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种伤,无论用什么伤药来敷,几个月都不见好,可见不是寻常伤口,而是中毒,”她分析过后,认真的询问,“若只是坠马,这毒难道是地上凭空长出来的?更何况,我看靳御史这伤,是锋刃所伤呀。” 这次她没给靳贤考虑的时间,接着说道,“事到如今,大家不妨开诚布公,屈府失火那夜,在枯井边袭击我的人,就是你吧。” 她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几处地方,“当时,你知道我发现了井下的秘密,本来想用巨石将我砸死在井底,但你实在是体力不支,被我用淬了毒的匕首所伤。 我这毒呢,并不致命,只是会让伤口始终难以愈合,所以你之后虽然对外称自己是伤心坠马受重伤,用的却都是金疮药。 可惜,没有我的解药,哪怕你用再好的药,也治不好你的伤。” 靳贤没说话,但他眼里的回避,已经出卖了他。 “不过么,我今日来,不是要和你说屈靖扬的事,而是想听你说说,站在你背后的,是谁。” 靳贤嗤笑一声,“屈府之案,本也与我没什么干系,你说的这些即使都发生过,又能证明什么?更何况,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什么背后之人,我靳贤食君之禄,自然做忠君之事,若非要说老夫背后的人,那老夫可以明确告诉你,老夫身后,自然是陛下。” “说的不错,”她赞同的点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但你可能拍着良心说,你口中的君,你口中的陛下,指的是哪一位?” 靳贤朝上方拱了拱手,“自然是当今圣上。” “那你纵容手下推波助澜,种栗缨混淆视听,让灵药在民间泛滥祸害成灾,也是忠君的表现么?” 靳贤脸色一变。 一直站着说话,她有些累了,四下看看,周围地面光是看着就透出寒气来,在这样的地方席地而坐更不可能,她干脆直接靠在栏杆上,侧头看着靳贤,观察他每一次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查问过贵府家仆,他们虽然不敢明说,却也将我想知道的事交代了一部分,比如,尊夫人的事。” “苏探事慎言,死者为大,不可妄议。” “只是阐述实情而已,屈婵虽是屈靖扬之女,但与你成婚以来,似乎一直没有掌握府中中馈,而她对你惟命是从,哪怕知道你故意纵容女儿私奔,也不曾对你有怨言。” “苏探事!老夫虽在牢狱之中,仍有官身,你若再信口雌黄,老夫这就修书上奏一封,弹劾你辱没我妻!” “随你,”她叹道,“靳妍,是你与屈婵的女儿吧,她在绛州,也是你的意思。” 最后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她观察着靳贤面上的变化,满意的往下说, “她在你的布局下,与骆泉相识,你虽阻挠他们相处,却又处处为他们提供机会,最终他们如你所愿,‘私奔’到绛州,看似音信全无,却处处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三年前,你奉命巡查绛州,骆泉在你的运作下进入松鹤堂,开始参与研制三清丹,这期间,无论是三清丹还是栗缨,在绛州的所有分红,最后都落进你囊中了吧。” 她句句紧逼,靳贤听到后面,干脆背过身去,藏住自己全部的神色变化。 “……你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到靳妍,她说什么吗?” “她说,她有家不能回,万幸自己的女儿能回到亲人身边,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她还庆幸,说她的女儿和女婿能在祖父的爱护下安稳度日,她说她的女婿得到了国子监外院学子的名额,将来即使做不成大官,做名有用的胥吏也好,只要对她的女儿好,她不会再强求什么。” “靳御史,你说,她要是知道,她的女儿早就死了,甚至还被自己的夫君和自己的父亲联手做局弄出个障眼法的假身份,她还会为了替你保守秘密而自尽吗?” 背对着她的身形忽地一颤。 她最后道,“屈靖扬保不住以后,你处理掉了属于他的那份栗缨田,而这块田产被记在屈婵的名下,你担心她丧父大受打击会供出这份秘密,干脆将她也杀害。” “现在你人在牢里,绛州的事又败露了,开明坊那块明面上记在骆泉名下的栗缨田,你猜猜看,会不会有人像你处置他们一样,来处置你呢?” “还是说,靳御史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宁愿舍弃掉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上头的人无忧?” “若真是如此,你又为何执意要拿到落在屈靖扬手里的账簿?若非如此,你也不至于被大理寺抓个正着,关在这里。” “我……咯咯!” 靳贤忽然怪叫着滚落在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像要抠出什么,又像是觉得窒息,想要拿掉什么。 弄出的声音极大,很快引来附近的狱卒。 秦淮舟也闻声前来,见状赶到苏露青身边,确认一番无事,跟着问,“发生何事了?” 苏露青对靳贤突然发生的变化也很惊愕,她看着正被狱卒奋力控制住抽搐的靳贤,忽然觉得这情形有些眼熟。 