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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支军队还是卢象昇从宣大任上带来的旧部属，将士们也乐意与之生死相随，所以卢象昇所率之军，战斗力相对较强，“冲锋陷阵，军律甚整”。 即便如此，诸臣僚还争相弹劾卢象昇，“总监方某密疏，公縻饷逗留，抚按守臣争诬公按兵不救，于是奉诏切责公”。 （译文：卢象昇因为缺乏粮饷而逗留，各地巡抚纷纷上疏弹劾他按兵不动） 由于臣僚们争相参劾，不明真相的崇祯对卢象昇更加不满。
第199章 死路 十二月，清军的气势已经达到顶点，接连攻克城池，形势非常危急。 然而，卢象昇没有行动，他依然按兵未动。 他的手下，算上老弱病残，只有五千人不到。 打，只能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他得知了一个消息——高阳失陷了。 高阳，位处直隶（今河北），是个小县城，没兵，也没钱。然而，这个县城的失陷，却震惊了所有的人。 因为有个退休干部，就住在县城里，他的名字叫孙承宗。 他是程宿的老师。 他培养出了袁崇焕，他构建的关宁防线，阻挡了清军几十年，熬得努尔哈赤（包括皇太极）都死了，也没能啃动。 心血、才华、战略、人才，这位举世无双的天才，已经奉献了所有的一切。 然而，他终将把报国之誓言，进行到人生的最后时刻。 清军进攻的时候，孙承宗七十六岁，城内并没有守军，也没有将领，更没有粮草，弹丸之地，不堪一击。 很明显，清军知道谁住在这里，所以他们并没有进攻，派出使者，耐心劝降，做对方的思想工作，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而孙承宗的态度，是这样的：清军到来的当天，他就带着全家二十多口人，上了城墙，开始坚守。 在其感召之下，城中数千百姓，无一人逃亡，准备迎敌。 失望的清军发动了进攻，在坚守几天后，高阳失守，孙承宗被俘。 对于这位俘虏，清军给予了很高的礼遇，希望他能投降，当然，他们自己也知道，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被拒绝之后，他们毫无意外，只是开始商量，该如何处置此人。 按照寻常的规矩，应该是推出去杀掉，成全对方的忠义，比如文天祥。 然而，清军对于这位折磨了他们几十年的老对手，似乎崇拜到了极点，所以他们决定，给予他自尽的权利。 孙承宗接受了敌人的敬意，他整顿衣着，向北方叩头，然后，自尽而死。 消息很快流传开来，举国悲痛。 崇祯十一年(1638)十二月二十日，听说此事的卢象昇，终于下定了决心。 此前，他曾多次下令，希望高起潜部向他靠拢，合兵与清军作战，但高起潜毫不理会。 而从杨嗣昌那里，他得知，自己将无法再得到任何支援。 他的粮草已极度缺乏，几近弹尽粮绝。 而清军的主力，就在他的驻地前方，兵力是他的十倍，锋芒正锐。 和孙承宗一样，他向着北方，行叩拜礼。 弹尽粮绝的卢象昇驻军在畿中、畿南一带。 他曾兵备大名，在畿南三郡理刑狱掌军事，颇得民心。 三郡百姓得知卢象昇驻军于此，纷纷赶赴军营。 一名老秀才良言相劝： 天下汹汹且十年，明公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先。 乃奸臣在内，孤忠见嫉。三军捧出关之檄，将士怀西归之心，栖迟绝野，一饱无时。 脱巾狂噪，云帅其见告矣。 明公诚从愚计，移军广顺，召集义师。 三郡子弟喜公之来，皆以昔非公死贼，今非公死兵，同心勠力，一呼而裹粮从者可十万，孰与只臂无援，立而就死哉！ （译文：天下大乱，已经十年有余，您万死不辞为民请命，奸臣们万分嫉妒。可您的部下如今连饭都吃不饱，如何应战？不如谎称军队哗变，将军您移兵广顺，召集畿南三郡的战士。您部下的兵都不是您亲自带出来的，因此无法与您戮力同心。若您去三郡募兵，一定一呼百应，子弟们携带粮食应征入伍，立刻可以得兵十万！） 显然，三郡百姓已清楚卢象昇的艰难处境，都自愿应征入伍，随同官军杀敌。 八年之前，他也是用这个办法，拉起了自己的第一支队伍，赶往京城勤王。 乡亲们的言辞之恳切、斗志之激昂，令卢象昇感动不已。 然而，他非常清醒。 若弃地而移兵三郡，有逃跑之嫌疑，再被朝臣纠劾，后果亦不堪设想； 即使移兵南下募兵，也无法根本改变这次明军惨败的大局。 更何况，卢象昇也不愿意连累三郡百姓。 他流泪答道：“父老意甚厚，虽然，自与贼抗大小数十百战，未当挫衂。” “今者分疲卒五千，大敌西冲，援师东隔，败亡立见，若委而去之，贻君父忧吾弗为耳。食竭力尽有死而已，毋徒累父老为也。” （译文：我与流贼大小作战百余次，未尝败绩。 但如今我只有五千疲惫的士兵，清军西冲，我的支援部队在东路见死不救，败亡已经是可以预见之事。 如果我此时逃避，只是拖累了三郡。食竭力尽，只求一死了之，只是不要连累父老百姓。） 结果，三郡百姓“众号泣雷动”，纷纷为卢象昇募捐助饷，“各携床头斗粟饷军，或遗枣一升，曰：公煮为粮。” 