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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有点涩涩但我感觉还不够涩
第45章 春雷 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娇鸾穿着件嫩鹅黄色的薄衫来到卢府。 倚在门框上的许凝听出了她的声音，抱着怀里的绣虎绽出笑容。 一双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许凝眼睛上的丝带。娇鸾重重地叹气：“姐姐定是做事情过于用力，心神总是处于竭耗之中，因此才得了这肝肾两亏的急症。” 绣虎跳下台阶，去追院子里的粉蝶。 许凝黯然：“妹妹说得对，我好像总是过度专注、收敛精神，完全忘记身体的存在。” “此次目盲大约也是在提醒姐姐，万物万事生而有涯，万不可过度自我剥削，”她摸着许凝的手委婉说道，“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生度此身。” 许凝点点头，感慨道：“妹妹想必读过许多书。” 娇鸾嘴角闪过一丝苦笑：“我向来也爱看书，奈何没有老师。十岁时，我求我的第一个客人教我认字。” “十岁？” “……是。我第一个客人是汴州同知，四十岁的老学究。” 许凝哽住，继而骂道：“衣冠禽兽。” 珠钗清脆，娇鸾缓缓说：“我们那后来有了个学识渊博的姐姐，那些客人就嬉笑着叫她“祭酒”，也有叫她‘先生’的。狎妓的时候，他们叫‘上学堂’，称为极雅之事。” ————在高级妓馆里，来往的都是达官贵客，只有美貌是做不得头牌的，花魁除了卓绝的技艺，必须要有过人的诗才和玲珑的口才。 “都是一群猪狗。”许凝咬牙，握住娇鸾的手。 娇鸾的思绪飘回来，笑着捏许凝的脸颊：“所以姐姐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那个教士了吧？” “他是唯一不贪图我身子的男人。他说我是他失落的羔羊，他只贪图我的灵魂要献给基督。” 院子里花香四溢，许凝听出几片花瓣落了地。 娇鸾明明笑着，眼睛里却泪光闪闪。 “我问他，为什么是羔羊？他说：羔羊洁白得如同姑娘的灵魂。” “我又问他，你不嫌弃我脏吗？我的灵魂怎可能洁白无暇？ 他却说：耶稣有句名言——你只看见别人眼里有刺，如何不知原是自己眼中有梁木？想要审判小姐干净与否的人，自己需要先跳进红海洗上三遍。” “你会听他的皈依天主吗？” 娇鸾的笑声洒脱如银铃：“天主说不好，我的心已经先皈依他了。” 吃完午饭，娇鸾帮她叠了衣服，又为她细细地梳好了头发，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许凝坐在门槛上感受着太阳西沉。 约摸到了傍晚，卢象昇的脚步踏进了院子。 他盯着坐在门槛上一袭白衣的她，目光悲切。 许凝摸着怀里的绣虎：“你今天脚步不稳。发生什么了？” “我……被调任大名知府。” 许凝惊喜地笑：“重镇知府，这是重任！怎会如此之快，是周中丞从中斡旋了吗？” “是也不是，此事我稍后给你解释”，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还有另一件事你要知道。” 卢象昇仍犹豫着。 “兵部来信说……程宿死在团山堡。” “什么？” 许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几天前的锦州，他带着几十个骑兵夜袭莽古尔泰，被俘以后被皇太极勒令叫门，但一群人宁死不屈，几十人被悉数斩杀。” “后来皇太极久攻不下宁远……便在城外戮尸……” 卢象昇没忍心继续讲下去。 许凝缓缓瘫倒在地上。 她哭不出来。 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一切如同梦境一般。 卢象昇跨步走上台阶，他咬咬牙，将她搂进怀里。 许凝喃喃：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说了要在洛阳娶我，要买个大宅院…… 绣虎在廊下不安地徘徊，天空轰隆隆地响起一声春雷。 明明去年刚刚大捷…… 卢象昇捧着她的脸沉声说：“振作一点。人死不能复生。” 她剧烈地颤抖着，蒙着眼的丝绸因为浸满了泪水而缓缓滑落。 身体里的某根支撑着她的线突然断裂，整个人软得使不上任何力气。 万千种回忆涌上心头。 那个桃花树下舞剑的少年。 那个在冰天雪地里为她跋涉的少年。 如今与她的父亲一同埋葬在塞外茫茫的冰雪之下了。 程宿有缺点。他控制欲强，行为叛逆，举止跌宕不羁，但他正直善良，嫉恶如仇，细心地敬她保护她——她自愿地受着他的辖制和网罗。 她涣散迷离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血肉在重组，灵魂在回归，刀剑在回鞘，他款款地，沉重地走近她，身上落满了他离开京城那日的大雪。 她双手摸他的铠甲，想拂去那些永远也无法融化的雪花。 雪融化了，却全是血。 她怔怔地看着程宿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如同雕塑一般没有表情的脸。 卢象昇惊恐地发现许凝无神的双眼之中流出两行血泪，鼻息也渐渐微弱。 她仿佛正在无声碎裂的白色瓷瓶。 他心急如焚，抱着她冲进莽莽的大雨之中。
