欠了聂让一个人情。 而且…小幺儿真会如此绝情? 见他却踟蹰未走,姜瑶便奇了,笑问:“世叔还有何事?” “殿下。”他暗暗思量片刻,展颜笑道,“近来战事繁忙,末将恐多有不到之处,若是有人在殿下面前参末将一本,还万万想请殿下明鉴。” 姜瑶又瞧他一眼,蓦地笑了声,不明意味:“本宫知道。” 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 赵羽这才再次拱手:“末将告退。” 等确认人离得远了,她扬眉看向边上杵着一直未发话的聂让:“他在替你说话。” 聂让持着沉默,并没有评价。 姜瑶单手撑着下颔,漫不经心:“这可是一桩好事,你就不能笑一下吗?” “武将私交,是大忌。”他甚至皱了一下眉头,“他越矩了。” 拥着火炉,姜瑶看了他一会,有些严肃:“知道他为什么替你说话吗?” “朝中,有折子。” 姜瑶竖起眉:“知道还这样?就不怕吗?” “主人不会杀我。” “我压下那些折子,也有可能是因为现在杀你,广寒军心,与大局不利呢?” “……之后,也不会。” “怎么?”她嗤一声,伸手拽住他的衣领,有些危险地眯起眼:“你在揣摩本宫的想法?” 放在以前,他大抵会立刻跪在地上请罪,可现在他却只是摇摇头,抿住了唇,露出一个很柔软自然的,却像在期待一样的表情。 “如果主人愿意,我的性命一直是您的。” ——哒。 姜瑶没憋住,在他脑壳上用力敲了一个榧子,然后一本正经地伸手,将他发梢如海藻似的卷发揉得乱糟糟的。 他有些许茫然,似乎并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站起身,她环住他的脖颈,顺势靠在他胸口,狠狠亲了下他的脸颊,哼了声:“少和宇文执学。”
第86章 ◎我想要那个位置◎ 眼前人一身青冥玄黑, 这颜色她夸过,能衬得整个人英姿勃发,神武非凡, 而看着她的眼神太痴了些。 姜瑶悟了他心中所想,在心中叹息。 其实他真的无所谓自己会不会被善待, 也不在意信任与否, 只是她赐予的一切都会欣然接受, 哪怕真付出命去也甘之如饴。 他说的是真话。 一直如此。 ……叫她不知怎么说了。 世间竟真有这样的人。 姜瑶没了继续逗他的兴致, 将他低束头发的发带扯落,如瀑柔软的曲发散落下来,垂在她的面颊肩胛, 挠得人有些微痒,又离近了, 沿着他的唇角一路吻到他的下颔,长久地印了个痕迹,直到气息微喘。 他怕她扭着自己,单臂扶住她的腰, 微地收紧了, 将力道都加在自己身上,却不敢太长时间直视那双殊丽明艳的眼,只是偶然间能瞥见一点点漆似的光彩, 便觉得心满意足。 “阿让。” 她扳住他的下颔,让那双黑石似的,荡着一层细碎而温柔涟漪的眼睛看着自己,启唇。 哪怕他不需要, 她还给了他一个承诺。 “无论日后谁参了你, 且信, 本宫会保你的。” 他眸子定定地看她,心中方才那种温暖鼓胀的感觉,就像是四月的泉儿,一路淌到四肢,暖洋洋的,很叫人欢喜。 天空又开始飘雪了,降落在枝头,扑簌簌又压落满树霜雪。 一点不觉得冷。 他低低应了,将温热的脸贴在她的白玉额上,细细煨热看,将月白的狐皮斗篷小心落在她头顶,裹好了后拿身体挡去寒风。 “我信主人。” 他默默地伸手将她环得更紧了些,低头很小心又心疼地将吻落在她眉心和淡青的眼角,足足一年未见,而明日又要启程,实在难以耐住浮动的心思,提前服了避子丸。 可是她好像很倦。 “怎么?”姜瑶瞧着对方将自己抱起放在软塌上,移开小案,又严严实实盖好绒毯,挑眉,“不是方才还大言不惭地说要侍候本宫吗?” “阿让侍候主人午憩。”他跪在脚踏上,答得一本正经。 近来事务繁忙,她确实生不出太多欢好的心思,只是念着许久不见,明日又要行军,心底总惦记着这件事。 “上来,一起。”姜瑶领了他的好意,勾着他的脖颈将他拉到床榻上。 温存了好一会,她枕在他手臂上,亲了下他坚毅又柔软的面颊,将一绺落下的发蜷在指尖把玩着。 聂让由着她胡乱折腾自己,另一只手将绒毯裹严实了。 室内寂静下来。 突然,她来了句。 “明日,我会跟武安军同行。” “……!” 聂让一下子坐起身子。 赵羽领军从西行,是佯攻,最是危险。 在西京,好赖还有驻军当在前,甚至有旧都行宫,只要他守得住前线,再向前推进一二,便是高枕无忧,可若她跟着行军或武安军,那就是实打实地要在战火纷飞处。 “您在…捉弄我吗?” “我从不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 聂让本就是战场遗孤,心里明白得很,那些流矢、乱刀,哪一个都是能要人性命的东西,且…战场退无可退,若是前面的人倒了,后面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的长刀逼近。 …… 他不敢再想了,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聂让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直直看着她。 “阿让能打赢的,能赢的。”磕磕绊绊,不断重复,像试图阻止她。 “我又不是去做兵卒子,这么大反应作甚?” 她笑了,摇头,沉声,“若宇文执仍守后方,那我在不在军中都是一样,他既亲上马率数十万大军,我不去,便会扰动军心民心。” 亲征,确实有利。 他们前期的工作做得很足,这一连的捷报难说是否和这有干系。 把皇帝推到前线,就是表态,哄骗众将、百姓及敌军,举全国之力、倾天子之命,也要打赢这场仗。后退者立刻处死,前行者封官拜将,军士如何不进如何敢退。 但是宇文执同来,甚至亲自挂帅上阵杀敌,她只不过跟着远远看一眼,也不算得什么。 而且,既然是佯攻,那就戏份做足些。 南赵长公主亲率武安军,就算宇文执识破这计谋,阴谋也能成为阳谋,为求稳妥,周军只会朝着她的方向来。 如此,阿让领的崤函行军就有机会了。 “……”聂让当然明白这一切,紧抿住唇,低低恳求着,“主人若真是要跟,请让我做先锋佯攻。” 若他能守在一边,多少能安心一点点, 聂让实在鲜少反驳姜瑶的决议,她不由得抬眼:“崤函行军十万余众,这不是佯攻,是明打。” “我可以只带一部分人,剩下由赵将军统编领军……” “临场换帅?亏你说得出口。” “……” 他没再说话,手臂却环得更紧,叫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要,好不好。” 这一下,像在撒娇。 心底一下子融软了,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若是崤函行军速度够快,那么宇文执的主力甚至碰不到武安军就得回府防守,且赵羽足下也有近万人,虽说佯攻,但也不一定真的输了去。” 聂让闷闷地,并不吭声,显然没听进去。 很好,有自己的小脾气了。 姜瑶觉得很是好笑,故意激他:“难道,你没有那个自信,能护得住我吗?” 他反驳这不是有没有自信的事情,可是话在唇边滚了好几滚:“主人莫要激我。您明明知道,我不能…拿您冒险。”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9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