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三十门炮,许凝一一检查过,对每一项问题和风险,以及士兵们提出的改进措施都做了记录。 署衙内,孙承宗疲惫地闭上双眼。他语重心长地对程宿说:“老夫知道你藏锋于拙,但国有危难,切忌误了大事。” 程宿神色沉肃地拱手:“学生明白。” 风雪再次开始呼啸起来。 老先生抚上他的肩头:“你带来的这个孩子不错,有责任心,好好培养。” 程宿恭敬地把一碗温酒递给孙承宗。 孙承宗蹒跚地站起来,缓缓走到门外,将酒挥洒在风雪之中。 “尽倾风雪里,赠饮天下人!” 老先生剧烈地咳嗽起来,程宿慌忙搀起来他。 孙承宗枯瘦的手抚上程宿的手背,“一年比一年冷……鞑子已经穷凶极恶。”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程宿:“平远……老夫认识你已经有七年了。” “你再给为师背一遍袁崇焕的绝命诗。” 程宿声音沉重。 “一生事业总成空,” “半世功名在梦中。” “死后不愁无勇将……” 他艰难地背出最后一句。 “忠魂依旧……守辽东。” 孙承宗眼睛浑浊,看向遥远的天际。 “孩子,莫失莫忘。” 到了锦州安顿下来之后,许凝立刻根据在宁远炮台的笔记去校准了锦州城墙上的十五门炮。 风雪染白了她的衣衫。 锦州巡抚祖大寿坐在城楼里,感慨地看着城墙上身形单薄的许凝。 “这次你带来的这个,看来不是偷奸耍滑的油子。” 程宿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嚼着一颗花生。 “新翰林,倔得很。” “嚯,还是个翰林?!啧啧。” 祖大寿,字复宇,辽东宁远人,生在宁远,长在宁远,参军还在宁远。 此人脾气暴躁,品性凶狠,好持刀砍人,并凭借多年砍人之业绩,升官当上了游击,熊廷弼在的时候很赏识他。 后来熊廷弼走了,王化贞来了,也很赏识他,并且任命他为中军游击,镇守广宁城。 再后来,孙得功叛乱,王化贞逃跑了,关键时刻,祖大寿二话不说,也跑了。 但他并没有跑回去,而是率领军队跑到了觉华岛继续坚守。再后来,他靠着军功一步步坐上了锦州巡抚的位子,如今是程宿的直属上级。 “翰林不应该去编那些个鸟书吗?怎么被你抓这儿来了?” “得罪我了呗。” “怎么得罪的?要兄长出面给他顿杀威棒看看吗?” “咱们这儿又不是法外之地,传出去怪不好听的。”程宿皱眉,“我已经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祖大寿挑眉:“怎么治的?说来听听。” 程宿轻啜了一口酒。 “我把他上了。” 祖大寿喷出一口水来。 “平远……你这,你这……” 程宿扯出一抹阴鸷的笑。 祖大寿汗流浃背,“想不到兄弟你……还有这样的癖好。” 生死与共的兄弟竟是男同,太恐怖了。 祖大寿不寒而栗。 不一时,许凝踏上城楼,怀揣着笔记走进厅内。 她恭敬作揖:“大人,如今有两门到了维修期限,我已经做了标记。” “好好好,世贞快歇息吧。” 她的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祖大寿细细观察着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文弱翰林,突然觉得程宿那么做……情有可原。 ……但还是怪怪的。 祖大寿看着粗鲁,实则也是个心细之人:“今晚给世贞准备了客房,平远还是住你那老地方去。” 程宿打断了他,声音淡漠:“他跟我一起睡。” “也……也行吧。” 祖大寿贴着程宿耳边悄悄说:“你别把他玩死了。” 许凝呆立当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第115章 确诊 不同于程府那间奢华香艳,散发着糜烂淫乱气息的房间,程宿在锦州的客房干净简朴,是典型的、专属于军士的一丝不苟的风格。 书案上是整整齐齐的兵书,没有装饰的书画,床榻上的被子齐整,没有焚香,只有淡淡的皂角味道。 这是真实的他,许凝心里升起来难以名状的感觉。 他只有抱着她才能睡着,许凝感觉他退行成了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 广宁城在锦州城往北一百里,如今在后金手里。 站在锦州城墙上,程宿用手指着一个黑点:“看到了吗?那就是广宁城。” 许知章就死在广宁城的城墙上。 粗砺的风雪掠过二人的脸,程宿看着沉默的她。 “回去吧,风太大了。” 他细心地给许凝系好了大氅的带子,把她包裹得像个小熊,又轻轻拂拭去她已经变成冰晶的泪水。 远处的祖大寿看着这幕,暗骂:“操,太邪门了。” 正要走下城墙,程宿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扯着许凝沿着原路返回。 他把半个身子够出去,指着城下一处雪地。 “看见了吗?” 许凝不明所以:“看见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一个土包吗?” 被厚厚的积雪掩盖,谁也看不出来。 