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嗣昌轻笑:“说得不错,只有皇上是恩客。” 他面露不忍,看着面色煞白的许凝:“但面子还是要过得去。你如此待一位翰林,成何体统嘛。” 晚明时期从上至下形成了一股纵欲的时代潮流,男风兴起,并与妓院相应,产生了专门的男院。唐代衰微之后,宋朝又见男风兴起,而到明朝中后期达到鼎盛,上至皇帝权贵,再到士人风流,地方风俗,男色之好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风气。 程宿做出这种出格举动,杨嗣昌并不觉得十分奇怪,只是程宿连翰林都要狎玩,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风雪太大,二人与随行兵士只能在山海关留宿一天。 夜里,杨嗣昌为许凝和程宿准备了两间客房,但程宿坚持只要一间。 杨嗣昌神色复杂地劝他:“还是收敛一些,不要纵欲。” 程宿有些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夜里,他覆在许凝的身上,伏在她耳边说:“委屈了?” 许凝脸色绯红,扭过去不看他。 程宿快乐地笑起来。 许凝却突然问他:“你逼疯了珠兰,是不是早就为叛明做好了准备?” 许凝觉得毛骨悚然。 他明明灵巧地躲过了所有灾祸,却只是付出了被别人评价为“好色、性情跋扈、睚眦必报”这一微不足道的代价。 他今天对她如此不尊重,也是在强化他自己的人设,塑造一种精于兵事,但毫无私德的封疆大吏形象。 与袁崇焕决裂,崇祯再也不会疑心他篡权。 因为他跋扈,朝廷的人才会畏惧他,忌惮他,同时也马不停蹄地巴结他。 大部分朝臣,都是“畏威而不怀德”之徒罢了。 莽古尔泰与皇太极交恶,他与莽古尔泰因珠兰而起的结怨,若从皇太极的角度看来,反而又变成了程宿独一无二的优势。 外人看他冷血无情,性情跋扈,但其实他缜密得如同一具冰冷的政治机器。 私德有问题,所有朝臣对他的攻击便只会盯准这一项,而理所当然地忽视他的其他动向。 而私德,正是皇帝对封疆大臣最不在意的部分。 能打,忠诚,足矣。 皇帝最在意的,是你有没有结党,有没有擅权。 这是“自污”的艺术,程宿已经炉火纯青。 程宿冷冷地盯着她,瞳孔里的火焰熄灭,变成深不见底的潭水。 “我喜欢你聪明,但不喜欢你太聪明。” 他起身点起来了烟斗,坐在床边开始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烟。 关外的冰雪完全不同于关内,声声悲怆呼啸仿佛嚎哭。 许凝浑身冰冷。 她狠狠攥住他的衣袖,颤声问他:“你还是要叛吗?” 程宿烦躁地推倒她,几乎是低吼: “你没经历过就根本不会明白!所有的利益错综复杂,一个人根本改变不了任何历史!” 许凝双唇颤动。 “你……见过我父亲。你在湄隐园读过书……荆玉公也当过你的老师……卢象昇曾经也是你的朋友……” “平远……是你自己给自己取的字。” 平定边疆…… 程宿呼吸粗重起来。 没错。 没错。 他学过所有的仁义礼智信。 忠君报国、马革裹尸曾经也是他的信念。 所有失去的东西再次喷涌而来,短短一霎,他的精神就已经溃不成军。 冰雪疯狂地敲打着窗棂,雾气在窗上凝结成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晶。 烛火颤动。 许凝看着眼尾通红的他,喉头涌动。 “你能不能告诉我,卢象昇是怎么死的?” ---- 一点感想: 其实很希望大家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看这对癫公癫婆 程宿本质恋母,许凝本质恋父 他俩是真有病 所以太太我自己写着写着也感觉自己变癫了 _(:з」∠)_
第113章 红色襦裙 “无可奉告。” 程宿定定地看她,声音悲痛:“知道了,你会找死。” “你可以死……但不能为了别的男人死。” 他手指颤抖地倒出烟灰,颓然躺倒在她的大腿上。 许凝低下头注视他凌厉的眉目,手指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他小麦色的皮肤。 看着他的反应,她突然明白过来,喃喃道: “他死的时候,你在场。” 程宿突然暴起,扼住她的喉咙,额上青筋颤抖。 “不要再说了!” 他的心脏孤独而绝望地跳动着。 是的。 他在场,而且不止一次在场。 整整三次。 他声音仿佛泣血:“你只要知道,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要你跟着我,是在救你。你明不明白!” 他力气大得吓人,她脖颈上的伤口崩裂开来。 血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 许凝嘴唇微张,涣散地看他狰狞的脸色。 她阖眼,泪水涌出眼眶。 程宿松开手,手忙脚乱地给她包扎。 她努力睁开眼睛,缓缓捧起来他凄惶的脸。 “你一定……受过太多太多的苦。” “我知道……你本来不是这样的人。” 大水漫灌进他早已经干涸的心。 程宿狠狠把她按进自己的怀里,心跳如同擂鼓。 