当即问道,“在这之前,还有谁见过他,给他送过什么东西?” 这突然开始发作的情形,像极了当初喝药发作的马孚,这种药喝下以后并不会立即发作,但要让服药之人在旁人眼前突然发作,需要掐算的时机也很关键。 看情形,是有人从她来大理寺开始,就在推算她前来问话靳贤的时辰,然后,哪怕靳贤因她的话而动摇,也会因为药效发作,无法说清实情。 靳贤这边的事,同样也惊动了杨甘等人,这时候苏露青已经悄然离开监牢,回到乌衣巷,吩咐梁眠彻查乌衣巷用药的去向。 “……这么说,大理寺之中,有人拿到了乌衣巷才有的药?” 梁眠听到这里,皱紧眉头,“这药连总衙那边都不知道,能经手的也没几个,还都是自己人,如果靳贤事先服下的是这种药,说明此人已经渗透进乌衣巷多年,而且隐藏极深,从来没被查出过端倪。” 他跟着说出几个名字*,“这几个人,再加上我,还请苏都知派人细查。” …… “靳贤虽然稳定下来,但郎中说,他受到刺激,伤了脑子,以后恐怕也难以常人来定,如今只能勤加用药、针灸,看是否能让他恢复一些。” 马车里,秦淮舟大致说了些靳贤的事,然后接着道,“靳贤之前接触到的是送饭狱卒,从时辰上来推算,与他突然发病间隔过长,且所有送到靳贤手上的东西都有专人查验,很难夹带进什么东西。” 说完这些,秦淮舟才终于进入正题,对她说,“我曾听说,乌衣巷在审讯马孚时,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形,甚至在将马孚第一次移交御史台的时候,马孚正巧当着众人的面发病。他是苏都知亲审的犯官,出了这样的事,苏都知应该也从医官口中得知些什么吧?” 苏露青靠在车壁上,身形随着马车行进的频率微微晃着,听到这里,挑眉笑出一声,“原来大理卿是怀疑此事与乌衣巷有关,来审问我来了。” “……秦某并非怀疑,只是两桩事如此凑巧,苏都知若能解惑,秦某感激不尽。” “真是不巧,”她面露遗憾,“医官查出的结果是,马孚时常惊厥,所以他发病,旁人都已经见惯了。” “若当真是惊厥,何能如此之巧,每次都在他即将被带去御史台时发病?” “大理卿不信?” 她看住他的眼睛,“今日我见靳贤,前面都好好的,他突然发作,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大理寺看似配合,实则暗中阻挠?”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淮舟长出一口气,“只是事出蹊跷,我想借此查些缘由,此事尚还不明,若有进展,我会告知。” “这倒不必,”她一摆手,“说到底,这是大理寺的事,靳贤是在见我之后才变成这样,大理卿不怪罪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一事一毕,如此也算给乌衣巷一个交代。” 她对此没什么太大的表示,只点点头,“好啊,那我先在此谢过大理卿了。” 马车在曲江别院停下,管事娘子见二人同来,先恭敬见礼,而后请罪道,“城门发生之事,是我看顾不周,还请侯爷、苏都知责罚。” “那位苏嬷嬷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虽然已由别院管事上报给侯府,因着两人谁都不在京中,老秦侯只听了个大概。 “是……” 管事娘子刚要开口,忽然被一道猛然冲出的缓声打断,“侯爷!侯爷你可来了!苍天有眼,我家一娘子有救了!” 眼见着苏嬷嬷脚步飞快的冲到近前,秦淮舟不动声色吩咐道,“此事容后再说。” 然后在苏嬷嬷的热情引路下,两人走进厅堂。 厅堂内设着一座大屏风,将堂内隔成两半,等候在里面的人开口之前先咳了两声,细声向两人见礼。 “侯爷、苏娘子见谅,”苏嬷嬷从中代为传话,“我家一娘子到底还在闺中,不好随意在侯爷跟前露面。” 秦淮舟点点头,“理当如此。” 而后开门见山,“不知究竟是何要紧事?今日有侯夫人在此做主,有什么话,裴娘子尽管说来。” “侯夫人”三个字落在耳中,苏露青默默端起瓷盏,借着品尝饮子,压下听后的异样感觉。 只是眼风还是往身侧人方向扫去一眼: (秦侯还是称本使苏都知为好。) 秦淮舟接下这记眼风,目光回落的不卑不亢: (话虽如此,但这里是别院,不是朝堂。) 两人的机锋打过一个回合,屏风后面的人也在这时候适时开口道,“是,阿昭全听侯爷的。” 苏露青又喝下一口饮子,神色看似如常。 “阿昭此番寻得侯府亲人,得侯府收留,心中喜不自胜。前些日子,老秦侯因是病中,又实在挂念阿昭,便差人来传过一次话。老秦侯说,打算认阿昭为义女,今后无论阿昭如何打算,老秦侯都会支持。老秦侯还说……” 裴昭顿了顿,声音里漫上一点微不可查的哽咽,“老秦侯说,京中世家门庭很多,阿昭若是愿意,侯府可替阿昭从中选一门亲事,可是……阿昭自小曾订过一门亲,如今虽时过境迁,但这毕竟是祖父为阿昭打算过的事,阿昭感念祖父爱护之恩,不愿就此辜负……” 这套说辞,很容易就被猜出后文。 苏露青端着瓷盏的动作略顿一顿,又递回嘴边,浅饮了一口,继续往下听。 “……所以,阿昭今日斗胆,想问侯爷,这门亲事,侯爷可还记得?”
第68章 第68章 果然还是来了。 苏露青听到这里,看着屏风之后隐约映出的纤瘦人影,面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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