许凝敷衍:“看见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快说吧。” 程宿神秘地嘘了一声。 “这是钱衡的尸骨。我把他从这推下去了。” 许凝倒吸一口冷气。 城墙少说有十二米高,摔下去必死无疑。 “光推下去也太便宜这孙子了,所以我是在后金攻城的时候,趁人不备把他推下去的。” 不用一刻钟,重伤的监军太监钱衡就被后金铁蹄几乎踩成了肉泥。 搞得那么神秘……原来他是在邀功。 这晚,程宿详细跟她讲了钱衡的故事。 “他之所以查万历三大征的事情,是想找出当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贪污受贿、克扣军饷的证据。 彼时阉党当道,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掌东厂太监魏忠贤与王体乾虽一同为木匠传旨,但颇有些分庭抗礼的意思。 钱衡便花了两千两银子,借了户部的账目出来查,钩织罪名,以迎合魏忠贤。 但他也怕魏忠贤做出兔死狗烹之事,所以命你当时做出副本,好有朝一日为自己洗脱罪名。” “他又贪又怕,所以专门跑到一千里外,就是怕魏忠贤直接下黑手。” “户部的账目……竟能随意借出吗?” 程宿啐了一口,“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事在人为,要么有权,要么有钱,什么事情办不到?” 许凝默然。 这话虽然糙,但确实是实话。 “阉党,只是制衡的工具。比清流听话,比武官亲近皇上。地主乡绅各怀鬼胎,清流老爷们只图名垂青史,天下士子只为光耀门楣……说起来,各种势力里,也确实只有那群没根的东西能和皇帝完全利益一致。” 许凝苦笑:“是。武官要实权,文官要虚名,恰恰这两样比钱难得得多,而太监们只要钱和利。” “你要是皇帝,你跟谁站一起?武官天天飞扬跋扈问你要军饷,文官天天吹毛求疵,连你睡了谁没睡谁都要大书特书,只有太监问你皇上今天累不累,想不想玩好玩的。” 许凝无奈道:“你这么一说,我都快原谅木匠了。” 夜里狂风呼啸,许凝翻来覆去睡不着。 程宿又拿出三床被子全垒在她身上,“以前在医院,我们用重力毯治疗ADHD。” 许凝辩解,“我不是多动症……” 他盯着她的眼睛。 “你的ADHD症状太明显了,过度专注、容易耗竭、短期记忆差、焦虑、易怒。” 许凝气血上涌:“我现在确实有点易怒,感觉自己快犯病了。” 她不喜欢被赤裸裸地剖析,而他刚才的眼神冷漠得如同一把寒光四射的手术刀,毫不留情。 “你也有病,你比我严重。” “我当然知道,医者不能自医罢了。” 程宿冷漠地给她盖上被子,许凝气鼓鼓地睡了。 但果然……睡得意外踏实。 在大明崇祯六年十一月五日,许凝被一名三甲医院医生,正式确诊为注意缺陷与多动障碍(ADHD),俗称多动症。 ---- 这章是我写过最抽象的,连我自己都没绷住笑了半天 我离发癫还有多远?
第116章 吠云 许凝打开屋门,惊叫一声。 一只巨大的灰狗正在门口,呼哧呼哧地喘气。 它颈间挂着一卷竹筒,垂耳垂尾,足有半人高,皮毛顺滑,眼神机警。 她试探地摸了一把狗头,灰狗温顺地舔了她的手心。 “真乖。” 她半蹲下来轻轻蹭了蹭它湿润的鼻子。 程宿慵懒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是狼,少摸。” 她一个哆嗦,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粗暴地揉了揉狗头,取下它颈间的竹筒,又狠狠拍了它一下: “走吧!” 大狗撒欢似地跑了,转眼不见踪影。 “它叫吠云,我在山上游击时捡回来的。” 程宿嘴角上扬,从地上拉起面色煞白的许凝, “还想摸?它得上班。” “你怎么……把狼……驯得这么听话?” “打呗。不听,就狠狠地打,打服为止。” 他趴在她耳边轻笑:“人也一样。” 以犬送信的做法,据《述异志》载述:西晋文学家,东吴名将陆逊之孙陆机,在洛阳做官时,因思念故里,便让自己喂养的一头名叫“黄耳”的家犬送信回乡。 他将书信装入竹筒系在犬颈,以七日驰往吴郡(苏州),并索回家书返洛。往来共用半个月时间,仅为当时快马驿传所需时间的三分之一。 在我国历史上,正式大规模地用犬送信,始于元朝。 当时,元朝疆域辽阔,为加强中央与地方的控制和各省之间的联系,元朝政府在全国各地设驿站一千三百八十三处之多,除用马、牛送信外,还建立“狗驿”,其时最大的一个“狗驿”饲养着三千余头邮犬,是当时最大的“狗驿”。 《元史》记述:“辽阳等处行中书省所辖,狗站一十五处,元设站户三百,狗三千只,以狗供役之驿站也。” 《癸辛杂识》记述:北域五城,“自八月至来年四五月,海水皆冰,人物行其上,如履平地,站车往来,悉用四狗挽之,其行如飞。” 许凝虽然还是怕它,但还是天天鼓起勇气给吠云喂一些肉末和骨头。 不出几日,吠云就开始摇着尾巴绕着她转。 许凝暗想:狼比人好。人畏威而不怀德,这只狼倒是懂怀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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