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仍像先前那样,品茶一样小口喝着药,边喝边道:“你来晚了,朕方才跟赵福德说,罚你半个月的俸禄,你可有异议?” 月夕:“……” 真够小气的。 谁稀罕什么俸禄,这破女史,谁爱当谁当,最好今晚就放她回扬州。 正腹诽着。皇帝忽而抬头。 月夕来不及收回目光,四目相对。 “你在骂朕?”皇帝问、 “不敢。”月夕道,“我本就是下半月才上值的,只该领半个月的俸禄。皇上此举甚为公道,我无异议。” 皇帝眉梢微抬,看不出对这回答是不是满意。 “你倒是聪明。”他说,“可管钱粮的人也不蠢。你才上半个月的值,月银应该是整份还是半份,被罚之后究竟剩下半份还是一钱不剩,到时候就知道了。” 倒是不好糊弄,月夕干笑:“皇上说的是。” 皇帝看着她,颇有几分好奇。 “你那镖局,半个月能进账多少?”他问。 “多时上万,少时也有数百两。”月夕道,“不过新正气堂开创之后,本钱投进去不少,至今还未回本。” 这事,皇帝知道。 他还知道那些钱都是凌霄出的,宫里的银子,四舍五入也算是他的。 皇帝“嗯”一声,道:“既如此,宫里那几两月银你当是不在乎了,朕不给也无所谓。” “皇上此言差矣。”月夕认真道,“我的家业可不是天上掉下来,而是父辈开源节流,积少成多,一个子一个子地累积下来的,没有一钱多余。更何况,我手下还有三千张嘴等着吃饭呢,便是几两银子,账上都是有数的。若不能事事计较,多大的生意,败亡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说的好像先前正气堂没有败亡一样。皇帝想,若不是凌霄那大手大脚地救正气堂于水火,晏月夕恐怕十分乐意当这女史,甚至对他感恩戴德。 “听起来,你这堂主操心的事,倒跟朕没有什么两样。”皇帝翻着折子,“无论大事小事,都不过钱从何来,花到谁身上。” 月夕想了想,道:“却也不一样。我操心的是一个镖局,而皇上操心的是天下百姓。” 皇帝翻着子的手停了停,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月夕看向他枕边的一小叠奏章,无意中瞧见“扬州知府沈劭遥拜”的字样,不由定住。
第二百五十五章 蝉鸣(下) 可下一瞬,那折子就被放在里下面。 月夕若无其事,继续道:“皇上虽要操心家国大事,却不可忽略了自己。方才我进来时,赵公公说皇上忙碌了一整日,到了这个时候还没完没了的,这么养病不是办法。皇上,天色不早了,还是先歇一歇,明日早些起来再看也是一样。” 皇帝没答话,只将一只手上的药喝光,而后,将空碗递给她、 “朕知道你们的意思,可是朕心里若装着事,便睡不着。” 月夕接过药碗,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她犹豫了片刻,道:“扬州那边,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皇帝看向她,她赶紧道:“若是不该问,皇上便当我什么都没说,我下回不问就是了。” 皇帝并无愠色,道:“此事跟你也有点关系,朕并未打算瞒你。” 说罢,他将沈劭折子拿出来,递给她:“今年雨水不绝,你在扬州的时候,想必也瞧见了。” 月夕愣了愣,忙将那折子细看。只见上面说,扬州洪涝肆虐,良田被毁,房屋倒塌,灾民数以万计。这折子,是向朝廷讨要钱粮赈灾的。 心中一沉。 扬州地处江南,虽是鱼米之乡,却也常有水患。从小到大,她经历过几次,见过不少惨状。 皇帝看着月夕蹙起的眉头,道:“你说,朕如何睡得着?” 月夕道:“我记得三年前扬州也有过洪涝,那时,朝廷拨钱重修水利,堤坝甚是壮观。我父亲曾说,就算天灾再来,也不必惧怕了。如今看来,那堤坝竟不曾奏效?” 皇帝冷哼一声,将另一份折子拿出来,递给她。 月夕看去,只见也是沈劭的,却是在告状。折子里说,三年前朝廷拨款修的堤坝,看着虽大,却全然不结实,在洪水面前脆如薄纸,不堪一击,比百姓修的土坝还不如。 不用说,银子不知流进了谁人的腰包。 月夕沉吟,道:“此事,皇上有何打算?” “自是要查,不过这事查起来旷日费时,不是当务之急。”皇帝道,“眼下雨水虽然停下,洪涝也渐退,但屋舍毁坏,灾民没有住处和粮食,必定涌向城里。按照往年的所见,灾民聚集,容易生乱,隐患巨大。大灾之后必有大荒,农田颗粒无收,秋收惨淡,冬春青黄不接之际,若能赈灾不及,必定生乱。” 月夕知道,这并非唬人。。 三年前的水灾之后,扬州城中聚集了十几万灾民,可谓乱成一锅粥。那时,家家门户紧闭,人人自危,她被父亲严令待在内院,哪怕是外院也不能出去。加上官府不作为,酿成的暴乱几乎席卷了整个扬州。 如今,沈劭才刚刚接手了万崧的烂摊子,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没多久,手上的折子被皇帝抽走。 “此事,你知晓也就罢了。”皇帝道:“朕跟你说这些,只是不相瞒着你,并非要你担心。钱粮之事,朕会安顿;凌霄在扬州坐镇,应当也有办法养活你手下那三千弟兄。” 