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前后连缀起来一想,从之前的楠木转运案,再到现在的安宫牛黄丸,还有许青窈的事——那小子的府邸就在许青窈下榻的道观隔壁,看来是早有谋算。 好啊,这两个人,一个毁了他的赌坊花会,一个砸了他的药坊招牌。 看向榻上安睡的女人恬静的侧颜—— 心里微微安定下来,如今她的事,他总算解决了。 现在倒要看看,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还能使出什么稀奇的招数。 之前部下查过,告诉他说那个大房找来的嗣子,在奔丧途中,于奇险无比的滟滪堆沉船,他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其中定有蹊跷,如今看来,果然早已草蛇灰线埋伏千里。 只是——三年一次的秋闱就要到来,他会舍得自己的秀才名号重新开始?还是去外省顶替他人的名头以此置办身份? 大房的那些东西,他想要,他便等着他来拿。 如果他有那个本事的话。
第46章 蜀中物阜民丰, 钟灵毓秀,大约是才下过雨, 空气里弥漫着浓深的绿意, 连人的眼睫都要染出翠色。 他们下榻的这家馆舍,建在江边,白天有楚天流云, 鸿雁长鸣,夜里微微向外一望,就是星垂平野, 月涌江流。 赶了许多日的路程,她简直像是掉进了江底, 整日和虾蟹水荇作伴,如今猛然住进这高而阔的楼阁上来, 竟然还有些不大习惯, 就像是鱼忽然搬到了树上。 很稀奇。 多少驱散了她不得不和那个人朝夕与共的烦厌。 落日熔金, 暮云合璧, 天边晚霞将一江春水抚得柔情万里。 正朝外望着, 见沿着江边的白玉栏杆, 轻轻软软地抬来两乘袖珍小轿。 流苏点缀的轿帘掀起,接连下来两个姿容绝世的美人,身上的衣裳与她平日里所见的不同, 绣花翻领长袍一直垂到高底长靴边, 发髻和衣领上皆挂了银饰,花团锦簇, 比春天还耀眼。 走起路来, 叮叮当当,等那鸣声一路响至楼下, 她知道,该是她出场的时候了。 款款下楼来。 薄青城的随从还没等她从楼梯上走下来,就问:“夫人,这两名女子乃是蜀王所赠,您看……” 这随从眼神好似有些闪躲,像是怕得罪了这位被称作‘夫人’的女子。 两名女子闻言,都抬头看向许青窈,只见她着一袭藕丝琵琶衿上裳,下身是宫缎素雪绢裙,打扮得很素净,脸上也是脂粉不施,却眉目舒窈,满头的鸦发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抹了,很有些超逸出尘的味道。 又听这个随从将她叫做“夫人”,只以为她是那位薄二爷的正头娘子,兜头就要拜。 行礼的姿势也很怪异,大约是外族之人,竟然不用中原礼节,可见是有几分气性的。 “不必了,”许青窈挥手制止两女不算恭谨的行礼,吩咐道:“将她们带去楼下,分别安排在二爷的厢房左右。” “这……” 随从有些吃惊,他来问这位青夫人,一是为了叫她心里有个数,毕竟他们爷近日很将这个女人放在心上,二则是借妇人之口,看怎样将两女寻个合适的借口发落,权贵的赏赐之物,表面风光,实则是烫手山芋……可如今这样一来,反倒叫她们有了正大光明留的借口,这请佛容易送佛难,到时二爷怪罪起来,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个……恐怕还要问过二爷……” 许青窈转身上楼,“不必,就按我说的做。” 留在原地的两女面面相觑,这位夫人,似乎与她们想象的有些不同。 - 薄青城从蜀王宫廷里的晚宴上回来,下了轿子就一路阔步,刚走进院子,打算直奔楼上去,抬头望见一窗亮色,红袖执卷的侧影十分楚楚。 抬起袍袖,仿佛有酒气,遂折了脚步,返回自己房中,唤随从来添水洗浴。 光影半明半昧,水汽缭绕之中,薄青城解了半边衣袍,露出疤痕和青筋交错的后背,正要解下衣,忽然有两双柔荑轻触上来,蛇行般一寸寸抚向他腰间。 “谁!” 薄青城霎时凛然,转身将两人击倒在地,见是两个年青的女人,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谁派你们来的!说!” 外面守夜的随从听见动静,急忙带刀入内,一进来就见到这副活色生香的古怪场景。 水雾氤氲之中,两个轻纱曼妙的女子倒在地上,满脸惊恐,他们的主子只着中裤,青袍半披,露出大半劲瘦胸膛,拿长剑对准两人,面色阴骘。 “回二爷,这两名女子乃是蜀王相赠。” 薄青城冷眼打量他半晌,“你跟在爷身边多久,难道忘了规矩不成?” 长盛坊的规矩是,从来不许将前厅的火引到后院,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一贯的慎之又慎,他向来以身作则,连属下也不敢纵情恣欲,怎么忽然会有两个陌生的女人留在他房里? 那随从一咬牙,垂了头,“这……是夫人做主留下的。” 薄青城听后,目光冷了半晌,俄而笑起来,“好嘛,她倒是个贤妇……” 话里占尽春风,脸上却极为冷酷。 一时,众人都摸不准他的脾性,只好装活死人,大气也不敢出。 “下去。” 在场的人都如蒙大赦般跑了出去。 