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宿并不说话,只冷冷看着他们。 王兴朝朗声道:“听说工部又运来三门大炮,我要去视察一番。” 许凝拱手:“臣乃兵部职方司主事许衍,负责火器事宜。公公若想视察火炮,请随我去城墙上。” 一行人走出城楼,被漫天风雪刮得睁不开眼睛。 王应朝走在最前面,许凝一边亦步亦趋跟着他一边介绍火炮。 祖大寿放慢了脚步,与程宿耳语:“你这小官人不卑不亢,很好。” 程宿笑而不语。 王应朝听着那些术语,心中十分迷茫。但不说点什么,又显得露怯。 因此他严厉地批评许凝:“这二十一门炮排布间隔如此不一,一看就是你们平日里维护不周,瞎搞!” 许凝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 “公公有所不知,这炮的相隔距离是计算过的,只有这样排布覆盖范围才最广。” 王应朝不以为然。 他暗暗觉得这个搞技术的小小翰林打心眼里看不起他,因此无名火起。 “你是说,这火器营如今,你是老大?” “下官不才,只是执掌火器之事已逾六年,不敢说内化于心,也敢称得上颇有经验。” 王应朝听出了这话里的嘲讽,嗤之以鼻。 “你们这些读书人,个个都是死脑筋,不懂变通。那后金的仿造炮如此拙劣,不也在大凌河大败我军吗?” “这火炮耗资如此靡费,却次次都不尽如人意,且时有误伤之事。” “依我看,将这二十一门火炮应取下一半封入仓库,以节省军费。” 许凝的指甲紧紧抠入手心。 “公公有所不知,取下一半,守城威力怕是要下降八成。” 王应朝不耐烦地摆手:“我知道你们都是贪生怕死之徒,不敢出城迎战,才布置这许多西洋的奇技淫巧,实则无甚大用!” 许凝决定做最后的坚持。 她声音沉痛:“如今城内人少粮少,炮在,城则在。” “毁炮弃炮,则城亡。” 王应朝冷笑起来:“不听你的,就拆这几门炮,大明就要亡国了?” 许凝咬牙:“那可就难说了。” “大胆!老子奉圣上之命协管粮饷兵马,你是个什么东西?” “出言不逊,诋毁国运!” 王应朝脸色阴戾,“来人,把他给我绑下去。” 身后的几名兵士走上前来。 许凝脑子发热。 操。 他妈的,跟你拼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一手拎住王兴朝那蟒袍的领子,把他几乎推出城墙外。 王应朝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半身悬空,脸色煞白。 他转头看了眼十几米高城下的皑皑白雪,几乎说不出话。 “你……你……” 许凝额头青筋暴起,眼神如淬血一般狠厉。 “你他妈再敢嚣张一句试试!” “老子状元都敢打!” 城墙上,十几米开外的祖大寿和程宿看着这一幕,呆立当场,如坠冰窟。 王应朝抖得如同筛糠。 “好汉饶命……好商量,好商量。” 许凝抽出腰间短刃,削断了他的帽带。 一顶绣纹精美的内使帽,在漫天风雪中摇摇晃晃地吹落城下。 王应朝被她拉回墙内,惊魂未定,缓缓瘫倒。 祖大寿跑上前来:“公公可有大碍?” “无妨……无妨。” 王应朝的发丝在风中飘扬,狼狈不堪。 程宿看着双眼通红的许凝,神色复杂。 王兴朝本来打算呆两天,这次一天就走了。 祖大寿看着这位大内宦官仓皇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平静却呆滞的许凝,欲言又止。 “平远,你带世贞去……休息休息。” 程宿卧房内。 他翻找半天,找出一块莹润洁白,未打磨过的璞玉。 拿一根黑色绸带绑了,他递给轻轻抖动的许凝。 她神色涣散,呼吸不稳。 他干脆直接把玉石塞进了她嘴里。 许凝茫然地看着他。 “缓解焦虑发作。人在进食的时候,大脑本能的觉得很安全,就会放松,延缓紧张。” 模仿着咀嚼食物,那块石头在舌齿之间滚动,剧烈如擂鼓的心跳果然缓缓地降了下来。 但尖锐的棱角刺痛了唇,她轻轻“嘶”了一声。 第二天,程宿为她打了一块小小的金饼,穿在一条精致的银链子上。 他缓缓地给她带上。 许凝无端地产生出一种他在训狗的错觉。 “以后难受的时候咬这个。” “……好。”
