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兴奋涌上。 可惜转瞬太短,兴奋还来不及蔓延,他们已双双身在树上。 都是木头,但坐在树枝上的感觉同坐在轮椅上截然不同,轮椅结实安稳,身下的树枝亦是粗壮踏实,但却给人随时会坠落的悬空感。 七尺高的树对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中的人而言,便算万丈高空。 隐秘的不安催生更隐秘的兴奋,姬月恒忽然觉得若少年以后要背叛他,那他希望是在高楼之上、悬崖边缘。 那样一来,他只能选择玉石俱焚,一道从万丈高空坠落…… 仅是想像,睫羽便已微颤。 程令雪也不安,公子毕竟体弱,担心他受不住,小心翼翼地留意着。 此刻见他手扣着一旁的树枝,低垂的鸦睫轻颤,眼底暗流涌动,下颚微收,程令雪不免紧张。 “公子,您觉得还好吗?” 她伸手虚虚地环着他,怕一个不留意让他掉下去:“公子可是不习惯,不然属下带您下去可好?” 长睫抬起,公子那双点漆眸格外平静,也格外幽暗,似不见底的夜。 他不移目地盯着她,并遗憾轻叹:“为何你总是这样老实。” 程令雪不懂公子是什么意思。 和公子日渐熟悉后,最初因公子而生的那股没来由的森冷已散去。 如今它卷土重来。 她仿若又回到月黑风高,在山贼窝里的那夜,回到那个被挑开衣襟,□□暴露在这样目光中的梦。 她的眸光,不安地颤了颤。 周身也不由戒备。 身板纤瘦、面容清秀,更像只孱弱却逞强地竖起瞳孔的小狸奴。 “这么可怜。” 姬月恒对着眼前的狸奴,轻叹。 程令雪一叶孤舟似的心绪被他这语气荡得颠来倒去、摇摆不定。 公子又在说一些她听不懂的怪话。语气也是怪怪的。 要不,把他拎起来跳下去吧? 在树上实在不稳妥。 刚打算动手,公子的眼底忽然漫上笑意,如一盏暖黄的灯笼,一点点将那深不见底的夜驱散。 他的微笑很淡,但很和煦,声音亦温和:“别怕,只是第一次上树,觉得很有趣,一时失神。又见你实在太过紧张,这才难免生出逗弄之意。” 程令雪松了口气。 她真想同公子说句真心话。 您逗人的时候,能不能别这样一动不动盯着,怪可怕的。 但她不敢,怕伤了他的心。 “没事就好。” 程令雪侧身,朝右上方稍抬手,再收回时,掌心稳稳托着个鸟窝。 随即她懊恼起来。 “怎么才几日,竟变丑了。” 姬月恒扫了一眼,鸟窝中的雏鸟正换毛,头顶着蓬松的一团,十足滑稽。他淡笑道:“不丑。” 又说:“让我看看。” 程令雪将鸟窝递过去,公子伸出食指去逗雏鸟,待雏鸟张大嘴嗷嗷待哺,他又故意地缩回。 沉寂的眼底漾开涟漪。 姬月恒微笑着收回手:“有趣,它们会想吃糖豆么?” 程令雪觉得好笑,公子似乎很喜欢给人糖豆,这是他表达喜爱之情的方式么?她应道:“应当不喜欢。” “那可惜了。” 姬月恒不再逗弄那些鸟儿,长指拨开树叶,下方碧蓝的湖面波光粼粼,似碎玉浮金,风穿过层层树叶,干净清爽的草木清气扑鼻而来。 他望着下方:“原来,他们自小看到的风景是这样的。” 转头,少年正欣然看着他。 那种目光他见过,在栀子花树下把孩子扛在肩头的那位父亲,见孩子玩得高兴时就是如此。 这是把他当孩子哄。 “公子高兴,属下自然高兴。”在花树下少年曾说过的那句话突然响在耳边,目光微怔了怔,姬月恒倏地移开眼。忆起那个答案,他付之一笑,茫然转为侵占的欲'望。 这只灵动的雀,他要困在掌心。 姬月恒转向少年。 “你幼时,常爬树是么?” “属下不记得走失前的事了,应该爬过。后来成了奴婢,饭都吃不上,更没力气爬树。”在树上时,程令雪总会觉得很安心,往常不想与公子说的过往,此时也能随意说出。 她边说着,边小心将鸟窝放回,又摘下一片叶子在衣袖上擦了擦,放入口中试图学着旁人吹出些声响。 颇像只正自娱自乐的小狸奴。 她那侧树叶稀疏,阳光照来,白皙的面庞灵透如灯下暖玉,发顶也被照出柔和的光晕,毛茸茸的,乍看和那两只刚长出绒毛的雏鸟很像。 发顶忽而触上一只大手。 程令雪感知敏锐,倏然回了头。 “公子?” 是公子,他手掌覆在她的发顶,桃花眼眸光潋滟,他们离得很近,只一掌之隔,她仿若对着一汪春池,春池里,映着嘴叼树叶的清秀少年。 那是她,好陌生…… 程令雪失了神,盯着公子眼中的自己看。公子竟也在失神,手还放在她的头顶,男子的手掌宽大,覆上时像一把撑开的伞,又像落下的网。 很怪的感觉。 程令雪脖颈瞬间僵硬,公子也因她这一个小小的动作清醒了,他猝然错开视线,手也收了回去。 旋即他蹙眉看着自己的手,昳丽的眉间似又蒙上渺然的冷雾。 程令雪有些茫然。 公子这又是哪根筋不对劲。 他手怎么了? 她有了猜测,狐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颇有底气地直起腰。 “属下昨日刚沐发。 “用的是子苓姐姐给的澡豆。 “听说很贵。” 