薄青城从黄花木架子上抽来自己的袍服和玉带,重新系上,只是绾得虚松——反正一会儿要解,他不打算费这个工夫。 - 悄无声息地上楼来。 连门被推开,她似乎也并未察觉。 “这么晚了还在看书?” 满身酒气,被外面的风一吹,依稀还夹杂着些许脂粉味——知道是他来了。 坐在灯下,并不回应,只是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有时间看书,没时间同我赴宴?”很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许青窈听着他絮絮叨叨的怨念,背坐如山,纹丝不动,对他的话也是充耳不闻。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随手解掉身上的暗纹云锦斗篷,就扔在门口,问题很突兀,动作亦然,像是在泄愤。 烛火被斗篷带起,差点熄灭,许青窈暗忖:这个人又在发什么疯? 深吸口气,转过身,眉眼凛然,仰起脸很平静地问:“你想把我们的关系昭告天下吗?” “我们什么关系?”薄青城忽然走近她,俯身逼视,酒气喷洒在她脸上。 “……” “明知故问!”许青窈撇过脸,仿佛受到了很大的冒犯。 “我要你说!”上来就将她压在玫瑰圈椅上,大手掼住她后脑,不容她将视线错开分毫,一定要让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弄得天崩地裂。 他好像喝醉了,那双黑瞳里光影流转,却显得十分虚无,连怒气都难以聚焦,散落得到处都是,像一只愤怒的野兽,而这只野兽,此刻似乎只用一只眼睛看她,另一只,遥望着千里之外的江天,脸上的神情又近又远,叫人难以捉摸。 看见他倾覆而下的鼻唇,许青窈猛然站起来,推了他一把,他才吃醉了酒,重心不稳,很轻易地就被推了个趔趄,撞到后面的赤色堂柱上。 疼痛让他脸上的迷乱减去几分,开始和她讲道理——这对她来说是个好迹象。 “你说你身子不爽,求个安静,我便搬下楼来,夜夜孤眠;你说你嫌宴席吵闹,酒气熏人,我便孤身赴宴,回来见你前都想着沐浴净身。” “你知不知道,今夜别人都带了女伴,你不去,叫我难堪也就算了,楼下那两个舞姬是怎么回事?” 敢情他以为她找来的。 许青窈整理衣裳上的褶皱,不冷不热地说道:“这你得去问问蜀王。” “这个我知道,”薄青城说:“我是在问你,你把她们留下来是什么意思?” “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你以为你是谁?” 许青窈笑起来,笑得很云淡风轻,说出来却别有韵味,“正因为我谁也不是,所以她们才能被留下。” 这话让他有点愣住了,一时竟然分辨不出里面的深意。 她会吃醋?——那简直是不可想象。 她想要一个名分,好像也不太可能。 她太狡猾,这让他的脑子有点乱——就不应该喝这破酒,蜀地特有的稠酒让他的脑子乱成一团,本来就处于下风,如今更是一溃千里。 幸好,还算有正事作盾牌,他勾了个椅子来坐,顺便缓了嗓子,“你知不知道,那两个女人,很有可能是蜀王派来的细作,恐怕是专门来盯梢的,你放她们进门,无异于引狼入室开门揖盗。” “要引也是你引来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同我去赴宴,给人落下口实,这才有了名头往我院里填人?” “你怎么不说要是我们的身份泄露,恐怕要即刻被绑双双沉塘。”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纵使她说的未必是真,也着实让他有些高兴,“放心,蜀地没有认识你我之人,我们在此,可放心地做一对野鸳鸯,双宿双飞……”说到后面,他醉意深浓的脸上浮现出兴味,睫毛贴在眼下,眼尾勾起相当生动的弧度。 “谁要同你双宿双飞?” “就是今夜。” “薄青城,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到底什么时候应我?我问过大夫,胎儿差不多已经稳了……”他趁着醉意,跑去撒酒疯,赖在她床上,怎么也赶不走。 “行,既然你这么稀罕这张床,我拱手相让。” 说完她抬脚出了房间,顺手把锁阖上,将这个醉鬼反锁在屋内。 “许青窈!” 听见他愤怒地在里面拍门,她心道:果然是在装醉,这样的把戏,不是第一回 。 “我去楼下住。” “你敢?”他当即跳脚。 “我去给被你打伤的人送药。” 里面吵闹的动作停了一瞬,带着点自暴自弃式的委屈,“我刚刚也被你打伤了。”他的后腰磕到柱子上,现在还疼。 “我没看见。”许青窈抬脚要走,漫不经心地回了几个字。 “你进来,我让你看。” “你活该。” 话音未落,他只听见她离开的脚步声,掺在一丛丛春夜的虫鸣里,显得无比轻盈。
第47章 “请代我向兄长问好。” 面容白净心宽体胖的蜀王从金光璀璨的王座上下来, 对薄青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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