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溪行军这两年晒成了麦色,但在京城这半年,又多少养回来一些。 大红婚服裹住那具健硕身躯,将蓬勃的力量感尽数收敛在喜色之下。 分明是一片祥和喜乐的红艳,但言俏俏看着,不知为何总想到那衣袍下、男人强健有力的手臂与胸膛。 她挪开眼,心里怦怦直跳。 梁九溪单手理着衣襟,忽而抬起眼角:“耳朵怎么红了?” 言俏俏抬手捂住耳朵,果然触到一片热意,讷讷道:“有……有点热。” 现在是十月下,清晨时偶尔还打些霜,哪里会热。 梁九溪笑了笑,倒没戳穿,只是哄着她过来系腰带,而后将人抱起来:“给言鹃送过喜帖了?” “嗯。”言俏俏乖乖地点头,又垂下眼帘,小声地道,“幸好还有鹃姐姐……” 辛家虽然对她很好,作为她的娘家更是风光,可到底不是血缘上的亲人。 而她的爹娘却早已离世,甚至坟墓与牌位都在闻春县。 牌位倒是可以迁来京城,等她出嫁时,还要向牌位磕头。 但爹娘从未来过京城,他们的魂灵可会迷路? 能看到她出嫁吗? 别的事情,梁九溪都能想办法满足她。 唯有这件事,却是他身为帝王也无力回天的。 言俏俏抬眼看男人沉默的脸。 小九其实为她做了很多,言作德的事没有牵连堂姐不说,还给林妈妈封了诰命,让她脱去奴籍,得以来参加大婚。 她已很知足了,便凑上去亲了亲男人的嘴角:“小九,谢谢你。” 梁九溪被她亲着,却忽然笑着叹气:“……我怎么忍心你有遗憾。” “俏俏,我们回闻春县吧。” 言俏俏猛然愣住,搭在男人肩上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攥住了红衣。 闻春县路途遥远,她都已经两年多没回去了,何况政务繁忙的小九。 他这一走,朝堂上难免出些纰漏。 言俏俏既感到意外,可转而又觉得小九才会说这样的话。 因为小九总是会排除万难,以她的意愿为先。 她鼻尖一酸,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泛起水光,而后抱住竹马的脖子,将脸埋进去:“……嗯。” 梁九溪察觉到些许湿润,好笑道:“要回家了哭什么?” 要回家了。 言俏俏这才睁开微红的眼睛,露出喜极而泣的笑来。 ………… 年关时事情尤其多,因而二人回闻春县的行程很早,十一月初便动身了。 路途遥远,哪怕走最通畅的官道,一来一去也要两个月。 言俏俏知道这样抽身一走,小九必定经受了不少压力,可他什么也没提。 只说路途颠簸,让她好好休养。 出发这一日,梁九溪早早从宫里出来,到新宅与她汇合。 言俏俏本还有些紧张,见到他,一颗心才落定。 陪她上了马车,梁九溪回来取东西,正要出门,却又被人喊住。 “陛下。”林妈妈上前几步行礼。 经过调养,她如今病情已好转,身子不如从前那般羸弱苍老。 何况眼见自家小姐嫁了个好人家,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像是年轻了十岁。 梁九溪停步,示意她直说。 林妈妈便端出一只小盒,脸上露出些和蔼的笑意:“这是夫人在世时,亲手编织的手绳。虽不值钱,但陛下应懂得其中情谊。” 言夫人随手编织的手绳,一黑一红,并为一对。 这些日子,陛下对小姐的好她都看在眼里,以往那些猜疑自然随之烟消云散。 梁九溪眼神一动,将东西接过,微微颔首:“多谢。” ………… 抵达闻春县那日,言俏俏特地换上最喜欢的衣裳,还戴了娘亲编的那根手绳。 下车时,梁九溪伸手来扶她,腕间赫然也是一条样式相似的手绳,只不过是黑色。 