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宿悲哀地抚摸着墙上的女人。 她不想画上自己的脸,是为什么? 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雨雾夹杂着泥土味道侵染屋内。 有人敲了大门。 程宿叹气,步履沉重地去开门。 大门外,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杨廷麟。 杨廷麟看着程宿,欲言又止。 那个传言他听说过,但总是不愿意相信。 程宿不想做过多的解释:“许衍病了,我过来照顾他。” 杨廷麟正要走,却突然再次下定了决心。 “你告诉世贞,我和梅村会替卢大人上疏。” “以及。”他神色流露出悲痛。 “卢象昇的儿子卢以载,战殁了。” 程宿有些恍惚。 “好……我转告他。” 杨廷麟走出了几步,又折返回来,眼神里几乎是痛苦撕扯的哀求。 “你告诉他,不管有什么苦衷,都告诉我们。” “不要再孤军奋战。” 通州大营里。 面如死灰的卢象昇平静地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杨嗣昌。 他披麻戴孝,在人人戎装的军营里尤为显眼。 他的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但血还是浸满了白布,触目惊心。 杨嗣昌不知从何说起。 眼前的男人虽然神色冷峻,但眸子里分明写着阴鸷狠烈的仇恨与绝望,有一种……油尽灯枯的疏离和威严。 但他心里突然坚硬起来。 卢象昇这样招摇,不就是为了让他难看? 想置他于不忠不孝之地,那就去死吧。 杨嗣昌客客气气地拱手作揖:“节哀。” “如今我父丧子亡,年台满意了吗?” 杨嗣昌微微一笑:“此时与清军和谈,还不算太晚。” 卢象昇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京师口舌如锋,年台不记得袁崇焕之事吗?” 崇祯二年(1629年)十一月,皇太极举兵数十万分别进入龙井关、大安口,袁崇焕听闻后率领祖大寿、何可刚入关守卫。 皇帝朱由检得知后非常高兴,下令嘉奖袁崇焕的部下,并让袁崇焕统领指挥各地援军。 但不久之后,遵化、三屯营都被后金军攻破,赵率教也在遵化战役中中流矢阵亡,巡抚王元雅、总兵朱国彦自尽而死。 后金军越过蓟州往西,直逼京城,袁崇焕忙率兵护卫京师。 朱由检召见袁崇焕,赏赐御用酒菜及貂裘慰劳袁崇焕,袁崇焕以兵马长途奔波,疲惫不已,请求入城休整,但遭到拒绝。 于是袁崇焕驻军城外,与后金军鏖战,互有胜负。 袁崇焕令戴承恩在广渠门列阵,杀伤后金军千余人,而明军死伤也很多。 收兵后,朱由检用酒食犒赏军队。 袁崇焕有派遣任守忠率领五百人用火炮轰打金营,后金军撤退,京都之围遂解。 但后金军退兵后,袁崇焕却被治罪。 当初后金军进入的关口是属于蓟辽总理刘策所管辖,而袁崇焕得知后金军入关,直逼京城,于是千里迢迢赶来救援,自认为有功无罪。 但是朝中大臣却有很多人认为是袁崇焕放清兵入关,于是纷纷诽谤袁崇焕与后金军有勾结,朱由检对此也很怀疑。 此时后金军也设计离间,说袁崇焕与后金军有秘密约定。十二月,朱由检将袁崇焕下狱。 魏忠贤遗党想趁机给魏忠贤报仇,以擅自与后金军议和、擅杀毛文龙两条罪名定袁崇焕死罪。 崇祯三年(1630年)八月,袁崇焕被凌迟处死,家人被流徙三千里,并抄没家产,实则家无余财。 杨嗣昌听得脸红耳赤,浑身颤抖,气愤地说:“若如此说,老先生尚方剑当先从学生用起!” 卢象昇咬牙切齿,几乎是低吼:“既不能奔丧,又不能战,尚方剑还是先从我颈上下手,怎能加于别人?” 卢象昇步步紧逼:“周元忠赴辽东讲和,数日往来,其事虽方一藻、高起潜着手,却受成于本兵(兵部尚书)。通国共闻,谁可隐讳?” (那算命瞎子前去辽东讲和,明明是方一藻和高起潜去着手的议和之事,如今您也掺和了进去。究竟是谁在通敌卖国?) 杨嗣昌愤然拂袖而去。 待杨嗣昌回城后,卢象昇又连夜致书,对杨嗣昌说:“早蒙台顾,冒昧披陈,激烈衷怀,些子俱尽。” “亦恃老年台圣贤之品,不罪狂愚,故不觉剖心以告耳。” “倘获济朝廷封疆之事,即胸中有如许怪异事,始终不复向君父一言。” “如其闪烁奸欺到底,誓当沥血丹墀,无言不尽。仍祈老年台力持大法,除国之大害也。” 杨嗣昌复信道:“老公祖身肩重任,势际艰难,果有危疑,自当直吐,谁得而挠之?谁得而隐之?” “但恐此乃时贤局见,打算杀机以待。吾辈功成则已,否则济之危祸,以快宿心,非从国社封疆起见者也。” 两人虽有嫌隙,却还是有着共同的忧患意识: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第198章 误国 夜里,许凝悠悠醒转,头疼欲裂。 程宿的声音如同石子丢进河水。 “你睡了很久。” 她声音颤抖:“他怎么样了?” “受了重伤。” “以及……卢以载战殁了。” 许凝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再……再说一遍……” 他摇摇头,眼神冷峻得几乎滴出血来。 “你自找的。” 她闭上眼,发现自己哭不出来,甚至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我怎么了? 她痴痴地看着那幅画。 雨雾潮湿,那幅画已经开始溶解,鲜血淋漓,分外恐怖。 她的身体再次软下去。 “你救救他吧。” “杨廷麟来过,说他和吴梅村会一起上疏。” 他的大手扣住她的后颈,喉结涌动:“我不能救他。” “我是你们所有人的后路。” 许凝抬手摸上他颤动的薄唇,喃喃道。 “三年前,你去跟着洪承畴,已经做好了降清的准备……” 没错。 历史上的洪承畴在崇祯十五年松山之战被围困半年后投降,向皇太极俯首称臣,最终在大清位极人臣。 洪承畴做过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佐理机务,也做过太保兼太子太师,经略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五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最终寿终正寝。 这是一条最安全的路。 从红极一时的袁崇焕,到中流砥柱的祖大寿,再到洪承畴。 程宿精心挑选着自己的跳板,一步都没有出错。 杨廷麟上疏参劾杨嗣昌的失事误国之罪,疏中言: “陛下有挞伐之志,大臣无御侮之才,谋之不臧,以国为戏。” “嗣昌及蓟辽总督吴阿衡内外扶同,朋谋误国。 “与高起潜、方一藻倡和款议,武备顿忘,以至于此……夫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命。” “乞陛下赫然一怒,明正向者主和之罪,俾将士畏法,无有二心。” 他的言辞极为激烈,杨嗣昌因此大怒,特别疏中把他比作北宋末年和南渡的臭名昭著的投降派耿南仲与黄潜善,更使他羞愤难忍。 他想出一条毒计,向崇祯诡称杨廷麟通晓军事。 崇祯下旨,改杨廷麟为兵部职方主事,调到督师卢象升军去赞画军事,等于派往前线去送死。 于是本为一介书生的杨廷麟换上了一身戎衣,离开京师,急赴烽火连天、悲笳四起的河北桑干河一带,投奔各路援军督师卢象昇的军队。 云南道御史郭景昌在十月初四日武英殿召对时,指责杨嗣昌调度失宜、太监高起潜备御失策,据此要皇上杀杨嗣昌以正其误国之罪,朱由检置之不理。 内阁首辅刘宇亮见皇上对敌兵深入忧虑不已,毛遂自荐,表示愿意亲自出京督察军情。朱由检见他能为国分忧,立即批准,并将卢象昇革职听勘,命刘宇亮代行总督之职。 刘宇亮原本无意于指挥打仗,只不过自请督察军情而已,一听皇上要他代任总督,惶恐至极。 杨嗣昌向皇上指出,临阵易将乃古今大戒,宇亮可令督察,若代象昇之任,则事权牵掣,不妨令卢象昇戴罪立功。 朱由检不许。 杨嗣昌进宫力争:“宇亮若代象昇,兵将未相习,岂不误事?” (译文:陈宇亮如果代替了卢象昇,军士们和将领都不熟悉,岂不是会误了大事?) 朱由检坚持说:“象昇安坐真定(今正定),州县残破十二三处,岂堪复用?” (译文:卢象昇只呆在正定,其余州县已经被清军大肆破坏十几处,此人难堪大用!) 从宫中返回后,杨嗣昌又上疏辩明利害,朱由检才勉强同意收回成命,剥夺卢象昇的兵部尚书衔,以侍郎衔仍任总督,戴罪立功。 卢象昇遭到戴罪立功的处分,心灰意冷,深为缺乏粮饷难以进兵而担忧,又遭到皇上的严厉谴责:“前日敢战之言沽名欺众!” (译文:你之前主战的狂言不过是在沽名钓誉,欺瞒众人!) 一切都迫使卢象昇不得不孤注一掷。 十一月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到来了。 十一月三日夜,清兵移兵土城以北(今北京市德胜门西北),卢象昇与之“战于土城关”。 初四日,“又战于西直门,获巨炮十数”。 结果,“大清兵拔营而退”,卢象昇请求乘胜追击,然而,“公卿首鼠两端,或言追或言守,日中奏上,至初五日晡时始报,从公议”。 清兵劲旅所向披靡,明廷的文武官员都被打怕了,无人敢迎战。 即使清兵战败,明军也不敢追击掩杀,明军这次又丧失了追击歼敌的时机。 接着,清兵分三路南下,形成犄角攻势,“一由涞水略易州(今河北易县),一由新城略雄县,一由定兴俱会于保定”。 敌兵来势汹汹,卢象昇临危不惧,初九日,“进据保定,命诸将分道出击,大战于庆都(今河北望都),获级三百”。 此战大捷给鼓舞了明军士气,“公自将马步卒屡战有功,军声甚振”。 卢象昇取得小规模战役的胜利,在很大程度上缘于他的人格魅力。 他作战时总是一马当先,毫不避让,这必然会鼓舞将士的作战勇气。 他也习惯与部属患难与共,比如,由于杨嗣昌等人的阻挠,“时军中绝粮五日矣,公亦不食,士卒以公素有恩纪,至饥饿不能起,终无叛志”。 (译文:军中断粮五日,卢象昇也同时断粮五日,士兵们因为他平日里恩威并施,哪怕饥饿得走不动路,也从没有生出哗变叛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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