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寂一走,车中两个娘子才如瘫痪般,松了口气。 玲珑和姜芜大眼瞪小眼。 玲珑:“大娘子要不要出去……” 姜芜犹豫片刻,小声:“万一张寂又回来呢?再等等,绝不能让他发现我和循循的关系。” 她垂下眼,目有阴郁。 世人皆觉得她和姜循天生是敌人,事实上二女确实天然对立。姜家,太子,都觉得她们关系差劲……就让他们那么以为吧,他们不明白姜芜和姜循的关系,才对二女的计划有利。 -- 江鹭手臂箍着姜循,在寒夜中飞檐走壁。 他既不想挟持他人,也不想和姜循扯上关系。所以身后人稍微被落一段距离,江鹭便想丢下姜循。 然而他怀里的小娘子太有主意了。 她好像察觉他的意动,偏过脸和他说话,鼻息再一次拂到他颈间,激得他周身微僵、呼吸稍悸。 姜循低声:“郎君,往左边巷子走。我熟悉东京街巷方位。” 姜循又道:“郎君不要伤害我,我帮郎君逃到安全地方。” 身后脚步声又跟上,江鹭立刻抱着姜循再次上墙。 靠着姜循的指路,他们绕外城,穿汴河石桥,过夹道杨柳,在厢坊间反复穿梭,江鹭将身后追兵越撇越远。 江鹭身上伤严重,血越流越多,汗珠凝在睫毛上。但他呼吸丝毫不乱,姜循被他抱在怀中,竟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被挟持…… 她虽有片刻走神,却仍准确地为江鹭指路:“上树。” 终于,后方彻底没有了脚步声,代表江鹭今夜安全了。但江鹭踩到地上的水洼,忽感觉到熟悉。他抬起头,发现两边巷陌高墙后,有一家府邸粉墙鸳瓦,朱户兽环—— 是姜循的府邸。 是他夜探过的、姜循从曹生仇人那里买来的府邸。 姜循……竟把他引到她府邸中来了? 莫非要瓮中捉鳖? 江鹭一瞬间呼吸急促,全身肌肉紧绷。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姜循,姜循在这一刻拧身,朝他怀抱的方向转来。她借着他失血过多的功夫,抬手便朝他脸上的皂布抓去。 姜循少有地低柔温顺:“阿鹭。” 江鹭揽她腰肢的手臂骤紧。 他只偏了下脸,面上的皂布便被姜循摘了去,露出了一张秀白的脸。 姜循仰望着他。 江鹭淡漠警惕。 天上无月,府邸前门的灯笼叮咣相撞。 静谧下,被挟持的美人露出一丝释然的笑:“阿鹭,真的是你。我好担心自己帮错了人。” 江鹭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面对姜循的迷魂汤,最好的法子便是不理会。 但是她猜出今夜他所为……江鹭低头思考间,手腕被她轻轻勾住。 他推开她手。 他不看她,却听到她说:“别担心,简简是笨蛋,不会猜到我把你引回了家。张寂不知道我的想法,也不了解你,更不会猜到……至少在这里,你是安全的。 “我们甩开张寂那么久,不是因为张寂追不上带着一个人的挟持犯,而是因为他必然去布兵,在大半个东京外城中布线来捉拿你。以你如今的伤势,你躲不掉。不如跟我进府,让我帮你上药。” 江鹭沉默。 他不信姜循的甜言蜜语,但他信她的猜测——因他也是那般想的。 他如今伤重,走不出去,只好跟姜循进她府邸。 -- 江鹭没有在姜循这里见到一个侍女仆从。 姜循虽坏,认真做事时却是靠谱的——她轻声为江鹭指路,江鹭抱着她跳入她的寝舍中时,仆从皆眠,猫绕梁转。 到了寝舍,青帐静雅,炉香清幽。一丛杏花从窗口探入,青涩花瓣沾上照台前摆着的胭脂盒。此地到处都是未嫁娘子存在的痕迹,江鹭僵站在一面挂着山水翎毛的墙下,面壁思过,动也不动。 到了自己的地盘,姜循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为今夜自己的表现洋洋得意,语气中带一丝笑:“坐呀,阿鹭。你又不是没有来过这里。” 江鹭猛地侧过脸看她。 他站姿挺拔,面色苍白,眸子色泽在烛火映照下,好像更浅了些。 他终于说了今夜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别叫我‘阿鹭’。” 姜循凝望着他。 她避过这个矛盾,轻声:“我帮你上药。” 江鹭:“不必。” 姜循见他随意在闺房外间的一张小榻上坐下,坐姿紧绷端正,目不斜视,压根不朝里间看一眼。他闭上目,似乎打算这么坐下去,稍微恢复些体力就离开。 姜循听到闭眼的小世子轻声:“你不必管我,天亮前我会离去。算我欠你一次。” 姜循幽声:“那可不行。你是男我为女,你我同处一室,我怕你见我貌美,欲行不轨,我却反抗不了。” 江鹭一滞。 他闭着的睫毛轻轻颤抖,薄薄眼皮下眼珠微动。 他似想说什么,但他知道她的恶劣,不想与她饶舌,便当做没听到,继续闭目养神。 姜循站在原处看他,微微蹙起了眉。 这可不行。 她带他回来,是要施恩于他,可不是为了和他撇清界限的。 