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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封禅书》中记载道： “是时既灭两越，越人勇之乃言“越人俗鬼，而其祠皆见鬼，数有效。昔东瓯王敬鬼，寿百六十岁。後世怠慢，故衰耗”。乃令越巫立越祝祠，安台无坛，亦祠天神上帝百鬼，而以鸡卜。上信之，越祠鸡卜始用。” 对于鬼神、生死的敬畏，便产生了灵魂不死的观念，人们幻想濒死状态或者死后还能够以另一种形式活在另外的世界中。 许凝在几乎被撕裂的剧痛之中醒来，空气中是浓烈的血腥味儿。 天色应该是傍晚，晃动的竹影映在帷帐上影影绰绰。 窗外的大雨仍是滂沱，她看见书案旁边的卢象昇半跪着，唇色苍白，用一根红色布条蒙着眼睛。 一名道士正在闭眼做法，口中念念有词。 道士的头顶有一条符，符上有“果斋寝炁八埃合戾”八字，在焚化着一些画了神符的黄纸。 “天清清，地灵灵，请恁三姑来问明。问明问哀哀，请恁三姑出坛前。” “一条绣绣绣观音，二条绣绣绣绣凤锦。凤锦飞来米先苔，七尺红绫盘米苔。日时烧香乎姑坐，暗时烧香请姑来。阴旦接阴府，阴府公，开宫主。大路关，平波波……” 道士突然睁眼，看向帷帐里的她，朗声道：“你家娘子醒了！” 卢象昇撕掉眼前的红布，跌跌撞撞地跑向床边。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鬓边的白发也更多了，整个人显出憔悴操劳过度的呆滞。 许凝冰凉的手指覆上他的手背，浅笑着问他： “子不语……怪力乱神。” “巡抚大人……如何信这个？” 他的声音低哑疲倦，泪水决堤。 “我……吓坏了……” “我看到了……白玉宫和银骷髅。” 她脑子一片空白。 他补充：“我们的女儿很好……很乖。” 他转头挥手，一个脚步利落的中年女人抱着襁褓从墙角走过来。 卢象昇接过襁褓，强忍住泪水。 “你看。” 费力地转过头，她看见一个安安静静的孩子在吮吸着手指，皮肤粉嫩，瘦弱得像一只小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孩子的双眸，是剔透的湛蓝色，仿佛两泓盈盈的春水。 幸好……幸好不是暗金色的瞳孔。 真好。 一股奇妙的电流击中了许凝，她不受控制地流出两行清泪。 那妇人忙不迭地哄她：“娘子别哭……孩子虽瘦弱但也有四斤多，慢慢将养就是了。” 仲钦捧着一碗热汤冲进来，声音颤抖，哭得肝肠寸断。 “娘……你没死就好！” “这是杨副将弄来的荆州监利鸭熬的汤，我热了好多遍了……” “这两天把我吓死了……” 他放声恸哭。 许凝笑着揉他蓬乱的头发。 “我怕你父亲再揍你，不敢飞升。” 烛火幽幽，卢象昇沉峻通红的眉眼几乎滴出血来。 他看向仲钦。 “仲钦，你仍愿意做没有姓氏的孩子吗？” “我为你想好了一个名字。” “以载。” “你要……承继天地生生之理，载受一切世间苦痛哀伤。” “我想让你继承我卢氏一门的宗祠，你要为国争光、救亡图存、为我卢氏光耀门楣……要保护好你的妹妹以行。” 仲钦怔住，嘴巴抿成一条直线，轻轻颤动着。 许凝想，他坚毅的神态，有时候跟卢象昇一模一样。 “父亲，母亲。孩儿一定……不负众望。” 雨水丝丝飘进了窗棂，几只猫儿瑟缩着躲在檐下。 卢象昇扶着许凝坐起来，她怀里抱着安静的女孩。 夜幕中闪电如剑，划破长空。 雷声隆隆作响，暴雨如注。 但那孩子仍是安安静静。 许凝低下头在右边轻轻喊她： “以行。” 孩子只是睁着眼睛看她。 许凝换了一边喊，孩子立刻扯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笑了起来，卢象昇的心几乎融化。 但许凝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本就苍白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哥……她右边耳朵……” “好像是聋的。” ---- 真实的历史上，卢象昇有三个儿子，名字分别叫：以载，以谦，以行。 他23岁丧妻，32岁的时候，三子同丧。 史书没有记载原因。 但“三子同丧”这四个字的分量狠狠击中了我。 无话可说，一声长叹。
第144章 猩红 十五天之后，程宿骑马冲进了勋阳府衙。 与此同时，卢象昇在汉江下游视察和善后受灾情况，幸而当时发现得早，灾情不是很严重。 许凝生产的时候，程宿正在商洛的群山之中搜寻李自成的踪迹。 收到了许凝布满泪痕的信，他心如刀绞，星夜兼程赶到了勋阳。 细雨绵绵，庭院中的水缸已经涨满，几株睡莲已经透出腐败的颓唐。 厢房内，仍然虚弱的许凝抱着孩子。 她苦笑：“我的字，既是媛介，也是世贞。所以她小名就叫媛贞。” 媛贞正熟睡着，这十几天，她胖了不少，娇小柔软，像一颗糖，散发着浓浓的奶香味。 床前的程宿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乖巧的小小婴儿。 仿佛有心灵感应，媛贞睁开了眼，朝程宿灿烂一笑，眉眼弯弯的样子跟许凝一模一样。 她的瞳色，是明亮的蓝，毫无杂质的纯粹。 “是……瓦登伯格症侯群。” 他缓缓瘫倒在书案旁的椅子上，脑子一片空白。 