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还是宫中的意思吧,这次到绛州做事,鲁忠从中插了一手,把林丛换成了长礼,如今林丛正在探事司里郁闷着呢。” 说到这儿,想起自己还有件正事儿没禀报,连忙从那一摞文书卷宗里面,抽出一份来,“苏都知,你看这份。” 是在京中悄然流传开的天星教一事。 这些教众和长安城内的袄教、拜火教等等教众差不多,只是选在特定的日子聚在一起,区别只在于,其它教众大多数时候会念诵本教教义,天星教则是举行义诊。 “林丛查到的和我们在绛州查的差不多,从勘破灵药的秘密开始,长安县、万年县与金吾卫联手查封黑市,凡是发现有这种药丸的,都立即抓捕起来。只是这些人和之前抓到的一样,都是中间人,绛州松鹤堂虽倒了,长安这边的灵药却还是源源不断,暂时还没有查到上家。” “开明坊呢?”她当初带人暗查开明坊,在坊内山里发现多处私仓,里面存放的都是栗缨。 梁眠摇摇头,“也许是绛州早有消息传到长安,让这边有所应对,开明坊的私仓里存放的全都是麦子,一颗栗缨都没有。” “这栗缨幼苗与麦子实在太像,现在开明坊内刚刚耕种,暂时还看不出种下的究竟有没有栗缨。” 如今来看,灵药三清丹与天星教关联颇深,这些人在绛州炮制一番,没能起兵成功,却没有就此陨落,而是让天星教继续发展,或许真正在背后运筹帷幄的人,就藏身在京中。 所以要想进一步勘破天星教的背后之人,还是要从靳贤入手。 想到这里,她在梁眠送来的卷宗里面挑挑拣拣,选出一份来,同时让梁眠将长礼叫来。 另一边,秦淮舟回禀过襄王一事,带着旨意前去天牢,将暂时关押在天牢的襄王等人转至大理寺。 襄王谋反罪名板上钉钉,但他同时又是大齐亲王,最终刑罚该如何判处才能既服众又让宫中满意,这其中需要把握的度并不容易。 大理寺因此再次忙碌起来。 当第一次拟定的判处送到秦淮舟这里,他看着上面满满的极刑,皱起眉头。 “大理卿可也是觉得这刑名过重了?”少卿杨甘同在屋中看过一遍,见状问道。 见秦淮舟点点头,大理丞也跟着开口道,“我觉得也是刑名过重了,襄王虽有谋反之心,但毕竟还没有真正起兵,这里的判决均是按起事来定,有些不妥。” 负责参议刑罚的大理正却道,“襄王虽没有真正出兵,但他养暗兵、私铸兵甲是事实,加之其滥用栗缨研制药丸,从中谋取暴利,却为祸百姓,挑起境内乱象,其心其形,都令人发指!更何况,大齐承平已久,襄王虽谋反未遂,却也扰乱民心,从重判决可起到杀鸡儆猴之效。” 杨甘安抚道,“大理正说的在理,但大理寺掌审判刑罚,更该持中秉正,切不可因一时之怒而意气用事。” 几人商议一番过后,这一版判决最终还是原路打回,重新拟判。 过了一会儿,尹唯来送靳贤一案的最新进展文书,其中有靳贤的几句供词。 “侯爷,靳御史虽然开口回答了几句,但都无关痛痒,如今虽有些证据,但还不够指证。” 秦淮舟看过供词,点点头,“绛州一案的文书,你可调取来看,两相佐证。” “是,”尹唯出去时,又说了一声,“还有一事,乌衣巷的探事指挥使带了一份手令来,如今还在值房,等着调取文书——” 话还没说完,秦淮舟已经起身向外走去,尹唯见状,连忙跟上。 到了值房,果然看到几名乌衣巷的亲事官守在门外,里面背对着门站着一人,似是觉得等待的有些无聊,正要伸手去抽桌案上的一份卷宗。 “苏提点自——”剩下的话在那人转过身时,堪堪停住。 长礼行了一礼,“见过大理卿。” 秦淮舟皱一皱眉,“怎么是你?” 长礼直接递出一份手令,“下官奉命来调卷宗,这是苏都知的手令。” 他这才发觉,她升官了。 大概是因为他刚刚认错了人,长礼主动补充,“苏都知也在。” “在哪儿?” 长礼往隔壁的花厅示意,秦淮舟毫不怀疑,径直去往花厅。 进门果然看到苏露青。 她似是知道他一定会来,听到动静也没转头往外面看,仍是慢条斯理饮茶。 “还没恭喜苏都知。”秦淮舟坐到她对面。 “我想过了,”她看一眼坐在对面的人,放下杯子,“别院的事,去一趟,也不是不行。” “但是?”秦淮舟似已了然,直接问她的条件。 对于他如此干脆的态度,她很是满意,后面的话自然的道出,“我要见靳贤,问几句话。”
第67章 第67章 她说完这话,对面的人有些迟疑。 花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手边茶还热着,在仍有些春寒料峭的时节,徐徐向上升腾着丝丝缕缕茶烟。 见秦淮舟没有马上回答,她也不急,只神色自若的坐在座上,慢悠悠饮着热茶取暖。 终于,她见秦淮舟似是没有找出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眉间微折,开口对她道,“别院那边总归是家事,以此事做公务交换,不妥。” “秦侯大概是弄错了,”她笑起来,“这可不是交换。” “那是什么?”他看向她。 “你可以把这两个看做是做选择。” 