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鸾低声答:“妾身今年十五岁,认得些字。” “我比妹妹大一岁呢,以后叫我姐姐即可,万不可拘泥。”许凝热情地给她夹菜,又赶紧给汤启烺斟酒:“宣仲兄,你此番来京城是为何?” 汤启烺脸色缓和下来:“哦,我在太原待了三年,来京城走动走动,拜访些老友。”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入他娘的,还不是为了明年的京察。” 卢象昇深吸一口气问他:“你计划此番在京城多少日子?” 汤启烺左手比出两根手指,右手比出三根:“起码两个月,预算得打点出去三千两银子。” “无论阉党清流,胃口都是不小。”卢象昇冷笑。 汤启烺翻了个白眼:“就这还他娘的要倡议全体官员捐俸助工,就因为皇宫修个水池子缺钱!” 卢象昇叹气:“此事我也刚听说了的。” “我昨天就在那御史中丞的家宴上大骂:主上好水戏、好起造,诸君就急不可耐捐俸助工,若主上好色,诸君何以处之?” 许凝忍俊不禁。 木匠皇帝朱由校确实不好女色。 “女子在侧,如何开得这般玩笑?”卢象昇瞪他。 “开得开得。”许凝笑着起身也给他夹菜。 过了一会,卢象昇说起辽东战事,汤启烺立刻来了兴趣,二人聊得热火朝天。 许凝挪了位置,坐到娇鸾身边问她:“你是汴州人士?” “是。”她楚楚可怜,许凝不禁心生怜爱。 “我在洛阳呆过两年,洛阳应该与汴州风土人情相差无几。” 娇鸾的眼睛亮起来:“姐姐去过大相国寺吗?” “还没有,以后有机会就去看看”,许凝笑意盈盈。 “大相国寺往东三里就是藏花楼,”她低头咬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汤大人为我赎身之前,我跟姐妹们一直在那儿。” 许凝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妹妹不必自轻自贱,世道薄凉,你一介女子如何承受得住?” 娇鸾抬头,一双盈盈泪眼撞入许凝心头。 “你和汤大人这两月住在何处?” “大人在这会馆里赁了间客房,我跟他住一起。” 许凝转头想了想:“你若是无聊,就去金银胡同的卢府去找我。” 末了她又贴着娇鸾耳朵补充:“你若不想去跟着汤大人赴宴,就差人给我递个话儿,我来会馆寻你出去。” 娇鸾抿嘴看她,郑重点头。 天色不早,四人在会馆门口分别。 汤启烺酒气满身,将卢象昇拉到一边,往他怀里塞了四锭金子。 卢象昇正欲拒绝,汤启烺却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他手臂搂住卢象昇,整个人几乎挂在卢象昇身上。 “你这人啊,万般都好,就一个毛病:迂腐。五年了,你不送礼,不结党,更不上下打点,遇见谁都是这副脸色。” 卢象昇默然。 “你我相识二十年,同年娶妻,同年中进士,我看你如今这境况,如何不唏嘘?如今你既要养陈延嘉的娘,又要养许凝,你那俸禄怎么够?你不为自己,也多为象晋想想,如何给他谋个仕途也是正事。” 卢象昇叹气:“人各有命……” 汤启烺啐了一口:“命都是你自个儿挣出来的!单说那右中丞周延儒,人家是你我的同乡宜兴人士,你个榆木脑袋怎么就不知道逢年过节拜访拜访?” “你明明熟读兵法,又精通诗文,难道最后要累死在户部案牍之上吗?” 卢象昇脸色苍白。 “还有,汪二娘子亡故五年了,你也是时候想想终生大事。” 卢象昇眉间浮现出沉痛,轻轻推开他,“你喝得太醉了。” “唉!”汤启烺松开他,踉踉跄跄走到娇鸾身前,几乎扑到她怀里,大喊:“沧浪之水,可以濯吾缨!……” 回卢府的路上,夜色渐浓,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今日感想: 1.我读小说的时候,总感觉割裂。这人怎么天生就爱为民请命?又为什么天生就恶?总觉得无缘无故的善恶和人生选择都十分悬浮。 写的时候,我会在尽最大努力贴近史实的前提下,努力给大家看到完整的人物心路历程。 2.以及我也不知为什么,这章写得有点橘里橘气_(:з」∠)_ 3.许凝:每天就是和和稀泥才能生活得下去的啦^_^没事哒没事哒 再次鞠躬! 恳请大家继续给我提出建议~
第36章 判官 第二日,冬雨没有要停歇的样子。 许凝几乎一夜无眠,披上两层绸衫呆坐在床边。 她厌恶下雨,每次下雨都会让她回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杀人雨夜。 今日约好了要去教会翻译文稿,她疲惫地起床收拾。 今日也是卢象昇休沐的日子,许凝朝东厢房看,他好像今日难得起得比她晚。 “哥我走啦!” 她撑伞踩着水走出大门。 卢象昇也一夜无眠。 他头痛欲裂,看着卧房墙角里结满了蛛网的兵书。 那是他年少的梦想。 那时候的他以张巡为偶像,日日殚精竭虑地读书,发誓驱除鞑虏,重铸大明江山恢弘荣光。 十七岁的很多个夜晚,他心潮澎湃地读《新唐书》:“张巡每战,不亲临行阵,有退者,巡已立其所,谓曰——我不去此,为我决战。士感其诚,皆一当百……” 那时候的卢象昇意气风发,锐不可当。