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从昏厥中醒来,说话有几分中气不足。 可太后却明白,他并非在与自己商议,而是主意已定,容不得她说一个不字。 他收拾国舅,是在自己面前杀鸡儆猴。 太后看着这个儿子,明白母子之情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周身如坠冰窟。 * 月夕退下之后,就被宫人带到一处宫室里歇息。 这宫室布置得颇是舒适,陈设华美,一看就不是寻常侍从能住的。 她确实累得很。从昨夜遇袭开始,她自救求生,被皇帝救起,又眼睁睁地看他在面前倒下,最后又到了这行宫里遇到太后……可谓极尽曲折,心力交瘁。 但奇怪的是,她一点睡意也没有。 虽然心里知道,皇帝醒来了,无论他和自己都安全了,不必再担忧什么。 可一想到他,她就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他的脸,以及他昨夜出现之后,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就连受伤几乎死去,也都是为了她…… 心跳得飞快,月夕突然坐起身来,看向不远处的铜镜。 那里面的人,脸上全是傻笑。 中秋已经过去,到了傍晚,风就已经变凉了。 刘荃和一干太监守在皇帝的寝殿外,望着头顶飞过的一群大雁,不由拢了拢领子。 从昨晚到现在,可谓是惊涛骇浪,一波接着一波。 就在刚才,太后走了出来。 与先前驾到时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不同,她神色有些木然,保养得宜的脸,竟似一下老了十岁。 周嬷嬷等寿安宫侍从忙迎上去,不敢逗留,拥着她离开了。 凡是看到这一幕的人,心里都清楚,今后,宫里的格局或许要大变。 正当心里转着各种各样的感慨,刘荃听到身后有些动静。 回头,他愣了愣。 晏女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 她仍然是先前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并没有真的去歇息。 “女史怎回来了?”他忙迎上前去。 月夕没答话,只望了望寝殿,问:“太后还在里头么?” “刚离开了。”刘荃道,“赵公公正在里头服侍皇上歇息。” 月夕忙问:“皇上现在如何?” “皇上身体无碍,太医说,身体还有些虚,静养两日便好。” 月夕眉间舒展,点点头。 刘荃看着她,忍不住微笑,道:“方才太后走时,脸色难看得很,定是在皇上那里吃了败仗。女史不必忧心,皇上是站在女史这边的,日后女史入了后宫,皇上必定不会再女史受委屈。” 这话,从前刘荃也说过很多次,月夕只当是不明就里的人在胡言乱语。 但现在,她的耳根在发烫。 一阵一阵的,触到刘荃那贼兮兮的笑容,热气翻滚得更是汹涌 “谁说我要入后宫?”她说罢,不给刘荃多插嘴的机会,嗫嚅道,“我回去歇息,若皇上醒来了,便告诉我。” 说罢,她转身便要离开。 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可是女史来了?” 月夕转头看去,赵福德正从寝殿里走出来。 这行宫的院子不大,定然是方才自己和刘荃说话的声音被里面听到了。 只见赵福德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向月夕一礼。 “女史,”他说,“皇上有请。” 莫名的,心中忽而有些怯意。 她知道,自己将面对一种从未面对过的场面,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皆手足无措。 本能地,她想再却。 可再瞥了瞥身边的刘荃等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暧昧的笑。 她知道,先前那不要脸的话都放出来了,再否认,便是矫情,欲盖弥彰。 龙潭虎穴都经历过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一个声音在心底对自己道, 月夕暗自深吸一口气,应一声,朝寝殿里走去。 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下一瞬,月夕就望见了床上的身影。 皇帝靠在隐囊上,似正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他动了动,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月夕停住脚步。 “朕不是让你去歇息么?”他说。 “我睡不着。”月夕老实道。 皇帝注视着她,少顷,道:“我也睡不着。” 心中似落下了大石的湖水,层层涟漪泛开,收也收不住。 月夕的嘴唇抿了抿,笑意弯起,烛光下,双眸如同珍珠一般明媚。 皇帝那也浮起笑意,烛光下,苍白的脸格外清俊。 “过来。”他轻声道。 月夕走过去,才到床前,她的手被牵住。 他的手掌很大,温暖而有力。 月夕的脸发烫,想将手抽回,却觉得自己的手想灌了铅一样,并不听话。 他手上稍稍用力,月夕在床边上坐下。 二人没有挨着,中间隔着一尺,只拉着手。 “你骗人。”皇帝看着她,突然道。 月夕道:“我何时骗了你?” “我问你画像的时候。”他说,“你说你藏我的画像,是为了辟邪。” 月夕无奈。 这真是个记仇的人,每次都念念不忘。 “你才骗人。”她理直气壮,“你明明是专门去迎昇楼救我,却说我自作多情。” 皇帝反唇相讥:“若非你先嘴硬,我又怎会说这个?” “你才嘴硬。我问你为何将我的画像收在了床头,你又如何回答?” “是你先说喜欢我,事后又非说不知是我,不肯承认。” 月夕张张口,还想再反驳,可看着皇帝灼灼的目光,却忽而怯了起来。 “我……”她嗫嚅道,将目光瞟开,“反正我不是故意的。” 那模样,着实心虚得很。 皇帝看着她,手紧紧握着,没有松开。 “你不再离开朕,好么?”他问。
