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通州大营里灯火通明。卢象昇厚重的铠甲之下是白色的孝衣,他神情愤恨地对杨嗣昌说: “分兵之策必败矣!” “敌军如果在通州拖住我部,而分众南下,则我反在其后,不救不可,救之不及,奈何?” 杨嗣昌内心翻江倒海。 他知道,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大将,已经完全不信任自己这个兵部尚书了。 他微笑着说:“京师重兵所在,敌必不敢越而南。” 卢象昇气极反笑。 “敌既南下,蔓延滋长。京师虽有重兵,岂有能邀截使不下之理?” 兵力分散,会导致对清作战出现两线应对的困境,卢象昇认为,清军可能会以部分兵力牵制明军,而另部绕京师南下侵略。 杨嗣昌虽未能有效反驳卢象昇,但还是坚持分其部众。 卢象昇受命以兵部尚书衔督师天下勤王兵,军事指挥权却大受限制。 杨嗣昌如此钳制卢象昇,其目的就是逼其放弃主战立场。 另外,杨嗣昌的做法也应该得到崇祯帝的默许,“嗣昌于是劾奏公不先计而后战,遇大敌无持重,非庙胜之册,不可从。上由是不施公议,而督师之权分矣”。 (译文:杨嗣昌借由此事弹劾卢象昇战前不做任何打算,遇到大战便手忙脚乱,难堪大用,不是可以依靠的将才。 于是崇祯没有与他人商量,暗中支持杨嗣昌分走了卢象昇的兵力。) 由于杨嗣昌的暗中弹劾,卢象昇也逐渐失去了崇祯帝的信任。 卢象昇的一向战术是:集中优势兵力,出奇制胜。 这一战术的实现需要两个条件:指挥权由本人掌握,有相对足够的兵力。 此时的卢象昇,不仅军事指挥权受制于人,而且掌握的兵力十分有限。 卢象昇所统率之兵,只有宣大三镇的不足两万兵马,而之后又两次分兵:“会陈新甲至,复分兵与之”; “又以云、晋警,趣出关,王朴竟引兵去”。 最后,钦命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的卢象昇,仅仅“提五千残卒”。 卢象昇认为,现在唯有矢志抗清才是为国尽忠,而杨嗣昌一意主和,干预军务,就是不忠不孝。 卢象昇当面指责和讽刺杨嗣昌,结果,“嗣昌益恨之”。 十月十二日,清军已接近通州。 为了遏制其势头,卢象昇令诸路将帅组织敢死队,于十月十五日半夜分四路偷袭敌营。 夜晚的京城外是枯黄的原野,北风烈烈。 枯枝寒鸦,几团浮云遮蔽了月光。 营帐外,马上的卢象昇扫视着部属众人。 他握着那柄骇人的斩马刀,神情悲怆,仰天长叹。 “此战……务必拼死,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令者斩!” 杨陆凯和仲钦对视,二人手中都紧紧握着红缨枪,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张岩拔出苗刀,寒光凛凛。 顾显沉默地摔碎了酒杯。 月色的清辉洒在卢象昇坚毅的脸上,他无端地想起许凝。 她在朝中所受的侮辱和排挤,来到京城之后,他已经有所耳闻。 那天在殿上,他一眼就看见了凄惶的她。 但他装作完全没看见她。 七月,她究竟为什么会为杨嗣昌说话? 以及现在为什么,她又马不停蹄上疏弹劾杨嗣昌? 如今崇祯已经大怒…… 她一定……受到了什么人的逼迫。 一把利刃插入自己的五脏六腑,痛彻心扉。 我不应该同意让她去科举的…… 党锢不止,何以家为?
第196章 奇袭 听闻卢象昇率领奇兵夜袭清军大营,总监高起潜大说风凉话:“只听说有雪夜下蔡州的典故,从未听说月夜奔袭,月光皎洁之下何以偷袭? 道路遥远何以力战出奇? 出奇兵宜少不宜多,若十路齐发,一张皇机密便泄。” 后路支援的指挥官总兵陈国威正在率领两千人,在南严阵以待。 卢象昇嘱咐他,半个时辰之后前去孙堠接应他,这两千人便是他的接应部队。 白天,卢象昇对他说:“南北对进,杀鞑子个措手不及!” “我率两千,先从北堠奇袭之,待他们方寸大乱,你率领另外两千人,从南山山坳包抄迂回。” “在此一举,勉之!” 他殷切地把希望寄托于陈国威,这位年轻的指挥官身上。 夜色之中,陈国威硬朗的五官在皎洁的月光下分外坚定。 直到副官欲言又止地递给他一封手札。 是监军太监高起潜的。 信息简短得只有几个字。 “东路与我部汇合。” 五雷轰顶。 他不能不揣测这句话的意图。 高起潜不想让卢象昇出奇制胜,那样只会凸显他这个监军太监的无能。 赢了很可怕,因为卢象昇在崇祯面前会气焰炽盛,那他这个极力议和的总监就再也无法得到圣上的青睐。 况且与后金打起来,自己在辽东以后恐怕永无宁日; 输了更可怕,崇祯会直接迁怒于作为监军的高起潜,还会剥夺他在辽东好不容易建起来的权力网络。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输,但不是自己输。 让卢象昇去死,也无所谓。 死了最好。 他死了,高起潜和杨嗣昌就能把败祸推到他身上。 他死了,刚好就能议和。 他的死,是崇祯从暧昧的主战态度转变为议和皆大欢喜的唯一台阶。 