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鸢领会了老太医的意思,忽的有几分脸红,就像是自己闺房之事被别人偷窥了去,而且瞧见的还是一群古板的恨不得将规矩刻在脑门上的人。 柒鸢应了老太医之请,没多会儿尘卿便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老太医还未走远,尘卿忽的靠近柒鸢,小声道:“阿鸢,他是不是来向你告状了?” 柒鸢不置可否。 尘卿喊了一声冤,“阿鸢可不要信他,我见你身子消瘦,怕你熬坏了身子,给你熬了补汤,为了说服他们,我给他们每人都送了一根几十年的老参。” 柒鸢微微抬眉,顾家送来的药材用完后,京内的药铺坐地涨价,尘卿动用了商铺的力量,从临近的冀州运了新的药材。此事由他一手经办,面容瞧着憔悴了不少。 “尘卿,福康巷子一事真是多亏有你。” 尘卿轻笑,“你我本就是一体,何况这药材也不是白白相赠,解冤司的人情旁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柒鸢垂眸,冷若冰霜的面上静谧而又安然,唯有眉眼舒展,是画师耗干了笔墨也画不出的风情。 “此次一行,云家可曾为难过你?” 尘卿想起自己煨的药膳快好了,转头便要离开,柒鸢见他手忙脚乱,索性跟在他后头,一路进了太医们临时用的灶房。 太医们瞥见他们二人,以袖掩面,快步离去,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他们这是怎么了?” 尘卿脸上笑容不变,温雅和煦,“约莫是你我浓情蜜意,令他们有些唏嘘感慨。” 走的慢的一位太医听见此言,连声咳了好几声,什么唏嘘感慨,分明是这挥金如土的公子熬药膳时一刻也不停歇,念叨着自家娘子千般好万般好,叫他们听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现在的年轻人呐,怎么一点不懂含蓄和规矩。 柒鸢与尘卿两人在灶房里用完药膳,尘卿这才慢条斯理的说起云家之事。 “云家这几日闹的鸡犬不宁,云依依与昌平伯爷议亲,那伯爷的弟弟对云家的陪嫁不满,到云家吃酒时提了一嘴,不知怎么被云家人听见了,皆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竟然不顾体面的闹了起来。” 柒鸢想起在冯府那位时时刻刻跟在云依依身边的公子,云依依是个心高气傲之人,那人既是昌平伯的弟弟,理应避嫌,她却心宽的受了那人的殷勤,还真稀奇。 尘卿听了小郡王与王妃的相处,无师自通,不错过任何一个夸赞柒鸢的机会,“娶妻当娶贤,阿鸢这样的最好,遇上阿鸢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柒鸢好笑的看着尘卿,自从去了龙泉庄子,他怎么这般能说会道,好听话张口就来,也难怪在浮香楼之余,还能在南州闯下那么大的家业。 既然应了老太医之请,柒鸢乃重诺之人,只得连夜探查福康巷子的容易投毒的地方。 巷子里的人已经早早入睡,高大的树木在夜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柒鸢提着一盏灯,脚步沉稳,悄无声息的在夜间穿行。 她探了附近所有的水井,以及福康巷子附近所有的河流,夜色太深,细小的地方不易探查,柒鸢用萤石在几个可疑之地刻上标记,便打算回去了。 尘卿锦衣玉食了十几年,突然到了福康巷子这种简陋之地,夜里睡不安稳,时而惊醒,她每夜都得记着为他盖被子。 柒鸢回了福康巷子暂住的小屋,听见一个清浅的脚步声。 她陡然停下,转过了头,一个清瘦的姑娘立在她的身后,月色皎洁,不必提灯,那姑娘的相貌也可瞧的清清楚楚,一道自眉骨至鼻翼的疤痕横在她的脸上,令她清秀客人的面容变得触目惊心。 那姑娘唇角间挂着嘲讽的笑,“大人留步,大人仔细看着我,还能认出我么?” 柒鸢定了定神,细致的描摹着姑娘的容貌。 她还未说出她的身份,那姑娘却是先笑了开来,“是啊,我怎么能让一个无心无情的人来认出我是谁呢?” 那姑娘的笑带着几分阴森的鬼气,柒鸢握住了长刀,迟疑的道:“绣绣?” 是霍绣,肃州兵乱,与守将走的亲近的官员皆被残忍毒害,逃出生天者少之又少,霍绣也逃出来了。 那姑娘面上染上悲哀,“原来你还认得出我啊?” 柒鸢抿平了唇角,她看到霍绣单纯的眉眼上爬满了阴霾,脸上虽然挂着笑,却锋利如刀。 霍绣是个单纯害羞的小姑娘,从肃州逃到京城,路上定然受了不少委屈。 她这些日子一直在福康巷子么? 霍绣笑了一会儿,忽然定定的看着柒鸢,没头没脑的道:“柒鸢,肃州之人皆赞你师父无所不能,如今我信了,能将你这种无心无情的怪物教的如常人无异,他一定费了许多功夫,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便去了。” “霍绣,不许说我师父。” “怎么,你心虚了不成?”霍绣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可惜你师父教你再多也掩盖不了你无心无情的事实。” 月色下柒鸢眸子间的情绪顷刻间全部褪去,像是卸下一张面具一般,她的神色空淡漠然,不悲不喜。 霍绣面色激动,走近柒鸢,像是恨不得趴在柒鸢的面上,“对,就是这样,这才是真正的你。” “你从生下来,天资卓越,却无悲无喜,你爹怕你走了邪路,将你扔给你师父。” “你学成归来之后,脱胎换骨,侠肝义胆,可是这些都是假象,不过是你师父强行要你记住,你根本不懂情为何物。” 