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与其忍是两根楞木头,没你这么细碎的心思,我知道你比他们敏感,所以有些话更要斟酌着跟你说。你说你像谁呢?咱们六个人里数你最像小姑娘,过去在外面逃难,饭不好吃都要哭一场,可能也是年纪小,孩子气。睡死过去了?我说这些你能听见吗?” 平灵刚好进来给林令留茶,顺手带走了试图扒开林令眼皮的姜梨。 平灵一来,姜梨那嘴就闭上了,坐在自个儿床上靠着卷起的棉被歪着。“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今儿下午他们聊天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平灵能看出来她跟他们一样开心,但这开心里总夹着点黯淡的情绪。 “我有什么心事,是林令有。” “林令怎么了?”平灵对其他人的心思没那么细腻,姜梨张了张嘴,担心说出来反而让林令别扭,就压下去,准备找个时间单独再跟他谈谈。 平灵想着她晚上没怎么吃东西,给她拿了两只小酥饼在手里攥着。 姜梨嚼了两口,忽一蹙眉,“外面买的吧,怎么一点也不难吃。” 平灵被她逗笑了,“整个乐安城只有付记的点心难吃,您要是馋了您回去住,那位对谁都抠,唯独对您是真舍得,别说是他店里的,就算不是,上回您说吃云片糕,转脸不就有人出去买了么。” 姜梨没说话,平灵凝着眉想了一会儿,知道症结出在哪儿了。 今天所有人都看出付锦衾生气了,只是当时姜梨的反应不大,他们也没怎么在意,她说,“付公子就是因为您搬回来生气的?两家一共才几步路,除开那条长街跟前后院似的,都快成一个家了。”不过这事从她的角度看就是舍不得不分开,离得再近也不如开一扇门,经一扇窗就能看到那个人来得直接,平灵转而对姜梨道,“要哄就早点哄,留着该成隔夜愁了。” 她没意识到两人之间有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姜梨神色怪异地看向平灵,“你觉得付锦衾跟我合适么?” “那样的品貌还想什么合不合适。”平灵是个非常务实的人,“纵使是个混蛋也先尝了再说啊,遑论付公子还一心一意对您。乐安城姑娘不少吧?好看的也有吧?您见他张眼看过谁?就不说乐安,整个江湖您瞧去,这样的人站哪儿不招人的眼,回头真处不好了,找了别人,悔都不知到哪儿悔去。过这村没这店的老话您没听过吗?” 平灵看姜梨吃得直噎嗓子,不知道她是让她劝得心堵,一边倒了盏茶过来一边道,“属下说句大实话,您这样的,太难找了,不是说您性格长相不好,而是好着好着您就疯了,疯着疯着又好了,又疯又好的人家还喜欢您,您还挑剔什么。” 她没挑剔。 姜梨干脆把点心放下了,“可你想过他是什么人,什么来历没有。” 他对她动过杀心,不止一次,月下杀人,只要她上次表现的有一点不信任他,都有可能会死。她能理解他对她最初的防备,天时地利人和,她不是现在的她,所以活了下来,他也不再是刚遇见她时的他,双方都因为一个情字做出了妥协和改变。 可是这些改变不能涂改两个人的身份。他一直不将真实身份告诉她,是否是两人之后仍有可能为敌,他杀的那些人是谁,他深居乐安的原因又是什么。 就算抛下这些都不去想,退一万步说。 “不管是我还是我们,都有离开乐安的一天,那时又当如何?” 他们早晚要与天下令一战,这一战之前,既不能有牵挂,也不能难割舍。她这样的身份,动情和爱人都太奢侈,跟最初的付锦衾一样,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以后,姜梨跟他的第一反应都是,要不要断了这段情。 “那就更应该现在抓紧好了。”平灵的想法别出心裁,“回头您死了还有人给您上坟,清明烧纸,春秋锄草,您这样的恶名还指望别人给您锄草不成?” 姜梨说你出去吧,“我现在有点上不来气。” 平灵反而在她身边坐下了,“明日事待到明日再想,凡人没有先知,所以没有仙人看破尘世,先忧于人的烦恼,这是老天爷给我们普通人的厚赐,您又何必徒增烦恼。我若是您,便活当下,就算下一刻会死,也要握一次爱人的手。天缘难测,真遇到爱到心里的人多难,结局是天定的,过程却是自己的选择,若是放下比继续更痛,管它日后如何,为什么不选择一个让自己和他都舒服的方式。” 平灵一针见血的问,“您是知道这回惹大发了,不敢哄,怕付公子撅您面子。” 姜梨揣着袖子向下躺了躺,说“没有。” 其实平灵说的都对,她只是想让彼此之间有个缓冲,没想跟他闹成这样。可现今这般,她反覆思索,又极矛盾。哄好了又如何,她的身份是改变不了的,她跟他的以后一眼就能望到尽头,一个早晚有殊死一战的人,还谈什么感情。 可纵使理性念断万种不该,终是抵不过一句话。 是的,我喜欢他。 姜梨盯着自己的缎面小鞋,动了两下脚,“你说我去找他说话,他能理我吗?今儿晚上我在门口等折玉,他那屋里明明亮着灯,我一出去就熄了。咱们只是把东西搬回来,本来也没到恩断义绝的程度。你说他这么跟我生气是不是也有点不对,我当时脑子乱,想有个空间思考,是不是也是人之常情。” 平灵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哄人的是您,我只负责出主意。” 剩下的事儿太难,不在她能琢磨出来的范围。 姜梨带着一脸恼意半坐起来看她,“那你开导我这么多做什么。” “这是对您的鼓励,杀人都不怕,怕哄人?拿出您之前死缠烂打的劲儿就行了。” 姜梨眼珠子向上,飘出一对三白眼,“我现在有点要脸。”反而没有疯的时候那么不管不顾。 平灵拍拍她的手,“丢习惯就好了,这不是什么大事。”