第二百八十二章 诉情(下) 烛光下,月夕的双颊泛着红晕,眸光流转。 少顷,皇帝听到一声细如蚊蚋的“嗯”,脸上的笑意漾开。 “可我虽然愿意,但不能留下。” 接着,却听她补充道。 皇帝的笑意凝住。 “怎讲?”他问。 月夕望着他,思索片刻,鼓足勇气道:“其一,我不能放下家业。扬州的正气堂,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上千弟兄跟着我吃饭,我不能放下他们。其二,我曾向皇上说过,皇上是皇上,终有一日要迎娶皇后,坐拥六宫。而我不过一介民女,只想有一位一心一意待我的夫婿,与我白头偕老。” 皇帝听着,神色毫无波澜。 “晏月夕,”他说,“你觉得,朕是第一天认得你么?” 月夕一怔,摇摇头。 “朕是那等听别人说话,过耳就忘的人么?” 月夕又摇摇头。 “故而你说的这些,朕早已知晓,也早有考虑。”他注视这月夕,双眸映着烛光,明亮异常,“朕的宫中,只需要一位皇后,不须多余妃嫔。至于朕的皇后有些什么爱好,只要不曾触犯王法,便无人可置喙。” 皇后? 月夕再度愣住。 接着,脑子“嗡”一声响,脸上是着了火。 月夕心中牵挂的事,他都考虑到了,还主动提出了化解之法。 当皇后,自然要先成婚。 猝不及防的感觉,让周身轻飘飘的。 就像昨夜他跳到水里来救她,告诉她,他喜欢她的时候。 一切快得像风一般。 月夕不知道自己此时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觉心跳都要蹦出了嗓子眼。 “我……”她突然觉得嗓子干得很,卡了一下,强作镇定地将目光望向旁边的烛台,“我未想过要当什么皇后……” 皇帝看着她,仍将她的手攥着。 “朕非那强人所难的市井恶霸,”他说,“方才的话,是朕所想,愿不愿,由你决断。” 月夕瞥他一眼,脸上仍红彤彤的。 说什么不强人所难,先前他强留自己在宫中的时候,可不是这个嘴脸。 “我若是不愿呢?”她说。 “你会愿的。” 果然还是本性难移。月夕瞪起眼。 皇帝却笑起来,眼睛里泛着光,明亮而狡黠。 不过毕竟气虚,笑了一会,他咳起来。 月夕忙要给他拍背,却被皇帝止住。 他靠在隐囊上,喘了一会,仍看着她。 “你去歇息吧。”他低低道,“朕说的,你可慢慢想。无论你想留在京城想,还是回扬州去想,朕都会应许。你若是不愿意,朕也不会强求。” 这话语很是宽和,月夕望着他,一时竟有些不适。 她犹豫了一会,道:“这话,是真的?” “朕向来言出必行,从不骗人。” 月夕想了想,此人有时虽然确实做事可恶,但确实没骗过人。 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假冒张定安。 她应一声,想走开,却又看看他。 “你身边,不必人照料么?” 皇帝的目光饶有兴味:“你若非要留下来,自无不可。刘荃他们此时必是侯在殿外,看看今夜可有人侍寝。” 一阵烧灼涌起,月夕窘然起身,行了礼,转身离去。 但没走两步,她又停住,转回头。 “皇上今夜要好好歇息,不可看那些奏章了。”她叮嘱道。 皇帝的心头微微一动,似春风拂过。 “知道了,去吧。”他说。 月夕这才放下心来,抿抿唇,往殿外而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外面,皇帝的目光仍然定定望着。弯起的唇角,一直没有收起。 他深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姿势,继续靠在隐囊上。 嘴上虽那么说,但朝廷的公务是不能放下的。方才,他已经让赵福德派人到宫里去,将紧要的奏章文书取来,无论如何还须看一看…… 可脑子里想着这些事,却心猿意马。 闭起眼睛,月夕的面容就又浮现在面前。 她望着他,时而一本正经,时而嗔怒,时而犹疑,时而在笑。 那笑容并不常有,但每每露出来,都仿佛浸透了花香的阳光,温暖而沁人心脾。 皇帝想着,唇角弯得更深,似乎她仍在眼前。 没多久,耳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皇帝有些无奈,道:“你便这么不想歇息?” 睁开眼,却见是赵福德。 “皇上。”他恭敬地行礼,手里捧着一份文书,“宫中送来的急件,说是事关江东王婚事。” 江东王? 皇帝看着那文书,笑意凝住。 * 千里之外的扬州,天气还未转凉,树木仍旧葱郁,荷花未败。 江东王府里,怀恩领着凌霄走在廊下。她望着眼前的园子,只见修得颇是精致讲究,名花奇石相映成趣,三步一景,十步一画,远胜她在扬州的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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