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面圣连话都说不顺的两名百户,僵硬得绷紧后背。脸上的潮红已经蔓延到脖颈,丛生的怒意布满眼底。 曦月笑盈盈得看向容琰,“北胜世子好像不大高兴呢!” 容琰的确是不大高兴,紧抿的唇线间嵌着隐秘的怒意,他从前一直压制得很好,今日,在无数道辨不明善恶的目光鞭笞下,与年纪相符的少年意气终于冲破禁锢,尽数显露在脸上。他站起身来,李韫在他衣袍下摆上轻拽一下,低声换了一声“仲璟”。 所有人都在看他,似审视似同情,又似幸灾乐祸。容琰不顾李韫善意的阻拦,离开坐席走到玉阶下站定,对着主位拱手施礼后才面向曦月,“容琰并非是不高兴,只是不认同公主说的话!不过,公主一向不关心国事,不知晓利弊也是正常。” 容琰把所有的矛头都推回曦月身上,话说得直接,连修饰润色都不愿意。 笑容从曦月脸上消失,事事要被捧着的金枝玉叶禁不得激,被容琰一激就忘记了这还是在太后的宴席上,席上坐的都是皇帝的臣子。她已经被激起了十二分的气性,立刻反唇相讥,“世子言下之意,是比曦月更关心国事了?” 容琰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次给了曦月一个正眼。“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是垂髫小儿都会背的古语,容琰关心国事也是应该。” 曦月气得发抖,“本宫书读得少,需要世子来点拨一下,本宫刚刚那番话到底哪头不对?” 容琰从容应对,“将士们汗洒边关血染沙场,甘愿拿命来换陛下的江山稳固。只有江山稳固,臣民才能安于享乐。若所有将士都放下兵器,去做戏子,那天下便只见戏子唱戏,而不见将士冲锋陷阵。将来只恐外敌来犯之日,国中无兵可派。此举并非是在扬我大熠军威,而是在寒我大熠将士的拳拳报国之心。” 说完,容琰转向主位,下跪行了个叩拜大礼,“恳请陛下三思!” 笑意已从皇帝的脸上收尽,幽沉的眼底仿佛正在酝酿一场风暴,迫得底下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太后看着容琰,神色复杂,看不出是忧还是怒。隐藏在袖袍中的手,一下下得盘着一条紫檀木佛手串。 “恳请陛下三思!” 最先附和的是朝中的武将,文官只稀稀拉拉站出来两三个。唐鉴培与右相左纶对视一眼,唇畔的笑容有些冷。左纶在座位上整了整冠服,缓缓起身来到阶前,跟着跪了下去,“恳请陛下三思。” 容琰垂着头,瞥到左纶衣带上的瑞兽麒麟,眸色骤然变冷。 右相一出,不愿意做出头鸟的文臣纷纷追随领头羊,接连站出。紫金殿内的赤金囚笼前,文臣武官跪了一地。 “恳请陛下三思”。 嘴上说着三思,但在武惠帝看来,此举不是在让他定夺,而是踩着天子威仪在逼他退让。 这场风波最终因武惠帝的退让得以消弭,一场指向北胜王府的新风波正在暗中慢慢酝酿成势。
第十六章 等皇帝太后及宫中嫔妃一走,陈锦岩就忍不住把容琰拉到一旁,责怪道,“琰儿!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不等他说下一句,安郡王呵斥道,“够了,先回去!” 容琰默不作声地伸手要去扶安郡王,被安郡王一掌挥开。 宫中内侍见了,赶紧垂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容琰收回手,垂着脑袋站到侧边,他一声不吭的样子看起来极为可怜,陈锦岩忍不住又开始心疼,低叹一声,在容琰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安郡王却已经走到殿外,陈锦岩赶紧追上去。 殿内只剩下留下来洒扫收拾的宫女内侍和形单影只的容琰,一位小太监见他站了太久,走上前来关心道,“奴婢们洒扫除尘,怕污了世子的衣袍,世子若是累了,就先去偏殿休息吧!” 周围宫人来去,纷杂错乱的人影不时从身边晃过,却只有这个小太监走过来问了容琰一句。容琰感激得笑笑,“多谢这位公公,我感觉身子有些疲乏,这就回王府了。” 小太监入宫不到一年,从来没人同他说过谢字,又激动又高兴,声音中的雀跃根本掩盖不住,“那奴婢去给世子安排马车。” 转身就要往外跑去。 “公公等一下!”容琰突然叫住他。 小太监转身,不解得问,“世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容琰摇了摇头,“还是我自己去吧!” 小太监晶亮的眸子倏然黯淡下去,想到自己身份太低,不配伺候北胜世子,局促得低下头,“是奴婢没认清自己的位置,世子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同奴婢一般见识。” 容琰看了他一眼,扔下一句“我是为公公好”就向外走去。小太监站在原地,不知道北胜世子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太监管事见他立着不动,以为他在躲懒,举起拂尘冲他身上狠抽了一下,抽了还不解气,伸手就揪他的耳朵拉得老长,“狗奴才,一干正事就偷闲躲静,只晓得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就怕你有这个心没这个命。” 小太监好像有点明白世子那句话的意思了,管事不仅揪他耳朵,还变着方向重重得拧,疼得他差点哭出来,连声讨饶,“公公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北胜王府的马车就等在宫门外,韩东隐约感觉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但容琰的脸色很差,一上车就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韩东便将滑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去。 回到府上,意想不到的,门房告诉他们安郡王已经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了。