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书阁在何处。” “上渊天机,碧海沧阁,有人说它在南,靠山而居,也有人说在北,面海而陈,南北两边都有人前赴后继的寻找,有的人找着找着就放弃了,也有的人再也没回来过。” “那就是无迹可寻了?” “也不是,天机阁藏得虽深,却并非铜墙铁壁,阁中弟子要下山,要结交朋友,只要人与人之间有交流,就一定会有行踪可寻。 数年前,江湖上突然冒出五张绘有并将书阁地址的地图,有人说那是在书阁里侥幸逃生的人画下来的;也有人说,天机阁内出了叛徒,是阁中弟子与自家亲信从中谋利,意图高价卖图,没想到江湖人不讲理,抢的比买的多,还把绘图人灭口了;还有人说,那图本来就是假的,只是一个骗人的把戏;可这图不论真假,都势必会惊动天机阁主。夺图之人有善有恶,有该死有无辜,风浪因天机阁琼弩鼎而起,天机阁主不会坐视不理,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寻根觅源的好机会。” “可知道这天机阁主,年纪几何,有何特征。” “此人神踪难觅,很少在江湖上现身,我也只是在传闻上听说,他使的是拂云摘星手,用的是荒骨碎魂剑。” “上玄一派也用拂云手。” “但荒骨只有一把。那是天机阁代代相传之物,是由江湖第一铸剑师常信远取十二首山之石,十六清泉之水,上渊乾坤之火锻造而成。此剑锋利无比,亮如银铸,快如疾风,本是圣道之剑,却因天机阁多出一神物琼驽,改饮‘人血’,出鞘即是猎杀,剑下亡魂无数,后称荒骨。” 薛闲记说:“阿梨,你真的确定要蹚这趟浑水?” 姜梨道:“灭门之仇不可不报,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可道路凶险,九死一生。就算拿到琼驽鼎,我也不敢确保你在杀死陆祁阳后,会不会遭到反噬,任何急功近利的武功都大损于身,何况琼弩鼎这种急速增进之物。” 姜梨看向薛闲记。 “六百生魂入荒野,大雪皑皑雾生山。我的命不值钱,我可以死,但地下的人一定得能瞑目。” 雨越下越大了,豆大的雨珠从天上落下来,披了姜梨一身。 几年前她破釜沉舟,因是赤脚踩在江湖之境,恶水之渊,根本没有任何顾忌和迟疑。跟所有拚命夺图的人相反,她要找的一直是上渊山天机阁主。流传在江湖上的地图不见得是真,但天机阁主身边,一定会有琼驽鼎! 她不动声色的辗转于江湖各处,从未让天机阁的人怀疑过她有心夺鼎,她在无数夺图的人之间穿梭,昏迷之前指入乐安,一是觉得此地安全,可供养伤,二是听闻第二张假图在乐安一带出现,想在伤愈之后继续追寻踪迹,静候那位神秘阁主的出现。 她想过他是一个老者,有花白的胡须,道骨的风貌。想过这人是不怒自威的中年人,有高深的内力和深沉的城府。唯独没有想过,这人会身着一身锦缎华裘,坐靠在小小一间店铺里,送她一匣子点心。 而她那时恰恰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顶着一颗大包去看他,见他眉目松散,疏懒如仙,无端便生出了亲近之意。 她让他帮她买狗,让他大半夜陪她去救陈婆婆,他脾气不好,偏要装作和气。她写下“付锦衾与狗不得入内”,他坐到她院子里兴师问罪,终于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可他真是好看,眼风一抬,心就跟着跑了。 她做下无数荒唐事,他不停帮她收拾烂摊子,她于浑噩之中明白了什么叫喜欢,又从喜欢里懂得了什么是爱。 逐渐找回自己时,她也曾怀疑过他的身份,可是记忆总有残缺,就算全数回到脑海,也不肯朝那个方向去想。直到她看见他腰间那把荒骨剑。 冲打在身上的水珠忽然“停”了,头上多了一把挡去一切的油纸伞,伞下多了双皂色长靴,一阙清冷沉静的苍色衣角。 “下雨了。”是付锦衾的声音。 她想说我知道,可你更不该出来受这雨里的风。 结果他说,“傻子都知道往家跑。” 荒凉惆怅的情绪在心里翻了个身,轻而易举地让她找回了往日的熟悉感,她斜着眼睛向上看他,“说我不如傻子?” 面前的姜梨像头在水里捞出来的小兽,眼型生得单薄无情,原本是有几分凶相的,此刻却揉成了两只烂桃。 付锦衾神情错愕了一瞬,“哭了?” 姜梨揉了一把眼睛,声音如在瓮中,语气却厉,“没想到我这种恶人也长了心?旁人因救我伤得半边胳膊都快没了,我掉几滴眼泪不应该?” “你说谁是旁人?”付锦衾皱眉,听出她有吵架的意思,“你出来干什么,付记那么大装不下你?” “你说我为什么出来?你安排天机营的人进城,是防备我翻付记,吩咐折玉留守,是看我打算如何行动,调那么多暗影守着房门是为什么?” 他们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直接蹲在墙脚各处,她今日进出过房门几次,只要手里拿了什么东西,一定会被他们追着盯紧。 “一个和面的盆!”姜梨跟他比划,“其忍要蒸馒头,让我帮他带过去一个,你知道他们追着盯了多久吗?” 付锦衾眉头皱得更深,“上次醒了不是闹着要搬家?” 他下的命令是姜梨只要动行李就扣下来,暗影大约是在思考和面盆算不算行李。 她蛊毒刚散,他还受着伤,若她还像上次那样闹着要走,他是当时就拦住还是治好了再去拎回来。 