曾经是她不想与他有所关联,如今,她偏偏要和小世子藕断丝连。 姜循思索片刻,进了内舍。 -- 江鹭虽闭着目,却耳听八方。 他并不想听,但若自行封闭五感,只怕敌人到了府邸外,他也发现不了。犹豫之下,他只能听着内舍传来的窸窣衣料摩擦—— 他绷着下巴。 乌黑凌乱的发丝遮掩下,耳际却一点点泛红。 倏地,江鹭听到那小娘子的脚步声离开内舍,朝外间走来。他心跳变快,重新僵住身体严阵以待,打定主意,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予理会。 姜循捧着药箱从内间走出。 短短两息功夫,她已经换了一身轻软单薄的纱裙,拿着纱布与药膏出来了。 她站到榻前,低头端详他片刻。 他不理会,她自行上榻,跪坐于他身畔。 闭眼的小世子呼吸声丝毫不乱,甚至打起了小呼噜,好像要她相信他已经睡熟一样。 姜循莞尔。 她觉得他实在好玩……比东京乱七八糟的所有事、所有人,都好玩啊。 姜循盯着江鹭被血染黑的劲衣,盯着他额上的冷汗。俊美的小世子被伤成这样,她当日骗他时也没有伤他皮相……她心中涌起一些恼意,无缘无故。 她将灯台放于一旁,在榻上跪着俯下身。她一点点弯腰,观察他的神色。她贴着他耳,一缕发丝撩到他脸畔。 姜循轻声:“阿鹭,我帮你上药,脱衣吧。” 小世子当然不理会她,靠坐在榻角,垂着脸盘腿而坐,呼噜声都不停。 姜循敬佩他的耐性——美人当怀,他也不要。 但她同样不缺耐性。 姜循俯眼看他:“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身体。” 烛火晃在屏风上,江鹭刻意的小呼噜声停了。 在她的戏谑目光下,脸色苍白、耳际滚烫的江鹭,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 江鹭:“你说什么。” 他声音清凉微厉,像是冰河下的暗流,隐有威胁:“再说一遍。”
第29章 夜火映屏,圆屏如月,屏上梅枝斜。 一张坐榻上,一跪一坐,姜循与江鹭对视。 不可回避,不可言说。 江鹭撑在凭几上的手肘一磕,微痛。 他毫不怀疑,在自己身在建康府当着小世子的那些年,在姜循化名阿宁戏弄他的那半年,他恪守礼法,应当绝无可能在她面前褪衣挽袖,露出任何不雅之状。 若真有一次,那必然只有一次可能—— 那一年,江南诸州连月大雨,泄洪决堤。江鹭作为南康府世子,协助当地父母官,援护百姓。他连日奔波于山间田垄,帮百姓搬家,督促军士重修堤坝。 那时候,阿宁跟在他身边。是阿宁说见不得百姓受苦,背了一段书,说她虽然体弱,但未必无用。阿宁的善良打动了江鹭,江鹭便让她一同随行。 有一日,江鹭跟着军士堵洪时,为救人受了点伤。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人前一径平淡,但是阿宁看了出来。 那夜,二人在山脚边的猎人留下的木屋借宿时,阿宁便让他褪衣,找了屋中留着的药箱,说帮他上药。 江鹭踟蹰。 彼时他与阿宁尚无太多情意,二人不过主仆关系,最多加上萍水相逢的救人者与被救者的关系。阿宁虽是侍女,却未有婚配,他怎好唐突? 阿宁颇为灵慧,看出他的犹豫,她抿唇笑:“我眼睛蒙上布,绝不会毁了二郎清白。” 江鹭自然不是怕自己清白被误。但再说下去,未免显得他迂腐,又伤阿宁的心。 于是,一截汗巾雪白无比,被江鹭郑重系在阿宁的眼睛上。 无月无星,雨声如溪。二人独处一室,江鹭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他系好汗巾,盯着少女眼蒙白纱、跪于身前的模样,蓦然一瞬,心间细细密密浮起些怪异情绪,只觉得这样做不好。 阿宁在黑暗中柔声催促:“二郎,脱衣吧。” 江鹭更觉后悔。 可他仍沉默着,缓缓褪下外衫,整齐地叠于一侧。他寻着后退的念头,阿宁静静跪着,却像是洞察他的想法一样——她手摸索着朝前探,微凉的指尖,碰到了他胸膛。 他一言不发,只是僵硬。 阿宁局促,脸颊染霞:“我弄伤你了吗?” 蒙着白纱的少女乌发粉衫,唇瓣嫣红。此处何其幽黑,她身形羸弱楚楚如玉,仰着头的模样,如同黑暗中唯一泠泠的月光。 屋外雨水潺潺,空气中残留着泥土混着花香的清新又浑浊的气息。屋内,阿宁仰着脸,在他的沉默中,摸索着碰触到他的手臂…… 她轻轻握住之时,低着头的江鹭睫毛微微颤抖,心中如同被一根针突兀地刺一下。他不痛,却生出茫茫然的酥麻之意。 他第一次认真看阿宁,发现阿宁皎洁稚嫩,生得十分清丽。她像雨夜一株滴着水的山茶花,饱满垂坠,芬芳满室。 他脸上的绯意,在她窸窸窣窣的动作下,从耳际烧到了大半张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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