她抬头,失神地看着泪水从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滑过。 两人都没有说话。 但他知道,她在怜悯他。 她是在所有时间里,第一个怜悯过他的人。 很久很久以前的大风刮过来。 第一世,衣衫褴褛的他在街上碰见了带着兄妹二人去湄隐园上学的许知章。 穿着石榴红襦裙的许凝粉雕玉琢,丝带挽着双髻。 她奶声奶气地哀求许知章:“爹……这个哥哥好可怜……” 后来她说,“爹,让哥哥跟我一起去上学吧。” 十二岁的一个暮春的午后,她说:“我要嫁给程哥哥。” 十五岁的他去县试,去了麻城。她雀跃着:“平远哥哥又回来了!” 十八岁的他去京城。 她无声地流泪:“夫君……祝你金榜题名。” …… 后来她在火海中抱紧他:“夫君不要怕。我和你一起死。” …… 再后来,乱军之中,农民军的弓箭射穿了她的胸膛。 临死前,她说:“你再……娶一个妻子吧。” …… 再再后来,清军的长枪挑起来她的头颅。 那个金钱鼠尾辫的鞑子狞笑着也把长枪捅进他的咽喉。 …… …… …… 再后来,一个茫茫雨夜。 她从庐山上走下,流着血泪问他。 “你读过司空图吗?” …… 雪停了。 程宿头痛欲裂。 我明明找到了那条直线。 为什么…… 为什么…… 命运要如此对我。 他剧烈地颤抖着。 怀里的许凝闷闷地说:“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她声音悲伤如缓缓的流水。 “我想知道……没有父母……你怎么长大的……” 听到这句话,他明显一怔,眼泪随即夺眶而出,像是绷断了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许久才张口。 “没什么难的。沿街乞讨这种事,我做了起码五十年,早就习惯了。不过是偶尔跟野狗抢食,或者杀几个人。” 他语气倨傲,但泪明明淌下来。 她心脏抽疼,冰凉的手指拂去他滚烫的泪水。 “这次,明明你可以去早点找我……就不用再吃那么多年的苦了。” 程宿苦笑:“小孩子筋骨灵活,要尽早练武打好基本功。我去寺庙里呆了五年,才去麻城找你。” 她不说话,轻轻摸着他满身大大小小的伤疤。 “真是……辛苦你了。” 她喃喃。 “对不起……” 他有些愕然。 “你不恨我?” 她惨然一笑:“你只是……被这个末世异化了。” “错不在你。”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几年以前,她满心痛苦,觉得朝廷里都是奸党,她要报仇雪恨。 现在,她的无力感却多过了恨。 天下太大,而历史太长。 恨没有对象的时候,只会回落到自身。 开悟前砍柴挑水,开悟后砍柴挑水。 那些剧烈的、迷乱的时间已经远去了。 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但是她补充:“不过你捅卢象昇那一剑,我还是恨你。” 第二天起床,杨嗣昌看见许凝颈上的白布,还是严厉训斥了程宿。 “玩得不要太过分!” “都是读书人,成何体统!” 是的,读书人。 在辽东参军这几年,程宿还抽空去开封府考了个举人,在普遍文化程度不高的关外军队里俨然属于高级知识分子了。 午饭时,许凝问他:“为什么你去洛阳,甚至把学籍弄了过去?” “洛阳武学渊源流长,南面的少林寺有最好的棍法,东面伊川有大明最好的枪法。” “整个北方,洛阳的科举成绩最好,录取率最高。” 许凝喃喃道:“你确实不走弯路。” 程宿目光灼灼,声音狠厉:“两点之间,必有直线。” “我一步弯路都不能再走。”
第114章 莫忘 “今年六月,黄河决于孟津。军民商户死伤无数,百姓转徙,到处乞讨,无路可走……” 她看着漫天的冰雪喃喃道:“想必此时的洛阳一定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程宿皱眉:“这就叫气数,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离开了山海关,他们继续冒着雪去宁远。 在宁远休息了一天,风雪终于彻底停了。 在宁远城内,许凝见到了苍老的孙承宗。 大凌河之战损失惨重,老巡抚正准备辞职回家养老。 才小憩了一会儿,许凝就立刻跑去城墙上查看红夷大炮的安装情况。 红夷大炮铸造精良,威力不凡。相对于中国的传统火器,从红夷炮铸造所遵循的“模数”、施放时的“炮表”化、辅助设施的配备、炮弹的多样化、射程的远近不等、弹丸的重量来看,其威力着实惊人。 但它的局限性也不小,如因为过于笨重,没有合适的陆用炮车,导致机动性极差,长于攻城,拙于野战。 装填发射的速率不高。且炮体笨重,无法迅速转移阵地,故在野战时,多只能在开战之先就定点轰击,当对方情势发生逆转,则往往无法机动反应。 由于它是种架退式前装滑膛火炮,每发射一次,都会严重偏离原有射击战位。按照正常的操作程序,需要经历复位、再装填,再次设定方向角和仰角的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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