月夕愣了愣,觑着他:“皇上是让我不必操心家里。” 皇帝的神色颇为理直气壮:“你是朕宫中的女史,若总分心想着家事,又如何尽心履职?” 原来如此。 月夕心里翻个白眼,说到底,还是为了他自己。 “再者,朕登基头一年,不可在这等事上除了岔子。”皇帝继续道,“否则那些史官得了由头,也不知修史时要如何编排。” 这语气轻松,可月夕知道,此事办起来不易。要赈灾,钱是其次,粮食才是最要紧的。据她所知,今年水旱不调,不光是扬州,许多地方也遭了大灾。朝廷要往各处筹粮,要调运,路途中难免有损失,还难防一些贪污之举。要将粮食切切实实送到灾民手中,安抚民怨,又岂是容易的? 可不知为何,月夕不愿扫他的兴。 正如他说的,登基头一年,不可出岔子。无论于公于私,月夕倒是打心里头盼着他顺顺利利的。 “皇上此言甚是。”她说罢,将那整个案台端起来,正色道,“只是皇上确实该歇下了。太医说过这药催困,就算皇上不想睡,也撑不了多少时候。” 皇帝还没看完折子,被她这么搅和,瞪起眼睛。 “放下。”他说。 “不放。”月夕道,“皇上不是要我好好履职么?这就是我这女史该做的。” 说罢,她也不等他再说话,径直将案台端出去。 月夕心里想,皇帝大约会发火,忍无可忍,将自己撵走。 然而并没有。 等她再回到皇帝跟前,却见他已经躺下了。 见月夕露出讶色,他神色清冷,淡淡道:“还不快来为朕盖被子。” 盖被子都要别人动手。 月夕腹诽着,上前去,将龙床上的薄被拉开,盖在他身上。 旁边的烛火有些明亮,月夕逐一吹灭,只剩下一盏。 皇帝没有闭眼,却一直看着她。 烛光映在她的脸上,肌肤上的线条柔美,双眸泛着淡淡的光。 “晏月夕。”皇帝忽而唤她的名字。 月夕心头莫名跳了跳,转头看他。 “你能陪朕说说话,朕很欣慰。”他说。 这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也比先前和缓。月夕觉得,心跳似乎有些不稳。 她张张口:“我……” “朕睡了,你出去吧。”皇帝朝龙床里面侧过身。 月夕:“……” 她见皇帝没有再多说什么的意思,只得将最后一盏烛火灭了,退出外间去。 四周静谧,外头蝉鸣起伏,月夕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跟着不稳。 她索性走出门外,抚了抚胸口。 真没出息。她在心里骂自己,人家随随便便说句好话罢了,有什么值得你当宝…… “女史怎么出来了?”赵福德上前问,“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皇上没什么吩咐,”月夕定了定心神,又四下望了望,“记得宫里有人专事捉蝉,怎的这蝉声怎还这般扰人?” 赵福德笑了笑:“前阵子皇上也这么说,让人将树上的蝉悉数打了,可后来,他又说这样夜里太安静,没有时令的趣味,于是故意放了一两只,远远的,并不吵闹。” “原来是这样。”月夕说着,心猿意马。 赵福德又道:“女史还是赶紧进去吧,省得皇上醒来,找不到人。” 月夕踟蹰片刻,应一声,重新回去屋里。 殿里只有寥寥几盏灯,远远摆着,既不妨碍人睡觉,又能方便起夜。 月夕躺在软榻上,瞥着里间低垂的幔帐。 发了一会呆,她长长吁了一口气,抱着褥子,也转过身去。 你可是要回扬州的。 心里对自己一遍一遍念叨着,月夕闭上了眼睛。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发簪(上) 这一回,月夕却没像昨日一般睡死。 到了早晨,时辰一到,太监们就走进来,伺候皇帝起身。 他们训练有素,轻手轻脚的,要不睁眼看,压根不知跟前盘旋了多少人。 月夕也从榻上起来,想起昨日自己睡死过去的时候,这一长溜的人经过外间,每个人都看见了她的睡相,心中就哭笑不得,就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皇帝穿着寝衣,从床上下来。 太监们捧着各式器物上前,皇帝先漱了口,吐到锃亮的金盂里,又低头,从另一只铜盆里捧水泼到脸上,最后,从一只盘子里拿起巾子,将脸上的水珠擦干。 一切如同行云流水,没多久,太监便鱼贯退下。 皇帝又走到一面一人多高的大铜镜面前,微微张开手臂。由着太监们给自己宽衣。 他身形修长,个子还挺高,站在太监们中间,月夕无论如何忽略不得。当她看到他褪去寝衣,露出胸膛和膀子的时候,耳根一热,忙收回目光。 那么多人看着,就这么更衣,也不知避讳……她心里腹诽。忽而觉得,自己被这些人看到了睡相也没什么。 “女史。”这时,赵福德忽而唤她,“快取药来,让皇上先把药喝了。” 话音才落,已经有太监用托盘托着药碗,呈到月夕面前。 月夕无法,只得将托盘接过来,捧到皇帝面前。 皇帝仍站在镜前,已经穿上了中衣。 他看她一眼,又用眼角的目光瞥了瞥那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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