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明确,直奔书案, 从一摞卷宗里找出一份来,精准翻到中间一页,小心的自上面裁下一块纸张。 做完这些,他将卷宗恢复原样。 顺手把一对歪了的镇纸整整齐齐摆好。 刚走出几步,忽地又折回来,飞快的把镇纸按原样摆回去。 一上一下,一正一歪,虽然看起来凌乱又别扭,但至少不会被她察觉有人动过。 随即屏住气息,像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第36章 第36章 鲁忠是给她报喜的。 冬日里寒风凛冽,鲁忠的这间屋子摆着的炭盆比别处更多,而他身上还披着件厚氅,看上去一副病容。 “……咳咳……还没恭喜苏探事与秦侯喜结连理呢,陛下爱惜,才成了这么好一桩婚事,听说陛下还赐了苏探事一座大宅,若有机会,咱家也想登门拜访呢。” 苏露青又听他东拉西扯说了一堆夸赞的话,跟着恭敬应和几声,口中说着些诚惶诚恐的话。 但心里清楚,鲁忠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么多,前面这些道贺家常,都是铺垫。 果然,鲁忠朝身边使了个眼色,随侍在身旁的干儿子立刻捧来一份文书。 “使臣案判决下来了,此案是你负责的,结案得很漂亮,宫中有旨,擢你为提点乌衣使,”鲁忠随手抽出文书,递给她,脸上带着笑,“重点不在这儿,你的阶品会按云骑尉算。这可是宫中难得的恩典,咱们乌衣巷,上上下下,能捞到云骑尉的可不多。” 云骑尉属正七品,鲁忠这个统领乌衣巷的都知使君,阶品也才到奉议郎,是从六品。 如今只是一桩使臣案,就让苏露青一跃有了官阶,难怪鲁忠会有此感慨。 苏露青接过任命文书,神态不卑不亢,“全仗使君提拔。” “苏提点太客气了,我这点儿能耐,能提拔什么呢,苏提点这不是折煞咱家嘛。” 鲁忠从坐榻上起身,走到苏露青身边,状似慈爱的拍了拍她的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一下都拍在了她的伤处。 “苏提点如今圣眷正隆,以后这乌衣巷么,迟早也要交到你手里,咱家真是为你高兴,”鲁忠说着,忽然往干儿子那边看一眼,斥道,“这么没眼力价儿,苏提点来了这么半天,连茶也不奉一盏。” 其中一个干儿子连忙弓着身退出去,准备奉茶。 苏露青忙道,“多谢使君抬爱,只是下官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使君若是没有其他吩咐,下官就先告退。” “不急,”鲁忠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这时候茶也端上来,苏露青端起茶盏浅啜一口,鲁忠这儿的茶出自宫中,俱是上品,里面又添了诸如桃仁橙齑等佐物,口感很是清甜,跟着听到他说,“千秋节就要到了,到时候宫中定是要大办的,乌衣巷照例会负责一部分御前守卫,这件事交给你去办,莫要出乱子。” “使君放心,下官定不辱使命。” “你办事,我肯定是放心的,”鲁忠往窗边一盆花处走去,摩挲着枝叶,状似不经意地提道,“我听说,从总衙送过去的那几个犯官,全都招供了?” 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苏露青点点头,“是。” “既然都招了,那就别再耗着了,把案子结好,送去御史台,该怎么定罪怎么判决,都交由御史台去判。” 鲁忠叹了口气,“咱们乌衣巷这点儿地方,但凡多押进三五个,连牢房都不好排,更别说什么时候又要押进犯官。早前的案子既能送走,就快些送走吧。” 苏露青面有为难,“使君有所不知,这几人的口供太过雷同,似乎有串供嫌疑……” 鲁忠似有不悦,“人既然都到了乌衣巷,那就只有招或不招这两种结果,招了的,按流程定罪,没招的,再继续深入着审。那几个人,本就有谋反之嫌,口供相似,又有什么稀奇。” 鲁忠说到这里,缓和下语气,“这案子耗时太久,宫中已有微词,如今他们既然都招供了,正好赶在陛下千秋之前,咱们把案子利落一结,底下人少桩差事得个轻松,上头看到结果也能满意。说不定帝后一高兴,给你这提点的官职再提一提,何乐而不为呢。” 之后也不给苏露青反驳的机会,直接拍板,“就这么办,你让底下人把口供都整理好,让他们画押,叫……” 鲁忠从旁边候着的一溜干儿子里,指出一个人来,“长礼,你同苏提点去一趟,东西都整理完,你就去御史台。” 苏露青见状,没再坚持,点头自去准备。 …… “……苏提点,人,真的要交出去啊?”梁眠悄悄溜出来问苏露青。 苏露青先看了一眼不远处盯着人整理口供的长礼,那是个年轻的小黄门,应该是才到鲁忠身边,很得鲁忠重用。 “总衙发了话,又专门派人来盯着,不交也不行。” “但……”梁眠张了张口,“那几人的口供不是都有问题,如今还没有查明啊。” 直接这么送去御史台,等判决结果一下,日后就算查出来了,也没可能再翻案。 “马孚这两日精神如何?”苏露青忽然问。 “啊?精神?” 梁眠愣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啊……不太好,总爱胡言乱语,每次胡言乱语的时候,还会吐白沫!” 苏露青缓步往书房处走,“这样的人,如何交给御史台?