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门时,府邸门口的小厮动了恻隐之心:“外面刚下过一场雨,天又这么黑,大娘子何必出门呢?即使要出门,也应带着侍女啊。” 姜芜低头,婉声:“……绿露睡着了。无妨,我有马车相送的。城东程大夫的药最好,只是需要早早排队去拿。只要母亲早日病好,我便满足了。” 姜夫人病得重,每日咳得整个府邸都能听到,恐怕时日无多。 小厮听她这样说,便知道必是那些偷懒的侍女嫌服侍大娘子没有油水,各个不肯来,害得大娘子这样心慈的人,独自出门。 但小厮哪有权力责问内闱之事? 他叹口气,为大娘子开了门,并叮咛大娘子早日回府。 姜芜感激地朝他一笑,梨花带雨一般,风致楚楚。 小厮心旌摇曳。 小厮哪里料的到—— 这个时候,绿露屈膝蜷身,睡在娘子屋舍的脚踏下。在一炉香的袅袅轻烟中,榻上清静,榻下绿露睡得不省人事。 -- “小心火烛——” 子夜已过,更夫走远。 在一家茶楼后巷的马车中,姜芜将伞收起,爬上了车。 她一上车,便听到车中凉薄的女声:“怎么来得这么晚?” 晚风拍打着马车外悬挂的竹骨灯笼,车外的烛火光摇落,晃到马车中静坐的人身上。 那坐在角落里的二女,徐徐抬脸。 乖巧的、讨好的那个是玲珑,慵懒淡漠、鬓乌钗金的那个美人……是姜循。 -- 姜循坐在车中,平静地看着姜芜上车。 玲珑在旁守着;简简在外守着。 这里十分安全。 姜芜挨着姜循坐于一旁,垂目轻声:“绿露这几日有些怀疑我,总盯着我……我不得不下了些药,把她骗睡,才得空出门。” 玲珑在旁紧张道:“大娘子,贴身侍女是很难瞒的。不如你告诉绿露……” 姜芜摇头。 她沉默安静,态度却坚决非常。 姜循懒懒道:“玲珑,少管别人。” 姜循看着姜芜:“此次找你,是想问你,你和张寂关系如何了?” 姜芜睫毛轻轻颤抖。 她无奈苦笑,柔弱非常:“循循,他这个人,是很难和人交心的。他谁也不信,我使尽手段,也不过让他看到我……” 姜循意兴阑珊:“那也比我强。他带你来京,他对你有责任,这是多好的先天机会,你都不能打动一个男人?” 姜循托腮思考,真心费解:“戏耍男人,张张嘴掉掉泪,有那么难吗?” 玲珑在旁:……听听你说的是不是人话!我好同情小世子啊。 姜芜低头听训。 姜循不开玩笑了,她思忖着说明来意:“我要你从张寂那里帮我打探,他查章淞之死查到哪一步,是否怀疑江鹭。如果怀疑江鹭,一定告诉我。还有孔益家里,他有没有找出奇怪东西。” 姜芜吞吐:“我需要时间……” 姜循朝后仰靠,半晌问:“你不会心软了吧?” 姜芜立刻抬头:“怎会?” -- 二女沉静间,外头传来打斗声,简简高声斥道:“谁?!” 简简翻身凌空,听到外面小吏们喊着抓贼人的声音,还看到张寂与那贼人打斗。 正义感满满的简简毫不犹豫地加入此局:“张指挥使?” 张寂:“简简,和我一起拦住他!” 口鼻蒙布、身着玄色皂衣的江鹭立在树梢上,身姿修长挺拔,风吹劲衣摆扬。他听到“简简”二字后,侧过肩,俯首看着他们,以及藏在巷中的那辆马车,马车前被风吹晃的灯笼。 车帘幽闭,遮掩车中人影。隔着一层布,江鹭猜到了车中有谁。 -- 外面打动惊动车中人,玲珑有些慌,坐立不安。 玲珑掀开帘子悄悄朝外观望。 马车中,姜芜听到“张指挥使“几个字,些许紧张。她煞白着脸,怕张寂发现自己在此,更怕张寂发现自己和姜循并非外界所传的那样不睦,最怕张寂发现她和姜循的计划。 但是姜循那般冷淡地靠壁而坐,素衣红缘,罗裙曳地,她丝毫不慌。姜芜怔怔看着她,便也一点点冷静下来。 很多时候,姜芜真的好羡慕姜循——怎样强大的心魂,才能遇佛杀佛,狂妄肆意,不惧怕任何人,不投降任何人,再一步步碾压他们呢? 姜芜自己做不到。 姜芜却希望姜循代她做到。 姜芜流光轻软的眸中,浮起些许戾气、寒意。 她克服自己的畏惧,努力不受车外打斗的影响。她浑身轻轻发抖,但她颤抖着伸出手,如同发誓一般: “我一定会让张寂信任我,好得到兵权。” “循循,我一定帮你获得权势,一定会和你一起走下去。” “我要你获得无上权势,要你风光凛冽,要你去把我失去的、你失去的……一起夺回来!” 姜芜目中灼着光,含着泪。 一线灯火被风吹开,落在二女身上。 静谧,圣洁,决然,还有……癫狂。 -- 静夜泠泠,姜循被姜芜握住手,玲珑掀开车帘一点缝隙。一阵风袭,凉意彻骨,姜循抬起眼,自车帘缝隙,看到了外面的打斗—— 蓊郁树叶晃得如同潮流,被张寂和简简一起围攻的人自墙头跌下,步步后退,快要退到马车这一方来。 姜循饶有趣味地看热闹,忽而眉目间浮起奇怪的神色:咦,她怎么觉得这恶徒的背影,有点眼熟? ……很像某人啊。