及到年少中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闻者无不赞叹他鸿鹄之才。 贤妻在侧,功名在手,二十二岁的卢象昇生出一种强烈的幻想:这个世界正朝他徐徐打开,他一定能肃清朝政、建功立业。 直到陈延嘉的死。 卢象昇从诏狱中拖出他破碎的尸体,那个美丽的幻想开始出现裂缝。 不久,妻子生病,他心急如焚地赶回宜兴,却因祸得福躲过了朝堂的一场浩劫——每个陈延嘉的知交和同年都遭到了盘问和拷打。 宜兴家中,他眼睁睁看着汪小娘子年轻的脸衰败枯萎下去。 她的手指贴上他的脸,温柔地替他拂去泪水。 她气息微弱:“不要哭……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他十九岁年轻的妻子死在一个飘雪的冬夜。 一个月后,那个还在襁褓中、猫儿一样的,他唯一的孩子,在摇篮里静静停止了呼吸。 二十三岁的卢象昇神色恍惚,冲进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 他踉踉跄跄跑到结了厚厚冰层的太湖上。 好一片白茫茫雾凇沆砀。 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人了。 他想起新婚之夜,红盖头下她羞涩的轻笑和弯弯的眉眼;赶考之前她叮咛的话语;轩窗下缓缓梳妆的倩影。 他想起孩子出生时全家的欣喜若狂,她温温柔柔的苍白笑靥…… 他沉默地孤身回到京城。 她最爱丁香,他便租下这一方种着丁香的小小院子。 思绪回到当下,卢象昇失神的目光变得清明。他发现雨水从墙角缓缓地渗进屋内。 许凝迎着滂沱大雨艰难地穿行在胡同之间。 来到布道堂前,雨水泥水早已浸湿了半身衣裙,冷得她瑟瑟发抖。 待到在堂中坐定,邓玉函给她拿来今日的任务。 “您的意思是说,让我复制一幅一模一样的图纸?” 许凝缓缓铺开眼前两平米见方的红夷火炮分解图,眼前一黑。 前世,她最恨的就是机械制图。 造孽啊啊啊啊! 她在心里尖叫着发完了疯,开始跪在地上用竹管笔比着尺子仔仔细细地描绘。 图纸太大,她只能趴在地上,姿势十分难受。 雨声渐小,四下静谧无人。 快到傍晚,许凝点上一根蜡烛,继续趴下艰难伏在纸上,借着昏黄的灯光完善图纸细节。 等她画完,雨已经彻底停了。 邓玉函的鼾声在屋子尽头若有若无地响起。 许凝画完了最后一笔,摇摇晃晃站起来时差点晕倒。 她走到邓玉函面前虚弱地说:“先生,我画完了,我要回家。” 邓玉函已经睡熟,发出规律的呼吸声。 “哎。”许凝叹气,拿起雨伞,趁着薄薄的夜色往回走。 昨夜无眠,今天又一整天水米未进,许凝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走得虚浮。 回到卢府中,只见卢象昇正站在正厅阶前等她。 “哥?”她有些迷茫。 “进来说话。”她看不清他的脸。 卢象昇指着厅中挂着的孔圣画像:“看见了吗?” 许凝满头问号:“看……看见了。” “跪下。” “啊?” “我叫你跪下,你听不听?” “……” 许凝乖乖跪下。 卢象昇点燃一根蜡烛,脸色在烛光下晦暗不明。 他拿出一本书。 许凝立刻汗流浃背。 是那本所谓的“西游记”。 “这什么东西?” “……书。” 卢象昇气笑了。 “今日雨水漫灌,我去清理卧房,在你床底发现的。” “哥你听我解释……” “我听着。” “我……我没法解释……” 许凝哭丧着脸。 “看了没?” “看了。” “看完了?” “……看完了。” 跪在孔夫子面前,许凝不敢撒谎。 万一他老人家真的显灵让她考不上怎么办? “手。” “哥我真的下不为例……” “看完了还说下不为例?” “这是我同学写的……” 卢象昇冷笑:“二程果然人才济济。” “手。” 许凝欲哭无泪地伸出满是墨汁的手。 “啪!” 重重的戒尺如电光闪过。 这次他比每一次力气都大,许凝登时痛得扑倒在地,几乎昏死过去。 “以后不许再看这等淫邪之书。” 他冷冷站在她面前。 晦暗烛光之下,许凝恍惚间抬头看他硬朗的颌线和轻轻滚动着的喉结,真的理解了“卢小判官”诨号的来历。 张巡(708年—757年11月24日),字巡,蒲州河东(今山西永济)人。(《新唐书》本传载为邓州南阳)。 唐玄宗开元末年,张巡中进士,历任太子通事舍人、清河县令、真源县令。安史之乱时,起兵守雍丘,抵抗叛军。 至德二载(757年),安庆绪派部将尹子琦率军十三万南侵江淮屏障睢阳,张巡与许远等数千人,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死守睢阳,前后交战四百馀次,使叛军损失惨重,有效阻遏了叛军南犯之势,遮蔽江淮地区,保障了唐朝东南的安全。终因粮草耗尽、士卒死伤殆尽而被俘遇害。后获赠扬州大都督、邓国公。 唐宣宗大中二年(848年),张巡绘像凌烟阁。至明清时,得以从祀历代帝王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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