万一他途中发生什么不测,谁能说清他是因自身犯病而出事,还是经手的人做过手脚。” 梁眠飞快应道,“有道理,属下这就去盯着些,千万不能让人在到御史台的路上出事。” 没过多久,有亲事官来报,说犯官马孚旧疾复发,病情加剧,险些出事,特来请示是否要将人转去御史台。 “这……”苏露青看向一旁的长礼,“此事小使君应该也知道吧,总衙将这几人送来以后,其中有个叫马孚的,时常惊厥,不过我想,他惊厥惯了,事后总会清醒,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会耽搁使君的吩咐。” 长礼皱了皱眉,似是为难。 苏露青看似帮忙想法子,“或者,先将其他人连同口供转去御史台,等马孚稍好一些,本使亲自带人送他过去?” “苏提点,此事我需得回总衙与使君说明,还请苏提点见谅。” 苏露青点点头,“应该的。” 过不多时,总衙那边回话,先让医官稳定住马孚的病情,之后再议。 “呼……还好没事儿,”梁眠松了口气,把之前整理起来的卷宗等物送回给苏露青,“苏提点,医官都是自己人,应该能拖上一段时日。” “嗯,这几人的家眷,可有下落了?” 梁眠叹了口气,“他们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如今尚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何处。” “没有出城?” “应该是没有,”梁眠摇摇头,“各处城门都派人仔细询问过,都说没有印象,我等也出城探寻过,临近村落也都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告状的犯官家眷。” “他们的家中……也没有?” “这正是最奇怪的,”梁眠回道,“马孚这些犯官虽被缉捕,但因不曾定罪,还未累及家人,府中一应运转照常,早些时候,他们家人都还在城中活动,但近半个月,家里的人忽然就不见了。” “所有人?”苏露青暗觉奇怪。 “那倒不是,仆从还在,只是妻儿不知所踪。那些仆从不明情况,主人失踪时,又没见过任何异常,心有狐疑不敢明说。因着他们都是犯官家里的人,怕贸然报官,反被府衙关进大牢,就一直这么等着。” 苏露青将这话在心中思索一阵,半月之前,这些犯官家眷突然失踪,时间是在使臣案前后,当时马孚这些人还没招供。 先前她以为,马孚等人的招供,与使臣案的结果有关,如今想来……未必全是如此。 又或者,他们原本准备过两份口供,要等使臣案结果出来以后,再决定用哪一份交差。 想到这里,她道,“秦淮舟问询马孚的时候,都问过些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 放衙时又已入夜。 苏露青回府时,女官贺兰枫照旧等在门口,先恭贺她升官,然后禀道,“秦侯还不曾回来,饭食已经热好,苏提点慢用。” “他没回来?”苏露青有些意外。 难道是屈府那件案子有了新进展,就算没有那把钥匙,他们也找到了新线索? 想到钥匙,便想起林丛来回禀的话。 长安县衙这两日有新县令补缺,屈靖扬生前所用的东西,正被整理起来,分批送去靳府,由靳贤这个女婿处理。 也因此,有些东西早已经送入靳府,林丛在仅剩的器具里面不曾见到有带锁的。 看来,要寻个机会,再去靳府找上一趟。 吹灯就寝。 意识正朦胧间,猛然察觉到身侧有人接近。 锦被扬成一张盾的模样,顷刻间遮天蔽日,她翻身抵住锦被之下的人,手中握一支就寝时下意识带进帐内的发簪,如同握住一把匕首。 簪尖对上猎物的眼睛,是威慑,也是观察思索的时机。 屋内没有再亮起灯,月光从窗外小心翼翼渗进来。 被按住的人叹出一口气,七分无奈三分庆幸,勉强抽出被按住的手,伸出锦被,“……是我。” 苏露青眨了下眼睛,对上那人略显无奈的目光。 又忘了。 她撑起身子,随手将发簪塞到枕头下,揭回自己的被子。 “你怎么不点灯烛?” 秦淮舟神色复杂的扭头看她一眼,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 又顿了顿,才道,“我点起灯烛,你能保证不从帐内窜出来?” 看她这两次的反应,明显是连睡梦中都不得安生“”。 “你又没试过,怎知我会?”苏露青缓缓呼吸几番,拥着被子坐好。 忽见秦淮舟朝她伸出手。 “什么?”她奇怪。 “发簪,”秦淮舟补了一句,“夜还长,难保有人不会再突然惊起。” “你还怕这个?” 说是这样说,苏露青还是将发簪从枕头下取出。 不过没有交到他手上,而是顺着未拉起的帷幔,掷出去,“当啷”一声,精准的落到妆奁边。 身侧的人沉默片刻,忽地起身下地,不知要去做什么。 灯火倏地亮起,将幽暗房间照亮,秦淮舟去而复返,手上拿着药罐。 神色自若,“既然醒了,就上药吧。” 她看出去一眼。 已经就寝歇息的人,摘了网巾,松了发髻,一头乌发自然垂落,有几绺随着起身俯身的动作,滑到身前,又偶然被衣领挑开几缕,堪堪被刮住,停在一片玉色中间。 被看的人对此稀松平常,只抬手,随意撩开,继续往她这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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