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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去县学找教谕和学官，让他们和学生通知各坊、各街、各巷的里长和乡宦，登记至少八百名民夫和二百个木匠去处理河汛，疏浚河道，再找出三十个医户去春雪楼，若有受伤的人，统一送到北山。” “我现在去督促水官将水警书于黄绢遣人急送下游，快马迅驰，通知他们加固堤防、疏散人口。” 许凝强行忍住身体的震颤，深吸一口气。 “还有……城内百姓不能骚乱出逃，还没到最紧急的时刻。” “要找青桐关巡司和垭镇巡司……派兵在各坊和四个城门驻守，不许散布谣言，免得人心惶惶误了大事。” 水佳胤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许凝步履蹒跚地捂着小腹向城南走去。 好痛……好痛…… 太阳穴处的筋脉剧烈地跳动着。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雨势越来越大了。 找到了水官，和他说清楚具体任务之后，许凝在大雨中缓缓地拖着身体往春雪楼走去。 春雪楼，原名拱辰楼，为郧阳古城的北门城楼，是建立在城墙上的一座十分精美的双层高台楼阁式建筑。 拱辰楼矗立于城墙之上，楼台耸起，一楼略大，二楼微收，上下围栏，四面飞檐，八角翘起，顶踞二螭。 郧阳古城位于汉江北岸的一块冲击原地上，北高南低，依山傍水，城墙所圈占的面积三分之二处平原，三分之一为山坡。 拱辰楼就位于城北部北门坡的最高处，平日里登临环视四周，滔滔汉江上的百舸竟帆、静谧山城的娇容美姿，郧城背后叠峦尽翠的山势都尽收眼底。 春看淡雅，夏观苍翠，秋赏明净，冬览粗狂，每个时节都使人迷恋而陶醉。 曾经任过郧阳巡抚的王世贞登临后抒发“忽结楼台银海上，尽收天地玉壶中”的情怀。 但此时的春雪楼在滂沱的墨雨下……显得如此遥远。 她步履沉重地独自踏上北山的台阶。 山顶…… 山顶就是春雪楼了…… 血渐渐浸透了她的服袍，许凝颤抖着脱下官服，用尽力气扔进了茂密的草木之间。 雨水灌进脖颈。 好疼。 好冷。 白色的里衣已早早被雨水浸得完全湿透，绢衣上血迹也被雨水冲刷成诡艳的粉红色。 疼痛如同藤蔓一般从腹中伸展出来，渐渐爬满四肢百骸。 冰冷的寒流在血脉中流淌，她感到一阵凛冽的绝望。 山顶。 一个军士匆匆跑上春雪楼，颤声通报： “巡抚大人！山脚处有个浑身是血……快死了的女人！”
第142章 帝所 许凝恍惚睡去，梦见自己走进巨大磅礴的白云之中。 金色的电梯、栏杆和大门。 这给我干哪儿来了？ 这不是猫和老鼠里的天堂吗？ 真就长这样啊？啊？啊？ 飘渺悠扬的圣歌如潮水一般涌入耳朵。 一个高大的褐发男人从缭绕的白云内走出来，洁白崭新的司铎袍上绣有华丽细密的金线和鲜红色的袖边。 “我等你很久了。” 许凝怔怔地盯着他，半晌才幽幽地说。 “你把我弄上天堂，我也不会信的。” 罗雅谷笑容爽朗。 “其实没什么差别，我带你看看别处。” 跟着他跨过浩荡云海中的天堑，她看到夕阳残照下一片美丽的芦苇荡。 碎金清溪，微风蒹葭，遥遥天地间，古道旁的芳草无边无际。 罗雅谷神色虔诚地指着芦苇丛。 “人们都说这里有一只巨大的竹节虫幽灵，可我从未见过。” 浩瀚悲伤的秋风刮过芦苇，吹起来绿色和金色交织的浪潮。 她静静地看着这片小小的海洋。 罗雅谷的司铎袍在风里渐渐变得透明，夕阳透过他晶莹剔透的身体。 他诚恳地看着她：“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不要停。” 不要停。 许凝伸手去抓他，却扑了个空，手中只剩下洁白的流沙。 她茫然地往前走，来到一条漆黑的隧道。 隧道里是一条废弃的火车轨道，水坑里的汽油和污水散发出难闻刺鼻的气味。 隧道里泥泞不堪，红色灯光映照着墙壁两旁倒吊的蝙蝠，它们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 几千只蝙蝠同时发出令人烦躁的“嘶嘶”声，频率逼得许凝快要崩溃。 她低头从铁轨上拆下一支长长的生锈的螺丝钉，狠狠插进了自己的右耳里搅动了几下。 血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但果然安静多了。 她缓缓地沿着铁轨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筋疲力尽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丝洞口的亮光。 洞口豁然开朗，几百棵落英缤纷的桃花树环绕着一条清澈的溪水。 芬芳馥郁的花香充斥鼻腔，她手攥着那根鲜血淋漓的钉子，赤脚踏入这条冰凉的潺潺流动的溪流。 花瓣跌入清冽的流水，岸边的草地上桃花宛如粉色的绸缎。 溪水堪堪没过了膝盖，她的衣裙飘在水面上。 青树翠蔓，十几条灵动的白鱼绕着她游动，倒影布在河底的石上。 