容琰本来已经疲惫不堪,安郡王的名讳又撑着他勉力打起精神向王府偏厅走去。 容琰到来时,安郡王一盏茶已经见底,家奴正提着水壶添茶水。 容琰先看了安郡王一眼,“外公!” 转而又看向陈锦岩,“三舅舅!” 陈锦岩抚着安郡王的背,似在安抚安郡王的怒气,“您老好好跟琰儿说,琰儿毕竟年纪轻,做事还不够周全。” 安郡王一掌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还不够周全!你比琰儿多吃了二十年的饭,看得还不及琰儿远。” 陈锦岩傻了眼,他还在想怎么帮容琰说话,咋就反被自家老爹数落了? 安郡王没搭理他,突然起身走到容琰身前,手伸到容琰肩膀上,顿了一下,又往上去,轻轻按在了容琰的后脑勺上。“琰儿!委屈你了!” 六岁入宫,十六岁出宫,又谨小慎微地过了四年,十四年的时光里,从没有人为容琰鸣过委屈。北胜王心里装着几吨重的愧疚,却一次也没从嘴里抖落过一星半点儿。容琰紧攥双拳,身子隐隐发抖,他用力闭了闭眼,低声唤了一声“外公”。 简单两个字里,杂糅着说不尽的委屈与疲惫。 陈锦岩快速眨巴着眼睛,“不……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叫两名百户在笼子里互搏,让他们打就是了嘛!不就是两个士兵,犯得着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折陛下的面子吗?” 想到太后寿宴上的场景,安郡王就压不住火气,到了北胜王府,不怕隔墙有耳,声量也就再难控制,“你懂什么?辱的不是两个士兵,而是北胜军的军心和军魂!王公贵族只管享乐,大臣们只懂挟势弄权,边关将士们早就心生不满。西南与北方外敌虎视眈眈,这时候寒了天下将士的心,你可知后果有多严重?” 陈锦岩惊得合不拢嘴,颤颤巍巍道,“不……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安郡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等到外敌攻破边境防线,大熠江山无人可守之时,你就该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不肯多读点书了!” 自懂事起,容琰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年纪轻轻就落下了头疼的顽症。寿宴上的风波令他思虑了太多,头早已疼得快要炸开。但他想到有一件事他还没有得到答案,忍着头痛,问道,“外公,您之前说我我父亲在我小时候犯过一个糊涂错,您可否仔细告诉孙儿,父亲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往事浮现心头,安郡王长长得叹了一口气。“那时候你娘刚走,北方战事焦灼,一封一封的书信催你爹北归,你爹舍不下你,北境催得又急,再加上因你娘的死悲伤过度,几种情绪夹击,让你爹乱了阵脚,不等我抵达京州,他脑子一热,就冲到陛下面前,说你年幼丧母,他又常年不在京州,担忧你无人照顾,想要将你带在身边。陛下多疑,一边依赖北胜王府,一边又畏惧北胜王府,暗中在等一个牵制北胜王府的时机出现。你爹这时候去说,正中他下怀,明面上是圣恩浩荡,不忍功臣子嗣受苦,实际上是把你困在宫里为质。” 早在容琰十岁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之骄子,而是牵制北胜王府的一枚棋子。比起严倦,他这名质子只是沾了北胜王府的光,才更受待见罢了。 安郡王一直注视着容琰的脸,想要从容琰的脸上看出几丝愤怒的情绪,但容琰的反应出乎他意料,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什么起伏变化,平静得好似在听和他无关的故事。 “每回你爹进宫复命想要见你一面,都以怕你见了他之后更要受相思苦的借口打发回去。琰儿!民间有句话叫养胜于生,北胜王府养你六年,皇室养你十年。你与太后陛下越亲近,与你爹就会越疏远。皇家的险恶用心,比虎狼更甚啊!”安郡王忽然伸出右手,死死捏住容琰的手臂,容琰吃疼,蹙紧眉头。手臂上力道之大,完全不像是一位古稀老人可以拥有的手劲。 接下来的三个月,容琰闭门不出,日日在家读书遛鸟撸狗,堕落得李韫都看不过去,亲自上门拉他去打猎,容琰兴致缺缺,最终不忍拂他好意,跟着上九黎山去凑一盘热闹。
第十七章 九月初一,九黎山举行一年一度的秋狩会。 大熠对女子没有这么多束缚,围猎打马球不只是男子的专属消遣。巳时一刻,九黎山头已经聚集了不少王孙贵女,贵女们穿着绚丽多彩的胡服,都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 屠鸾穿一件珊瑚红的圆领窄袖胡服,乌发高挽,柳眉弯弯,秀丽又娇俏。 徐锡远端坐在马背上,眼睛都要看直了,“阿鸾,你今天真美!” 一声“阿鸾”把屠鸾恶心坏了,她强挤出一抹笑容,“徐公子今天也不差,花花绿绿的一身,都可以直接登台唱戏了。” 约莫是徐锡远无法以精湛的骑射之术博人眼球,便想在衣饰上下功夫,立志要成为秋狩会上最耀眼的那一只花,骑服是大红的,发带是大绿的,纵观全场,找不出一个衣饰撞色比他更为大胆的。 姓徐的审美与众不同,脑回路也与旁人不一样,不知怎么就将他身上的大红和屠鸾身上的珊瑚红拉了郎配,“阿鸾同我真是默契十足,你我今日这一身,像不像是一对新人正在拜堂成亲?” 徐锡远厚颜无耻的能耐让屠鸾既恶心又好笑,她扬起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一名红衣男子,“闻公子的骑服是银红色,比起屠鸾身上这件,和徐公子衣着颜色更为贴近,这堂怕还轮不到屠鸾来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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