第46章 锦州 边境的二月寒风肆虐、黑云欲摧，锦州城在一片恐怖的肃穆之中城门紧闭。 一改几个月前谄媚的脸色，皇太极带领六万大军兵临城下，已经驻扎了一天。 天寒地冻，狂风夹杂着暴雪，划过皇太极坚韧年轻的脸。 这是中国历史上的第四次小冰期。 第一次是在殷商末年至西周初年，第二次是从东汉末年至西晋初年，第三次是从唐朝末年至北宋初年，第四次是从明朝中期开始。 气候转冷造成牧草大面积死亡与土地沙漠化，这种灾难对于游牧、渔猎民族来说十分致命。 气候的激变，导致晚明的各种灾害十分频繁，水灾、旱灾、蝗灾、鼠疫可谓是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以湖北为例，历史上洪灾的频率，北宋为5.68年，南宋为4.20年，元朝为1.93年，明朝为1.63年；干旱频率，北宋为7.57年，南宋为3.26年，元朝为2.78年，明朝为1.78年；广东旱涝灾害频率，宋代为22.8年，元代为5.9年，明代为1.3年；广西旱涝灾害频率，宋代为16.8年，元代为3.3年，明代为2.0年。 冬天越来越漫长，任何作物都几乎无法生长，连狍子都在酷烈的严寒之中冻毙山野——加上越来越多的灾害，后金八旗所在的白山黑水已经几乎不能生存。 只有一条路：南下。 只有这一条路。 皇太极的心中充满悲怆和仇恨，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的父亲死于明军的炮火之下，他却只能对他们的使者笑脸相迎。 但今天不一样了————我必须决一死战。 这场大规模劫掠和屠杀，已经在所难免。 深夜，程宿带着三十名死士无声无息地遁出城外，他攥住玉狮子的缰绳，仰头狠狠盯着站在城墙上的钱衡。 钱衡身着一袭华贵的鱼服居高临下，正对着程宿扯出一抹嘲讽的浅笑。他正手持一柄精美绝伦的烟袋——铮明瓦亮的银质烟袋锅，烟袋杆用象牙制成，翡翠的烟袋嘴闪烁着莹润的光辉。 他神色畅快轻松，缓缓吐出几个烟圈。 时间回溯到四个时辰之前，傍晚的锦州兵备府内灯火通明。 只要死守，一定能等来从宣化和宁远等来援军，死死拖住，这是城内守将赵率教和程宿等所有军官的共识。 一个声音悠悠响起：“慢着，不才以为，要趁后金营地尚未休整好，主动夜袭之，给他们一个厉害。” 程宿一个箭步冲出，扼住钱衡的喉咙，他双眼猩红地低吼： “城外有六万大军，城内只有一万。你这狗阉党，不如直说想让谁去城外送死！” 钱衡流露出他那一贯的笑容，天真而残忍地盯着程宿。 “程将军心思缜密，武艺高强，想必定能挫挫那皇太极的锐气。” 赵率教强压熊熊怒火：“我乃锦州守将。倘若我不让程将军去，钱监军又将如何处置他？” 赵率教深知他二人不和已久，自从来到锦州便整日从中斡旋。 “今天，他必须去。”钱衡甩甩衣袖，拈去几粒灰尘。 “不去，我就上禀魏公公和王尚书，说赵总督和程小将军罔顾战机，蔑视君威。” 府外风雪纷飞，仿佛听得见后金兵马铁蹄铮铮。 所有人都喉头涌动。 程宿缓缓松开手。 他解下佩戴的印绶，将腰间长剑递给赵率教，声音淡漠。 “有一女子名为许凝，如今在京城户部主事卢象昇府中借住。劳烦赵总督替我转告她，今生无缘，来世再做夫妻。” 暮春时节，京城鲜花盛放，但许凝眼睛仍然盲着。 那日大雨，卢象昇抱着她骑上盗骊一路狂奔至万全堂。 一位老先生摸着她的脉搏摇头:"急火攻心，血不归经。“ 灌了几副猛药，回府中将将养了三四日，许凝才神思清明起来。 待到七八日之后，朝廷托人送来了程宿的长剑和遗言，她又吐了回血，把卢象昇也吓得肝胆俱裂。 原来人处于时代之中如此无力。 只是他身死魂灭之时，未免过于年轻了。 许凝日渐单薄下去，只沉默地坚持着日夜练字。 娇鸾有时来了，除了给她念书，也只能盯着她蒙着的眼睛长长叹息。 她也替许凝给林从周写信：“你我小小蚍蜉，真能挽狂澜于既倒乎？” 二十天后收到回信。 娇鸾给她念林从周给她的回信： “......务必以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引导行动！历史有其必然，也有其偶然。 现实蕴藏未来，会不断产生新之可能；可能也涵化着发展成为现实的因素和根据，一旦主客观条件成熟，可能则转化之为现实也。 新事物不可战胜！发展与消亡乃是现实与可能相互转化之过程。 立足现实，务必对可能性作出全面的分析和预判；另一方面须着眼长远，防止坏的可能变为现实，同时善于创造条件，促使那潜在之可能获得实现...... 红夷大炮各项零件图纸，我已整理十之七八，兄如今正在着手钢器冶炼之事。 然冶炼精细，难于制图远甚，每至夙夜，辗转难寐。不过总要常常保持着元气淋漓的气象，才有前途事业之可言，与君勉之勉之！” 娇鸾摇头评价：“这林主事的话奇奇怪怪。” 许凝却陡然生出一股狠厉的决心来。 “他说得对。” “我不能垮。” 人之生也，与忧患俱来，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不可招致精神上之萎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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