霍绣酣畅淋漓的控诉着,面上却已经挂满了眼泪,“你在肃州寡言少语,不与众人交谈,不是因为性子冷淡,而是你没有记熟你师父给的册子,你不知道何时该笑,何时该答。” 柒鸢目光空淡的好似蒙上了一层雾霭一般,霍绣说的不错,这才是真正的她,阿荨也好,莫婆婆也罢,都是师父在山上与她演练了无数遍,她才能将表现的如同一个好姐姐。 她的一切都是依着年少时师父不厌其烦的演练,才堪堪表现出了常人的模样,这些年她唯一愿意做的事只有复仇,她渴望与刀为伍。 可是她的师父告诉她,“柒鸢,心中只有刀的人,功法虽可精进,但始终棋差一招,学刀之前你要学会做一个人。” “何为做人?” “你是个聪颖的孩子,再难的剑招你都可以过目不忘,做人你也学的会。” 她在山上呆了十年,在师门看尽了不同的人,学会了如何做一个姐姐,做一个侠义正直之人。 她是个随机应变的人,兵乱之后,她带着柒荨与莫婆婆逃到京城,按照师父所期望的那样,兢兢业业的做个正直之人。 察觉尘卿对她有意,她逼着自己学了无数个册子,学着羞赧、心动。 可那些皆是浮于表面。 柒鸢漠然,无悲也无喜,霍绣觉得自己如同戏台上的小丑,她的背上爬上一层凉意,“你既然不会爱人,又为何给了兄长期望,最后又毁掉他?如果不是你,我们霍家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霍绣歇斯底里的叫出声来,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咳嗽声,霍绣怕人发觉,匆忙的抹了一把眼泪快步逃开。 柒鸢立在原地,看着清冷的月色,摸了一下自己的心脏,面上露出一抹难辨悲喜的笑来。 这世上谁愿做个披着面具的人,不过是无路可选罢了。
第32章 纵容 三十二章 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夜风的呼嚎掩盖了女人的仇恨与愤懑,一轮明月高悬在空中,满地皆是银白。 柒鸢的手握着长剑,掌心传来的凉意,让她本就冰寒的心更为空荡冷漠。 从少时起,她的眼里就装满了别人的喜怒哀乐,她全神贯注的旁观着别人的喜乐,内心却平静的好像结了千层的冰湖。 原以为数年的磨练已经让她与常人无异,现在却被一个本该由她护卫的少女不留情面的指了出来。 尘卿已经歇下了么?他若听见霍绣所言,心中会难过么? 会的吧,可他不会说出来,他宁愿自己吞掉这个悲伤的事实,也不会表现让她为难的样子。 柒鸢无比肯定自己的猜测。想到此处,她的胸腔传来一阵细密的疼痛。 柒鸢迟钝歪了一下头,缓缓的摸着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心脏里密密麻麻的痛感在某一刻传遍了全身还不等细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师父说过,情之一字,念的久了,念到天长地久,便是无情也会生出几分情来。柒鸢专注的感受心底那细小的痛,终究不在意的转过了身。 情之一字,她无心强求。 复仇不易,她要耐心筹谋,在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事,而她的心里只有两件,该做与不该做,复仇、照顾好莫婆婆与阿荨乃该做,旁的事情只能算作无可无不可。 柒鸢梳理着混乱的思绪,准备斩断一切不重要的人和事,可是这会儿她的脑海中不时浮现出尘卿温雅俊秀的面庞,她迟疑了。 尘卿和她原本因为一纸契约捆在一起,然而现在,他们之间那条分明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莫婆婆说尘卿是个好人,她该好好待他,于是她放任尘卿接近自己,学着如同怀春少女一样心动、羞赧。 然而现在的她已经很难说情在尘卿面前,她那跳动的心脏是伪装或是顺心自发。 霍绣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匆匆而来留下的怨毒咒骂,没让柒鸢产生任何不适,反而让柒鸢在这清寒的夜色里,无比清醒的察觉到了什么。 尘卿在她心里是特殊的,或者更简明的说,她对尘卿的感情似乎失控了。 推开尘卿的门,将落在地上的被子轻轻的盖在尘卿身上,凝望着他的睡颜,停留了许久。 柒鸢应了老太医的请求,天一亮便张罗着回府之事。 她派人召了石田,将昨夜发现的不妥之地细细叮嘱了他,石田领命离去,老太医知道柒鸢要走,克制住欢天喜地的心情,在柒鸢面前寒暄了一番,留下一张滋补身体的方子。 在福康巷子里呆了将近一月,积攒的大事小事的文书摆满了桌子,尘卿从屋内走出时,发丝微乱,“阿鸢在做什么?今日为何这么早便忙碌起来?” 柒鸢心里认定了尘卿有些特殊,待他比往日多了几分和煦,“今日要回府,理完这些杂务,就可以启程了。” 尘卿看着柒鸢面前半人高的文书,“阿鸢怎么积攒了这么多文书?” 这些文书靠一个人来处理,怕是得等到猴年马月。 柒鸢难得话里带了几分烦躁,“福康巷所用的药材,朝中传来消息由户部来补,户部尚书与解冤司不不大对付,对这账册的明细要求的很是严苛。” 尘卿想到了那个白胖低矮的小老头,头一次后悔,当年在朝廷里中庸一些,便也不会处处树敌,连累的阿鸢劳心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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