程令雪一字一句地说完,清冷笃定的眸中流露些微不悦。 她知道公子爱干净,一天要洗三次手。又不是她让他摸她的脑袋。 他还蹙上眉了! 听她说完,公子眉头却蹙得更深,凝眸一言不发地看她。 程令雪受不了他这样看她。 她像刚竖起利爪,就被唬得认了怂的小猫儿,眉间一派肃然清正:“但若公子觉得脏,就算让属下每日沐发,也是……应该的。” “噗——” 公子以拳抵唇隐忍轻笑。 又来了…… 程令雪压根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她索性当作没看到,端回她身为江湖高手的清冷傲然,远眺天际。 爱笑就笑去吧。 头顶再次覆上一只手掌。 这一次,不只是轻触,那只手掌温柔地在她发顶轻揉。 “怎么这么有意思。” 程令雪回过头,公子眼中又重新有了笑意,他一改疏离,低着头目光安静温和地看着她,甚至有些…… 宠溺? 呸,这个措辞哪能乱用! 程令雪一个心虚,兼之六七岁后从没被人揉过脑袋,还是男子。她一紧张,咬破了叼着的树叶。 又苦又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呸、这什么树…… 她的失态让公子放在头顶的手掌又揉了下,他收回手,兴致颇浓地看着她:“很紧张?” 程令雪被问住了。 她不能总是这样拘谨,也不能说是男女有别,她第一次被男子摸头不习惯。她低下头,忍着肉麻道:“公子不嫌弃属下,属下……很高兴。” “我何时嫌弃过。” 公子的笑意转瞬即逝,淡淡转过头,眺望下方湖面。 “想到别的事,走神罢了。” 程令雪下意识问:“什么事?”问完又觉得失了分寸,指着远处的人影岔开话题:“公子,是亭松。” 公子看出她的拘谨。 “无妨,不必总是拘谨。” 转瞬间,他又成了神龛中无欲的观音,目光平静而疏离。 “横竖算不上什么要紧事。” . 树上坐久了不舒服,程令雪担心公子撑不住,她估量着上来也有两刻钟了,便道:“公子,树上有蚊蚁,不能久待,属下带您下去,好么?” 姬月恒看了眼下方湖面,松开手,任树叶蒙蔽他眼前。 “走吧。” 程令雪看出他似遗憾,又说:“下次属下还带您上树。” 公子唇角噙了极浅的笑。 “好啊。” 程令雪起身,公子是瓷器,摔不得,她谨慎地理理衣裳,以免被树枝勾动,这才让公子搭上她肩头。 “公子扶稳了么?” “好了。” 病弱公子半边身子倚着她,低眸看着她微乱的发顶,指间一点点屈起,眼底浮起毫不掩饰的笑意。 “属下跳了?” 犹不放心,程令雪又确认一遍,打算等公子准备好再跳下。 许是她太谨慎,让公子误以为她这声不是询问而是指令。他已先动了,浑身重量压在她肩头,程令雪还未蓄力,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个重压。 两个人直直坠下! 程令雪双手迅速穿到公子身后扣住他肩头,腿亦盘住他腰身,在公子后背落地前,倒转了二人的位置。 树下有个小坡,两人齐齐滚落。程令雪顾不得别的,一手紧紧环住公子后背,一手护住他脑后。 公子也是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手扣住她腰肢,一手扣着她后脑勺。 背上突地磕到一根落枝,程令雪脑中一霎空白,惊呼将要溢出喉间,又被她逼回,身子不禁一颤。 公子扣着她腰的手猛然一紧。 程令雪顾不得别的,腾出腿,藉着地面施力,止住了翻滚。 喧嚣停歇,别的声音传来。 砰、砰…… 是公子的心跳声。 或许不止是他的,还有她的。 公子……正压着她。 程令雪身上如同压了一座大山,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公子这么重,从未和人贴得这样紧,她忙要推开。 但公子纹丝没动。 不仅没动,他还扣住她腕子。 . 坠落的一瞬很短。 也正因短暂,所有的感官瞬间被点燃的感觉无与伦比。兴奋、恐惧……多种相斥的情绪就像烧红的烙铁与冰水,相撞时发出巨大声响。 快意直之窜上天灵盖。 姬月恒心想,他该让少年选一棵更高的树,不…… 最好选个万丈高崖。 带着他的猎物一起从高空中坠落,在无比清醒时迎接毁灭与破碎,那会是多么无与伦比的愉悦? 被他拉下地狱的人还在牵挂他,手脚并用地护住他,坠地那瞬间,两个身体紧密贴合,仿佛两道迎面相撞,随后彻底融合、不分彼此的巨浪。 更大的畅快漫上。 姬月恒清醒地感知到脑海正被这此起彼伏的快意强势地冲击着。 一波,又一波。 身下人大抵是磕到了,喉间发出含糊的呻'吟,清瘦的腰肢猛抖。 霎时愉悦之中混入一缕摧折的恶念,姬月恒收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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