陈国威脸色发白。 他在行伍中已经十年,清楚这短短几个字的份量。 过了一刻钟,他的脊骨软了下来,声音有气无力。 “通知部下,往东路与高监军处汇合。” 高起潜已经有关宁军23000人,加上增援的16000人,一共多达39000人。 而卢象昇带领的两千奇兵,全部出自于太监曹化淳为表示对他的支持而拨给他的京营兵。 卢象升带着这两千京营兵来到孙堠时,突然遇到几百名清军骑兵。 他看到清军骑兵后,并不惊慌,对众人说:“这是清军的侦骑,当奋勇冲杀歼灭他们!” 但京营士卒却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向后跑。 战场上转眼之间就只剩卢象升和他的十几个亲兵。 张岩、杨陆凯和仲钦也在这十多个亲兵之中。 卢象升目眦尽裂。 忠于自己的所有标兵,如今都在监军太监高起潜手中。 京营兵,都是这种德性。 这也难怪,军饷成年累月地发不下来,谁愿意为大明卖命? 他神情悲怆,想起荒野上野狗撕咬的百姓尸体。 怪不了他们……是我们这些士大夫无能,使兵戈不断……生灵涂炭。 怒发冲冠! 靖康之耻,不能再现! 清军如果长驱直入,天下必将大乱! 他狠狠咬牙挥起长刀,向上百清军骑兵发起冲锋,一边冲一边对往后跑的明军愤怒地喊道:“一退走无一人得生,恐后有大队相逼!” 看到卢象升身先士卒、勇猛作战,一些京营士卒受到感染,也调转过来和卢象升会合。 卢象升集合京营官兵向清军发起猛击,这支实力本就有限的清军侦骑自然抵挡不住,连连败退。 没有陈国威的接应部队,卢象升也不敢发动追击,他知道京营士卒战斗力脆弱,根本不能打硬仗,一旦再遇到清军,后果不堪设想。 皎洁惨白的月光照着战场。 刀光剑影的混战结束,身披甲胄的军士纷纷倒毙血泊之中。 浸透鲜血的残衣裹着模糊的血肉,仍有垂死挣扎之人,艰难地在残肢断臂间爬行。 一片血污的面孔上,透出绝望和希望交织的恐惧之色,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声,被呼啸的劲风吹得消散,和血腥味一起弥漫开来,遥遥飘去。 裹着残破血衣的尸骸,零落满地,残肢断臂渗出猩红的余血,引得食腐的飞鸟凌空盘旋,发出阵阵恐怖的鸣叫。 鹰鹫俯冲而下,巨大的翅膀贴地飞掠,蓦然掀起阵阵腥风,令人毛骨悚然。 卢象昇左臂被清军的长刀砍得血肉模糊,他倚在旗边奄奄一息。 张岩和杨陆凯俱是一脸血污,他们一人断了腿,一人被清军的弓箭射瞎了左眼。 二人颤抖着从尸山中拖出一具没有头颅、看不出面目的残躯。 杨陆凯用仅剩的一只眼睛辨认出来。 是仲钦。 或者说,卢以载。 卢象昇唯一的儿子。 与此同时,卢象昇派遣的副将杨国柱与尤世威在顺义与清军大战一场,斩得敌首数十级。 清军被明军击败后,密云之围被解。 * 堠: 1.古代望敌情的土堡:在古代,堠指用于侦察敌情的土筑堡垒,常用于军事防御。 2.交通标志:堠也是古代用来标记路程的设施,通常在道路两旁设置,用于记里程和指示方向。例如,五里一堠(单堠),十里两堠(双堠)。 3.界标:堠还可以作为划分地界或范围的标志,如里堠、封堠,用于标识不同的区域。 例句: 宋代诗人范成大的《枫桥》中写道:“墙上浮图路旁堠,送人南北管离愁。” 这里的“堠”指的是古代道路旁的里程标志,表达了离别的感情。
第197章 死鱼 细雨蒙蒙。 程宿骑上马,抱着她回到卢府。 她的心跳很不规律……卢府里有她的药。 他狠戾地盯着怀里孱弱的她,最终还是咬咬牙踹开了卢府大门。 他震惊地站在影壁处,看着一地狼藉的院子。 院子里遍布被撕碎的书页。 石榴树下铺着一层厚厚的白纱,在雨水中透出诡异颓败的银色。 白纱上是十几个被踩碎了的石榴,血红色的汁液浸透了层层叠叠白纱,一眼望去仿佛人血,空气中却是清甜的果香,呈现出疯狂沉沦、不可思议的痛苦。 他缓缓步入西厢房。 房内地上,是一块块细碎的玻璃渣,玻璃渣上也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她打碎了几年前崇祯赏赐给她的几盏西洋进贡的琉璃灯。 书案上是一条死去的鲤鱼。 白色瓷盘里,鱼鳃仿佛还在微微翕动。 血水从鳃里流出来,渗进平滑发灰的肌理。 他把她放在床上。 回头发现,床对面墙上,是血红色胭脂涂成的一幅画。 松海云涛,桃花溪水。 他认得出来,是湄隐园。 溪水旁,一个男人正在与一个背对着画面的女人下棋。 河边,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孩正在捉鱼,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好奇地躲在桃树后。 是她想象的一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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