第59章 夫人凶我做什么 姜梨确实有一点怕付锦衾撅她,这人的脾气在旁人那儿都好,唯独对她十分苛责,但她更多的仍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话在肚子里揣着,每个词每个字都能念出来,组成一句话就不对劲,不是欠妥,就是觉得没有表达完整。 她因为这些话踟蹰了足足六日,心里想着也许他会来,不知道这种误会是越耽搁越成一个疙瘩的。 酆记今日赶巧来了桩生意,是给柳老大家故去的亲爹扎纸马,姜梨见付记开门了,存心将纸和竹条搬到门口,边用眼睛飘着,边给柳家扎纸马。 进春以后大多都是好天,窗户迎着日头大敞,门上挡风的帘子也撤了下来。 古玩行的沈九玉半个时辰前就进了付记。 付锦衾人在店里,穿月青堆云纹锦缎长袍,同色漩水纹短靴,松散地靠坐在离窗不远的黄檀木宽背圈椅里。沈九玉拿了几样玉佩给他过眼,他挑了其中一只,瘦长手指上垂下一截墨蓝色流素络子,衬得那手更为光洁精贵。 “您瞧瞧这几个,鹿山龙头血,滴水透山清,您是识货的主儿,打眼一瞧就知好坏。若是不好,万不敢拿来给您看的。” 沈掌柜不停跟他说话,他只是淡笑回视,偶尔撘几句言,不专注也不怠慢。 姜梨第一次见付锦衾就有这样的感觉,对谁都有温和之态,略有纨绔之相,你觉得他真亲和,可你怎么也走不近这人身侧。 她摆在门口的阵仗挺大,他不可能看不见她,但是一眼都没朝这边看。 “您再看这颜色。” 正午光色极好,沈九玉走到窗边,慇勤地迎着光色为付锦衾展示玉佩的水头,这是他们玉器行的大买主,做成一桩生意就够半年吃用。 姜梨身子僵了僵。 玉佩的方向恰是她所站之处。 姜梨做了一个深呼吸,努力调整表情,不能太僵,显得窘迫,也不能太随意,想得太多假设的也太多。当他视线移动过来时,只来得及挤出一个假笑。 他一直看着她的方向,玉圈框在她身上,分不清视线的落点。 姜梨想跟他打声招呼,右手迟疑地上举,“对视”了很久才发现他只是笼统地看向这个方向。她在那双眼里只是玉后之景,与乐安城的树房花草并无二致。 他看得细致,从玉盘到玉身,再到每一笔雕刻。 赏了多久,她就僵了多久。 “左侧颜色太浮,不及足翠色根深重,怕是养不熟,换一个再看。” 他调转视线,起手呷茶,她垂头丧气,觉得刚才自己刚才的表情一定难看到了极点! 呲牙干什么?假笑干什么?不仅傻,还尴尬,还丑。 她怀疑付锦衾是故意的,但是她没有证据。 “姜掌柜,这纸马什么时候能扎好,我怎么瞧着您手里这个这么像驴呢?”边上站着柳老大的媳妇柳李氏,定下生意之后一直没走,非要守着他们做完。 姜梨这才认真审视纸马,心思不在这上头,做出的东西也驴唇不对马嘴。但她有张敢于信口雌黄的嘴,“你要的多,这头驴是送的,焦与他们手里的才是马。” “我们要驴做什么?”柳大媳妇不肯白捡便宜。 “万一老爷子想喝豆浆呢。”姜梨专心糊驴,“驴能拉磨,现磨的好喝。” “那是不是要再烧点黄豆过去?”柳大媳妇信以为真。 “用不着。不是每年都烧钱吗?那边有卖的,比烧过去的新鲜。您就安心在这儿坐着吧,驴和马一会儿就好。” 姜梨应付的有些烦,柳大媳出了名的爱说爱唠,刚来的时候就跟她聊了小半天家常,已经从她不听话的儿子,讲到了隔壁家更没出息的三个姑娘,“我是不是没跟你说我们为什么扎纸马?” 我不想听。 姜梨一脸漠然的看向她,能看出来吗? “我这个老公爹呀,生前就爱骑马,死了以后我们家那口子孝顺,每年开春都得烧几匹给他。其实烧一匹不就够了吗?老爷子一个人还能骑八匹马?偏他不爱听,说是要凑什么八骏图,咱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富裕人家,非得造这个钱。” 她没看出来。 对面卖玉的掌柜走了,付瑶又提着食盒来了,她今日在付锦衾这里吃饭,折玉、听风摆桌,姐弟俩就在铺子里闲聊。柳家媳妇的话充斥在耳朵里,怎么都筛不走,只依稀听到几句:白折腾、早该如此,你非不听我的劝等词。 付锦衾没说话,也许是说了她没听见。 柳大媳妇一直在她跟前念叨,以至于她再好的耳力都及不上她的话。 “依我看这样最好,两边就此断了。” 恍惚里,姜梨似乎听见付瑶说了这么一句话,重听似的偏过一边耳朵,打算再听听真切,结果进到耳朵里的只有—— “家里六个孩子,谁也没出过这个钱,就我们老大孝顺又老实。你说那马是寻常人家年年扎得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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