第119章 色戒 祖大寿这几日看她有点疯疯癫癫,心中不免有点害怕。 他劝许凝去做一些狱讼的工作,缓缓心情,许凝欣然应允。 坐在堆满了文书的书案旁,她突然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安心。 五年前,她和卢象昇坐在一起,为了审理大名府积压的冤狱忙了整整大半年。 时间过得真快。 但锦州城的人口比大名府少得多,积狱没几天就处理完了。 她百无聊赖,像看小说一样地查看着卷宗。 一个多年前的案子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地咬着那块金饼,聚精会神地从傍晚看到了深夜。 一个做暗门子的老妇人,强迫自己的女儿继续做暗门子。 暗门子,就是暗娼。 不过这个女孩子有婚约,是父亲在的时候定下来的。 因为父亲去世了,母亲没有办法,做了暗门子。 男方家没有因为母女两个的事情退婚,还是如约娶了女孩。 只要保证,女孩结婚后安分守己就可以。 但是母亲竟然不许女儿嫁人,因为她年长色衰,需要女儿的皮肉钱养活自己。 女孩最终还是结婚,但是在回娘家的时候,被母亲扣留下来,要她继续卖身。 女婿找上门来的时候,就说女孩已经另嫁他人。 还把聘礼都退还了。 女婿只好把岳母告官。 当时的巡抚是个好人,觉得这个女孩太惨了,就问女婿,还肯要这个妻子吗? 大概是女孩温柔又懂事,她的丈夫明确表示还要她。 巡抚判女婿赶紧把妻子领走,不许女孩再回母亲家,不用担心视为不肖。 女孩的母亲不可以再让女孩卖身,否则会打板子。 结局就是,这个女孩依靠传统的婚约终于脱离了苦海。 看完了整本卷宗,许凝已经大汗淋漓,这才发现那链子上的金饼已经被咬出了一个深深的坑。 但这个故事引发了她深深的思考。 她走出署衙,踩在泥泞的积雪里。 肮脏的雪水横流。 女儿是摇钱树,嫁出去就不能赚钱了。 所以母亲要逼着她继续卖身。 没想到,是向来束缚女性的封建宗法制度保护了那个女孩。 如果人失去了人作为的尊严,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说明世界还存在蛮荒性。 但是,非常悲哀。 在古代,女人的身体可以成为生产资料。 女儿的身体,也可以。 旧社会为什么吃人? 为什么要追求社会进步? 为什么法律一定要规定卖淫违法? 那位巡抚写,禽兽都知道应该照顾好自己的孩子,为人母不为女儿着想,岂不是禽兽不如。 但是,对于这位母亲来说,女儿是生产资料。 因为她没有其他的生产资料。 女人,女人。 她又想起来娇鸾。 在由神、君王和律法三重象征男性权威统治的世界上,娇鸾无比清楚反抗命运是多么无益。 为了脱离无穷无尽的屈辱给她带来的痛苦,她培养了自己的纯真、自己悲哀的死欲。 一旦被欲求,她们必须为自己的合意性付出高昂的代价。 成为欲望的对象,就要被定义为被动。 在被动中生存就要在被动中死去,也就是被杀戮。 这就是童话故事和画本中完美女性的寓意。 在一个女人是商品的世界里,一个拒绝出卖自我的女人所拒绝出卖的东西会被暴力从她身上夺走。 虔诚、温顺、诚实、敏感,所有这些她学会自我欣赏的品质都在招徕暴力,她终其一生都在为赴屠宰场做准备。尽管她贞洁善良,可是她不知道如何行善。 一个成年人不能仗着这种温顺的被动性侥幸成功。他必须在包括他本人的他者群体中将美德付诸行动。 行善……意味着一个社会活动环境、一个完整的社会关系体系,而女人被不由自主地被剥夺了这个体系。 这晚,程宿取下她颈间的链子,习惯性地将她反手扣住,从背后压倒她。 他很恶劣,知道如何能强制女人到达高潮。 她看不到他,他也逃避看到她的脸。 许凝趴在床板上喘气:“这种事,你都要当一个独裁者。” 他声音冷漠,听不出半分情欲。 “奴隶就该这样。” 这更像是一种献祭。 与两情相悦无关。 正如将祭品的皮剥下的献祭者的行动一样,祭品是其欲望所在,是男人想侵入的。 男人让所爱女人分崩离析的程度,正如血腥的献祭者将作为祭品的人或动物宰杀一样。女人在将自己视为祭品的男人手中,被剥夺了存在。 她丢掉贞洁的同时,丧失了将自己与他人分离开来、让自己不受侵犯的那个屏障。 他喜欢让她濒临窒息,看她不自然地痉挛。 结束之后,她喃喃道:“其实死亡也类似于高潮。” 死亡暴力和性暴力的结合具有双重含义。 一方面,越是接近虚弱,肉体的痉挛就越是剧烈,而另一方面,假使虚弱能再持续一段时间,就会加强快感。 死亡的焦虑并不必然屈服于快感,但是快感在死亡焦虑中更为强烈。 他并不回答,神色冷漠地给她戴上那条链子。
第120章 国本 历朝历代,王朝倾覆,最重要的两个因素,分别是外敌入侵和农民起义。 大明王朝也是在后金与明末农民起义的双重打击下走向了灭亡。而这些种子,正是萌发于万历时期。 为什么在萨尔浒之战中,明军以失败告终,明亡清兴之势骤起? 纵观万历朝,明军其实可以称得上是“武功赫赫”。万历初年,戚继光、李成梁镇守北境,左翼蒙古(不归属俺答汗统领)和女真诸部皆不是明军对手。 万历中期,三大征更是皆以明军获胜告终。 然而,尽管在战场上胜多败少,这些军事行动却极大地消耗了明朝的国力,这才使得努尔哈赤“以弱胜强”,在萨尔浒之役痛歼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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