我像个缺心眼的孩子吗,遇上事儿就“离家出走”? 姜梨郁着气道,“上次我是因为突然清醒,需要时间去反应才走的,这次——” “这次又想干什么?”付锦衾更想知道的是这次,她打算干什么。 伞骨之下是付锦衾少见的带着病容的脸,姜梨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拧了拧裙角的水,站起来说,“我病刚好,不能受风,进去再说。” 房里依旧是药味,两人这段时间交替“生病”,像要离不开这味道了一般。 外伤姜梨有经验,过了药效就会疼上来,姜梨暗暗算着时辰,估算着自己能用多少时间说完想说的话。 她想控制在他药效前让他歇下,其实有心看看他的伤处,行动远比想的快,已经熟练地翻起付锦衾的衣袖,落在打着活扣儿的纱布上。 付锦衾靠坐在罗汉床上,看她要伸手又踟蹰的状态,直言道,“拆了会缠吗?” 言外之意,你那手艺跟我似的,拆下来就为让你看一眼,剩下这条胳膊怎么办,晾着,还是把忙活到大半夜的医者叫起来包扎。 姜梨觉得他说得对,可付锦衾的态度让她非常不满。 她搬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定,曲着眼睛研究他,“你放任他们让我来找你,就不担心我在这时对你出手?” 付锦衾正在整理被姜梨动乱的活扣儿,闻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意思表达的很明显。 眼睛肿得像刚给我上过坟似的,真要动手还用跟我商量? 这人把她看得太透,透得她恼火。 姜梨卸下腰上荒骨剑扔到他床上,她现在看见这把剑更恼火!若非他忘记卸剑,他们此时此刻还不是这般境况。 “我是个糊涂人!”她对他说,“初入乐安之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从头到尾都清醒,就算在此之前,嚣奇门没有流露出夺鼎之意,以你的精算,加上对我的了解,不可能没猜出我有夺鼎的可能。你是能看得到今日的人,为什么跟我一起犯糊涂?” 他们的关系本不该如此,她要夺鼎他要守,应是毫无相识,完全对立的关系。现下闹成这般,她不忍,他不守,他刚为了换回她一条命伤了半条胳膊,让她怎么办?! “你管这叫糊涂?”付锦衾冷笑,他不是没对她动过杀心,冯记门外,他劝过自己狠心,交赤林内动过杀意,棺材铺那夜,她将自己的脖子送到他面前,说付锦衾,你身上有点心味。 她“赤条条”地落在乐安,连声招呼都不打的掉进他周而复始的生活里,她在他心上“作画”,为他做灯,毫无保留的闯进他的生活。 他初时爱她娇憨直率,知道身份以后怜她流离孤苦,忆起过往时,她伸手向上抓,那张挣扎着不想被抛下的模样,跟幼时他被父亲扔在上渊山的自己那么相像。 付锦衾闭上眼,“你如今倒是比我想得明白,若你是我,你待如何?”他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看向姜梨,“便如现在,你该用剑指着我,逼我交出琼驽鼎。亦或是用我的命要挟付瑶,让她取鼎。你怎么不做? 这是你最好的时机,现在不动,待我恢复,就有场硬仗要打。难道要弃简从繁给自己添麻烦?姜门主不是不精于算计之人,南户刺客虽少尤精,即便来的是天机营的人,以你现在的身手,抵挡不过?” 付锦衾字字句句打在姜梨七寸上,她做不出来,所以今夜孤身而至,可她总要给自己找块台阶,总要为现在的不忍找一个理由,“我这人虽恶,却有颗知恩图报的心,你放弃过除掉我的机会,我如今还你一次。” “既然打定主意要夺鼎,就不该瞻前顾后。”付锦衾寸步不让,“难道你也跟我一样,糊涂了不成?” 姜梨被他呛得呼吸不畅。 他真不给她台阶下! 她哆嗦着去摸另一边腰上挂的唤尘剑,狠狠一攥。 他拿她拿得真稳,不管是杀他还是夺鼎,她都对这件事有了迟疑。他用他的心换她的心,用他的情搏她的情。 他下得赌注太大,她想抽身,就得连血带肉的走! 其实,付锦衾又何尝好过。 一座雾生山,一派雾渺宗,她的“债主”不仅有他,还有她全宗上下六百多条人命。她背着这些人命债,隔三差五的不想活,有时候藉着跟人拚命,肯定也想过干脆了断了这一生,可她不敢下九幽黄泉,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那些亡魂。 她想让自己死的有价值,想拼尽全力,把那个灭她全宗的人拉进地狱。 可她对琼驽鼎了解多少?那是一样可善可恶的东西,一旦行差踏错,便是腥血遍野。 他曾亲手杀死过一个至亲之人,那样的经历,再也不想重复第二次。 而且,她问没问过他的主意和想法,想没想过放弃琼弩鼎跟他一起另寻他法? 她没想过,更不会往这个方面想,她在报仇一事上对他很“见外”,并且非常的一根筋。 付锦衾叹了口气,“阿梨。” “我们断了吧。”一根筋想了一个让彼此都能“好过”的办法,“我欠你一条命,还不起,便等你彻底大好,光明正大的来夺鼎。在此期间我会把你照顾好,如你当初照顾我一样,帮你换药治伤,待你大好,便彻底断了这份情,这样你我之间就两不相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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