微风浮动下，篁竹轻移，一名青衣童子，执幢幡宝盖，在对岸高叫道：“我家主人有请，有请！” 许凝慌忙行了礼，狼狈地过了河。 那仙风道骨的童子看见了她手里攥着的钉子，眉头一皱。 “我家主人见不得这般污秽血腥气味。” 许凝尴尬地转身，将钉子远远扔进桃花水潭之中。 “随我来吧。” 绕过一片雾气浓重的林子，又走过立着成千上万块墓碑的山坡荒野，童子带她来到一处快要倒塌的道观。 道观门前是几株遮天蔽日的樟树，树影斑驳，门楹上写着两句韵律不通的对句： 一水横陈，河洛腥膻无际； 鬼设神施，只成门户私计。 一眉目凌厉的白衣道人翩然而至，竟分明是黄宗羲的模样。 他手持拂尘，俨然一副超脱世外的仙人模样。 许凝笑骂他：“你当庭锥刺阉党，如今竟看不得血腥气了吗？” 黄宗羲含笑看她，“鸿濛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空须悟空。” 她正色：“我跟你说过我不信释迦牟尼的空空。” “世贞替我解两句诗：冻合玉楼寒起栗，光摇银海眩生花。” 许凝沉声道：“道家以两肩为玉楼，两眼为银海。” 他抚掌大笑，感慨：“惟世贞知此。” 他一把抓起许凝的衣袖，捻着诀，念动真言，攒紧了拳，将身一抖，跳上一朵云。 许凝吓得魂飞魄散，“你如何学得来这筋斗云的功夫？” 他并不回答她，只念着一首诗。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白虹贯日，强烈极热的光线刺得她流下眼泪。 不多时，只见云雾缤纷之中一座楼台高耸，壮丽峥嵘的白玉宫殿。 真好似那西游记中所说：龙蟠形势，虎踞金城。四垂华盖近，百转紫坵平。未央宫外长春树，应许朝阳彩凤鸣。 黄宗羲挟着她跳下云朵，在长阶平台处站定。 只见三尺开外，一株极华美高大的纯金松树之下，银骷髅和罗刹鬼一站一坐，正笑容狰狞地等着她。 许凝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神色淡漠的黄宗羲。 他的身形也逐渐变得透明。 她缓缓走到金树下，发出一声冷笑。 “您二位确实阴魂不散。” 罗刹鬼翠绿色的脸上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长长的獠牙探出唇外。 它问：“你不想求得大道吗？” 她深吸一口气，眸色平静得如同天山月色下逶迤的冰河。 “万物皆备于我，我不再向外求。”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 天地间万物，譬如高山低谷，鸢飞鱼跃，水流于大地，电闪于长空，其中都有实实在在的自然道理。 不诚无物，故万物不会自欺，会自欺者，唯有人而已。 银骷髅攀上她的肩头，许凝扯开衣领，有些嘲讽对罗刹鬼说： “你不是喜欢吃人生肉、喝人鲜血吗？” “我不要你的道。 我请你们免费吃喝。” 银骷髅锐利细长的指骨抚摸着她洁白脖颈上跳动的筋脉，深深插了下去。 血喷溅到了玉树上。 仰头望着白虹、云涛、湛蓝的天空和恢弘的白玉宫，许凝缓缓跪在长阶上。 血顺着剔透的玉阶流淌着。 她喃喃道： “你们可以吃了我、毁灭我。” “但你们打不败我，也得不到我。” ---- 1.竹节虫是《极乐迪斯科》里的故事。 2.癫癫的很安心
第143章 生生 她静静等待着死亡中的死亡。 但卢象昇的身影出现在她渐渐模糊的视野里。 他穿着那件黑色暗花纱圆领袍，手持那柄斩马刀冲上浸满了血的玉阶。 “嚓！” 手起刀落，那伏在她身上的银骷髅霎时化为齑粉。 许凝浸满了血液的白衣上，洒满了璀璨流散的银色粉末。 云涛漫上玉阶。 卢象昇扶起失去血色的她，神色凄惶恐惧。 他哀痛地喃喃：“不要食言……” 金色的阳光穿透云涛晓雾。 那在玉阶上流淌着的血液凝成血珠，倏忽之间升腾而起，宛若空中暂停的雨滴，一颗颗奔涌向已经被开膛破肚的她。 被獠牙咬碎的骨渣重新融合成肋骨；扯断的红色和蓝色的筋脉缓缓生长；血肉模糊的胸腔里，被利爪撕裂的皮肤开始愈合，那颗脆弱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起来…… 她竭力睁开眼睛，注视着他深沉哀痛的墨色眸子。 “我不死。” 她艰难地搂上他的脖子，声音虚弱但轻佻。 “你还……没给我念完……金瓶梅。” 他双唇颤抖，抱着她哭了起来，声音响彻云霄。 观落阴也被称为走阴、下阴，闽南，台湾地区称为“关三姑”。 简单来说，观落阴可打通阴阳两界，让“活人”与“死人”沟通交流。 都是沟通亡者，但观落阴却不同“上身”。 上身是请“阴间之人”通过做法者为媒介，上来沟通，而观落阴则是活人亲自下到阴间。 闾山派的发源是以福建为中心，此后广泛流行于中国广东、浙江、江西、江苏、湖南、台湾以及东南亚等地。 闽越等地区崇尚“灵魂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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