畿南三郡万民的拥戴，给身处绝境中的他些许慰藉。 卢象昇很清楚，他和杨廷麟以及部属的生命都危在旦夕。 他欣赏杨廷麟的品格和才气，不希望杨廷麟也死于乱军之中，便告诉杨廷麟：“子同死，亡益。” （译文：你和我部死在一起，没有什么好处。） 刚巧此时军中粮饷用尽，卢象昇便派杨廷麟去真定乞粮， 初十日，卢象昇遣杨廷麟去真定乞粮于陕抚孙传庭（振武卫人，时入援，驻兵真定）。 十二月十一日，卢象昇进驻巨鹿贾庄。 当地生员姚东照，“助粮七百斛，士气稍振”。 而此时的监军太监高起潜，就驻兵50里之外的鸡泽（今河北鸡泽县），拥有数万关宁军队。 卢象昇派人联络，期望次日清晨合兵一处，与清兵决战。 然而，高起潜不应，“起潜得檄，东走临清”。 高起潜避敌而逃，更使卢象昇处于孤军奋战的境地。 夜晚的巨鹿，风雪交加。 枯黄的原野慢慢被纷纷扬扬的白雪覆盖。 河边几棵巨大的榕树下，篝火摇曳。 卢象昇抬头，看到迢迢的银河。 但他的目光里出现了一个策马奔跑的红衣女人。 他缓缓站起身。 那女人跃下马，跳进浅而宽的冰河，挣扎着向他的方向走来。 他心尖颤抖，流下泪来。 是她。 她脱力，跌倒在岸边。 十几个亲兵拔出剑来。 卢象昇缓缓走上前去。 她身上披着的，是八年前成婚时的袍子，红衣上绣着几只白鹤。 袍子下的她瑟瑟发抖，赤身裸体。 甚至是赤脚，雪白的手腕和脚腕上都是铁链留下的血痕。 她发着高热，泪水滚滚滴落，眼神因为心力竭耗而透出激烈的疯狂。 纤细的手指缓缓抚上他的胡茬。 “他锁住我……不让我出门……” 眼前的男人形销骨立，眉宇轩昂。 他坚毅孔武的脸上，最后一次流露出清醒破碎的绝望。 他的眼神阴鸷狠烈，死死压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恐惧与脆弱。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她说不出话，整个人仿佛碎了的花朵在凛冽的北风中轻轻摇曳。 他死死掐住她剧烈颤抖的臂膀。 “你连着上了七道疏！要不是他锁住你，你如今已经在诏狱了！” 她张了张嘴，终于失声痛哭。 她心里想的是，不要去送死。 但她说不出口。 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雪落在她雪白的肩头，她摇了摇头。 像以前那样，以跪着的姿势，她弓着腰，脖颈后仰，深深地吻向他湿润涌动的喉结。 他浑身僵硬，缓缓抚摸着她瘦骨嶙峋的脊背。 她眼神涣散，无力地躺倒在雪地上。 骑着胭脂在畿南搜寻了整整三天，她滴水未进。 高大的身躯随即覆上她滚烫的躯体，一手撑在她脸侧，一手扣住她的后脖颈。 似凛冽似火热的气息袭来，男人的泪水滴落在她的锁骨上。 “你永远不听话。” 一个高大的男人骑着白马从对岸一跃跳进了冰河。 卢象昇抬头，瞳孔剧烈地收缩。 是程宿。 他从八达岭一路找过来的。 许凝愣怔，余光瞥见了那匹白马，战栗着在卢象昇的怀里缩了又缩。 那男人过了河，跳下马来，神情悲怆而绝望。 他拱手作揖：“大人，请允许我……把她带回去。” “在下这两个月，从未对她有任何不轨。”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的，他怎么也不明白，她是怎么从卢府那重重锁链之中逃脱的。 也许是她买通了负责送饭和煮药的侍女。 不，按她的性格……与其说买通，更可能是威胁…… 大雪纷飞。 程宿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卢象昇身后几乎空空如也的营帐。 那不到五千的老弱残兵已逃了大半。 夹杂着冰雪的狂风吹过卢象昇沧桑干皴的脸。 他五官硬朗冷峻，周身肃杀沉静。 严振鹤把他塑成杨戬，天地间秩序和正义的化身，也情有可原。 此时，他抿紧了薄唇，破碎忧郁的目光不再犹豫。 他低下头，布满青筋的大手掐住她雪白脖颈上的一处筋脉。 “乖，疼一下就好了。” 于是他的手指扣上她颈上微弱的脉搏。 她对他全无任何防备，因此意料之中地昏死过去。 程宿沉默地接过她，手指陷进她的大腿。 但他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老师……你做过我很多次老师。” 卢象昇麻木又讶异地抬头，雪花跌进他墨黑色和猩红色交织而成的瞳孔。
第200章 宿命 许凝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是一个雨天。 她从京广大桥下出发，绕着国贸慢慢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心里有个声音说：你要一直走，走到灯火通明。 但雨势越来越大，大厦渐渐变成烟雾缭绕的寺庙。 一切都在剧烈地晃动、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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