第28章 幽黑中唯一的光源,也许正是那停在巷深处的马车。 打斗向马车越来越靠近。 那些追人的开封府小吏本事一般,但张寂武功高强,简简不容小觑,江鹭被逼得几无落足之地。但江鹭也非等闲之辈,他若不恋战,只一心想走,总能拼出一条路来。 张寂看出此贼心思,怎能让人如愿。 “哗——” 一把软剑如泓如霜,被张寂从腰间拔出,抽向那恶贼。 小吏中有人忙喊:“不可杀人——” 张寂自然有数。 他武功本就不差江鹭多少,软剑一出,剑影如花飞,瞬间裹住江鹭。后方又有简简虎视眈眈,江鹭不能同时防备两大高手,几下功夫,他胸前便被张寂一剑刺中。 江鹭趔趄后退,简简一拳击出,江鹭从墙头跌下,摔到马车前。 隔着车帘,姜芜紧张得快要喘不上气,姜循手扣着座位边缘,紧盯着那贼人。 玲珑慌声:“怎么办怎么办……” 她们三个女流,若是被贼人挟持怎么办?简简这个笨蛋,逞什么强,应该保护娘子,而不是捉什么贼啊。 车帘被灯笼打得噼啪作响,姜循目不转睛地看着贼人背影。 重伤没让那人面上所蒙的皂布掉落,那人甚至没回头看眼后方马车,只在地上翻滚一圈,重新上纵跳起,迎上上方的杀戮。 这一次,简简也拔出了大刀,在张寂的配合下,一刀砍向贼人的心脏。贼人侧身稍避,手臂微顶向上托刀,臂弯立即被抵出了一片血红。 张寂再一脚当胸而踹。 贼人再跌下,树叶花枝簌簌自墙头落一身。 贼人后背撞上马车车壁,重力让马车轻微摇晃。贼人咬着牙,再次朝前迎敌。 浓郁血腥味冲鼻。 车中的玲珑坐不住了:“血……” 姜循定定盯着那贼人的背影。那人分明有机会挟持马车,却次次放过这个机会。但是人的好心是不能赌的,张寂和简简这样一点点缩小包围圈,贼人一定会拿车中人当人质—— 因为贼人,确实在一点点靠近马车。 打斗慢慢开始以马车为中心了。继续下去,马车可能被围,车中的姜循和玲珑很危险,姜芜的存在,更是有疑。 姜循必须想办法。 她轻轻咬唇,天赋有限,她看不出贼人的水平,但能看出此人脚步几次趔趄,到了强弩之末。 她不知道此人是不是她心里猜测的那个人…… 怪她太无情了,她根本分辨不出故人的背影。 但是—— 若贼人是她心中想的那人,她正好可以恩威并施,卖人以好,诱人与她站队;若贼人不是心中所想的那人,就凭这贼人能在张寂和简简两人围攻下坚持到现在的水平,就凭这贼人敢劫狱的胆子……未尝不可当盟友。 不管了。 再犹豫下去,马车被破,车中人被围,姜芜暴露,那才是最坏的结果。 富贵险中求。 姜循从来都抢着那一线生机! 姜循看向侍女,给侍女一个眼神:“玲珑,护着阿芜。” 玲珑呆住:她看出来了。每次娘子兵行险招时,眸子都这样亮,神色都这般跃跃欲试…… 玲珑来不及劝,就见姜循穿过她和姜芜,推开车门,跌跌撞撞朝外跑:“救、救命……” 江鹭再一次被砸得靠在车壁上,胸前与手臂上的伤灼热无比,皆让他喘息微乱。 他并没有迂腐到极致,他若真逃不出去,他当真会考虑挟持车中的人。没想到,江鹭的想法还没付诸行动,车中人便摇摇晃晃地慌乱跑出。 张寂和简简动作同时停住。 江鹭反应快极,身后小风拂动时,他一拧身,便将那从车中跑出的美人扣压到怀里。 他不低头,将她拽入怀中时,便知道这是姜循。 他警惕地看着上方的张寂和简简,而怀里的美人似被吓得瑟瑟发抖,偏拿恐惧当掩饰,侧过头,红唇轻擦过江鹭的脖颈:“挟持我走。” 江鹭一顿。 张寂的剑朝下旋来,江鹭毫不犹豫地扣住姜循长颈。美人发出一声低呼,江鹭感觉到她的发抖。 江鹭哑声:“再过来我杀了她。” 玲珑的声音及时从马车中急促传出:“简简,救娘子!” 简简为难非常——怎么救? 姜循真笨,为什么要跑出来? 而这迟疑片刻,那贼人便扣压着姜循后退,飞上巷子墙头,转身逃走。 小吏们疾呼:“快追!” 简简毫不犹豫跟上,张寂则迟疑地看眼马车。 车门不开,车中姜循那个侍女玲珑十分懂事:“张指挥使,你快救我们娘子呀。我在这里没事的。” 汗珠悬在张寂眼睫上。 他虽觉得马车有异,虽觉得姜循半夜出门奇怪,虽觉得马车到现在都不开门很可以,虽听出马车中的呼气声不太对……但是姜循是恶人所胁,不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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