瓦登伯格综合征（WS，Waardenburg综合征）又称听力-色素综合征(auditory-pigmentary syndromes)，因荷兰眼科学家及遗传学家Waardenburg于1951年首次描述了该病的主要临床特征而得名。Waardenburg综合征是一种发病率在1:32400-1:42000之间不等的一种罕见病，是遗传性耳聋的一种。 它是一种较常见的综合征型遗传性耳聋，属于是常染色体显性遗传性综合征型听力损失中最常见的一种。 感音神经性听力损失及色素异常为该病的特征性表型。 瓦登伯格综合征发病率在全部耳聋中占0.9%~2.8%，在先天性耳聋中占2%~5%。一般中国人瓦登伯格综合征的主要致病基因为PAX3、MITF 和 SOX10。 临床表现一般为： - 蓝眼球或双眼中一只是蓝的，一只正常，称之为虹膜异色症(heterochromia irides) 。但是也有一部分病人虹膜颜色不发生改变。 - 单耳或两耳听力障碍，发病率为9%~38%。 - 结肠和心脏先天不足，多发心血管疾病。 - 易发肌肉骨骼系统病变。 他尽力安慰她：“她的心脏和骨骼没问题……这病不会影响智力和生长发育。” “所以这个病是基因病，好不了……她以后长大了……也是半聋半哑……” 许凝呼吸急促，眼神逐渐涣散。 但孩子既然有病......他自己身体没问题，一定是许凝也带着这种显性基因。 程宿慌忙扶住她，努力稳住心神，忍住肝胆尽摧的痛意，查看她的舌脉。 除了中医那套诊疗的东西，他还有自制的木质听诊器。 但听着她的心跳，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舌质紫暗有瘀斑，舌下脉络迂曲青紫，舌体瘦且有裂纹，脉细数无力。 气阴两虚血瘀证。 许凝歪着头苦笑。 “我知道我身体底子坏了。” “我还有多少时间？十年？八年？” 程宿嘴唇颤动。 “三年。最多四年。” “你是左心室心衰。” 除了舌脉，她虚汗淋漓，心脏有舒张期奔马律，说明心肌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损害。 健康的成年人，一般跳动的时候是规律的“咚哒”两个心音的节奏，但是当心脏发生疾病的时候，这个节奏会发生改变。 舒张期奔马律就是一种异常改变，出现了第三个心音，变成了类似马在跑的声音，就叫奔马律。 一般心力衰竭、急性心梗、高血压性心脏病等患者会出现奔马律。 “我百身难赎……我对不起你。” 他缓缓跪下去，心神恍惚，取出怀里许凝的卖身契撕碎了。 “三四年啊……” 那会很快的。 小时候在想，大明要亡了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原来我的命比大明短得多，甚至活不到大明倾覆那天…… 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可是她以后没有娘亲了……” “她还是个听不见的孩子……” 刀剑斧钺，这个注定聋哑的孩子在末世里要如何生存下去？ 想到此处，许凝流下泪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纵然是柔韧如丝的蒲苇，也经不起万般苦难的磋磨。 电闪雷鸣，程宿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前世她没能给他生出孩子。 强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能得到这种苦果。 她不应该生孩子的。 常染色体显性基因问题……她其实永远生不出健康的孩子。 他后知后觉地看着她微微发蓝的虹膜，巨大磅礴的恐惧感摄住他的心神……难道这诅咒才是真正的天命？ 这么说来，许凝的母亲芸娘，其实......根本不是梅漪然害死的。 她应该是急性心衰发作而死的。 许凝没有聋，所以他从未想过许凝罹患罕见病的可能性。 “你是她的父亲，”瘦弱苍白的许凝哭得肝肠寸断，“我死了之后，你要……护好她。” 她咳出猩红色的血，洇染了鸳鸯纹样的锦被。 湿润的清风吹进夔纹花窗。 她突然有些后悔。 有好几次，她几乎都在找死。 她以一种悲哀而决绝的死欲驱策自己的身体，机械式地激发自己的生机。 她种种出格的举动，绝非偶然。 从前世到今生，她的全部个人生活经历，或多或少都含有一种“自杀”的意味。 当然，她并非自杀狂，她也并不愿意真的死去，毕竟她在病重时还是会去看医生。 她只是在冒险，只是在亲身尝试“极限体验”——就是说，通过勇敢地投身各种危险的活动，或参与各种能导致迷狂销魂状态的游戏，冒着死亡和变得疯癫的危险。 试图把自己的心智和肉体同时推向断裂点，突破意识与无意识、理性与非理性、快感与痛苦乃至生命与死亡之间的界限，步入“用非常规方式思考”的“佳境”。 她曾为了探索“极限的奉献体验”，实实在在地贡献了自己的全部生命。 她经常不断有意识地去实践这一类行为，拿自己的肉躯和心灵去试验，去感受临近精神崩溃、狂乱和死亡的种种“梦幻兴奋”，以期从中获取对“真实”的“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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