她似乎格外替他着想,放下茶盏,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接着用另一只手先压下中指,口中跟着道,“一呢,让我去趟别院,听听具体发生了什么要命的事。” 然后再缓缓压下食指,“二呢,让我见靳贤一面,问几句话。” 末了语气轻松,是完全将选择权放给他的态度,“就两个选择,不算为难吧?” 秦淮舟看着她仍支在桌上还不曾收回去的手。 当把她和与酷吏极刑有关的乌衣巷联系在一起时,这双手凌厉有力,如鹰的爪,一旦被抓住,轻则也要掉块肉; 但若将二者分开来看,这双手与诗文常形容的淑女的手没有区别,是销薄春冰,明如玉。 大概是见他思索太久,等待的人不免催促一声,“怎么?很难选吗?” 两个选择,要选择哪个,看似手到擒来,但…… 秦淮舟从心里叹出一口气。 “苏都知的选择,都是如此为难人么?” “嗯?”苏露青换了种姿态坐着等他的回答,“秦侯为何如此说?” “若我选一,这件事就仍会绕回原点,恐怕苏都知会有千百个理由往后无限推却。” “哦,这么说,你觉得选一不行,还有二呢?” “选二?” 她看到秦淮舟闻言露出一种无奈的笑,“那秦某岂不成了主动请苏都知接触大理寺嫌犯的人了?” 说到这里,他接着又叹出一声,“苏都知从开始就没给秦某选择的余地,何来不为难一说呢?” 她听完点了点头,像是对他的说法非常感同身受,然后说道,“既然如此为难,秦侯想怎么办呢?” 一面是非她出面不可的家事,一面是不可被随意交易的公务,本不会被放在一处比较的两件事,此时却成了令人进退两难的题。 而制造出这一矛盾的始作俑者,再次端起茶盏,小口润了润喉,悠闲等着他的决定。 “或者,苏都知可否说明,因何事要问靳贤?可有刑案依据?”良久,终于听到他说。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故作沉思,半晌才尽量简单的说道,“有犯官口无遮拦,屡出妄言,意图谋反,如今一干人等已被羁押进乌衣巷,看口供还牵涉到靳贤,乌衣巷不好妄加定夺,只好向其人印证一番。” 她抬眼看向他,“意图谋反,可大可小,大理卿应该知道其中利害吧?” “如此说来,乌衣巷来此调取的文书,也与此事有关?” 她轻哂,“大理卿这是在打探乌衣巷的内情?” “苏都知误会了,秦某无意于此。” “那,可否请大理卿带路?”这次说的,是问靳贤几句话的事。 秦淮舟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向花厅之外看去一眼。 尹唯会意,不多时带着几份文书进来,“侯爷,下官有要事秉。” 秦淮舟自然的抬手示意他上前,接过那几分文书,仔细看了看。 这几份都是乌衣巷那边前不久调取过的,两边核对无误,已然全部登记在册。 的确如她所说,与犯官过往有关。 他心中思量片刻,点点头,“既是如此,大理寺自会稍作配合。” 当下亲自陪同在侧,引着苏露青去了大理寺监牢。 靳贤被安置在单独的隔间,在与靳贤牢房相反的方向,正关押着襄王等人。 快到牢房门前时,苏露青停下步子,“劳烦大理卿回避。” 替她引路的人虽没开口,倒也的确如她所愿,回避到外面。 这一处地方只剩下她和靳贤两个人,她没有立即上前,而是站在原地,观察牢房里的人。 即使是从不滥用刑讯的大理寺,牢房也总和别处一样阴寒湿冷,牢房只有挨近顶端的位置开出一扇小窗,光从外面照进来后,又仿佛被牢房里某种无形之物切去一半,于是外面天光只撑在窗边,照不进里面。 靳贤悠然处在牢房里,手里拿着本书,借着灯火细细品读。 听到动静,只往她这边看来一眼,然后目光继续落回书上。 “又见面了,靳御史。”她走上前去,隔着外面的栏杆看里面的靳贤。 “原来是苏探事,难道老夫的事,大理寺审不了了,又被转去乌衣巷了?”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听说靳御史与陈戬是多年好友,陈御史奉旨往绛州巡查时,还专门来见了你一面,一为探望当时自称病重的你,一为同你道别。” “是又如何?” “牢房湿寒,常人进来都要落下一身毛病,不知靳御史坠马时受的那些伤,如今可已大好了?乌衣巷也有些医官,我可以叫医官来给靳御史再诊治一番。” “不劳苏探事费心,老夫在这牢里一切都好,还算康健。” “既然如此,本使也能放心了,不过,看靳御史手上的伤,似乎还未痊愈呀,难不成,是大理寺里有人对靳御史不敬,严刑拷打了?” 她的目光毫不避讳的落在靳贤露出的手腕处,如今距离屈府失火已过了几个月,但这些伤却仍是狰狞,看着还和新伤一样。 靳贤下意识背过手,将这些伤痕藏在身后,“不过是些坠马小伤,多谢苏探事关心。” “当真是坠马所致吗?” 她却忽然抓住这个字眼儿不放,“莫不是靳御史在这里被关糊涂了,不知道自己这伤是如何而来?可要本使帮你回想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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