言俏俏一愣,惊讶地望向他:“……林妈妈把它给你了。” 此番行程并未提前通知地方官员,免得到时动静太大,二人反而不安生。 但小县城里突然有一队外来的人,多少会引起注意。 有人好奇地往这边看过来,梁九溪圈着腰将小青梅抱下车,牵住她的手。 言俏俏低头,便能看见彼此交叠在一起的手,各戴着红和黑的手绳。 她回过神,眉眼轻松地一笑。 当初离开闻春县时,言俏俏只变卖了一些值钱的物件,免得遭贼惦记,其余摆设都不曾改变。 她拿出一直保存着的钥匙,打开尘封已久的熟悉院落。 出乎意料的是,院中并非想象中杂草荒芜的模样,而是一片整洁有序。 梁九溪让人将行李搬进去,边道:“屋子久无人住容易损坏,我便嘱咐了人定期打扫修葺,当不至于太过破旧。” 言俏俏怔怔地走入正堂,能瞧见四周的摆设一如旧日。 待客的茶桌上还放着一套泛旧的红瓷茶具,从前有人来访,爹爹便会沏茶招待。 她不太喜欢见生人,爹娘也并不逼迫她,总是在客人问到时替她敷衍过去。 言俏俏用手抚摸着松木桌上的拙稚纹路,忍不住低声道:“我刚学木雕那会儿,总是耐不住,等不及爹娘买木料回来,便在桌上胡乱雕刻,娘亲气得扣掉了我三日的零嘴。” 梁九溪自然知道这事,如今看去,还能依稀看出桌上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我是俏俏,这是小兔子。” 字的旁边,便是几只不算规整的兔子。 他道:“可伯母到底也没换掉这张桌子。” 言俏俏不由浅笑,她知道娘亲是很疼爱她的。 只是四处一片冰冷,再没了当初一家子热闹的烟火气。 她的闺房还和从前差不多,因要在县里停留几日,丫鬟正在铺床。 那只总是被她用来藏零嘴的花瓶也还在角落里。 言俏俏怀念地看着这一切,几乎每个不起眼的角落都能惊起一篇篇回忆。 梁九溪默不作声地陪着她走遍整座老院子。 他并不爱回忆往昔,因为多数都是些艰苦沉闷的过去。 唯有与小青梅相关时,才显得鲜活美好一些。 “陛下,东西都备好了。”崔公公轻手轻脚过来提醒。 几个小太监端着香烛之类的祭品,在门口恭敬等待。 那时担心正堂灰尘大,便将言父言母的牌位设在了他们的卧房,也是言俏俏还没去看的地方。 进门前,言俏俏忽然停下脚步,偏头问道:“小九……你看我这样可以吗?” 她担心舟车劳顿,人会显得憔悴几分,爹娘误以为她过得不好。 梁九溪便转身替她整理了发簪,又弯腰抚平女子的裙摆,温声道:“很好看,伯父伯母会高兴的。” 言俏俏这才屏气凝神地走进父母所在的地方,睁着眼四处瞧。 屋内窗户紧闭,显得有些昏暗。 宫人开窗通风,让明亮的日光照射进来,又利索地摆放好祭品。 梁九溪便让他们都退了出去,只剩自己与小青梅。 言俏俏持火折子,点亮牌位两侧的白烛。 末了,接过小九点燃的六根香,一同跪在牌位前的蒲团上。 烟雾袅袅,散发着沉静的檀香。 即便提前做了心理准备,可一开口,言俏俏仍带了点哽咽:“爹爹、娘亲……俏俏回来看你们了。” 许久,牌位无言,只有穿过木窗的风摇晃白烛的火焰。 言俏俏忍不住往下掉眼泪,匆忙抹了抹,又道:“我如今不住在叔父家里,我在京城有自己的宅子,如果你们还在的话,就可以住最大的一间。” “还有小九,他现在做皇帝了。你们一定很惊讶的,我也从来没想到他会做皇帝……” “从前,我与你们说,我要嫁给小九,你们总是笑着说随我……” 言俏俏喉咙里堵住似的,缓了缓道,“如今,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 “爹爹、娘亲,我现在真的很好。” “我还交到了新朋友……” 她细数这两年的经历,与每一个远游归来的游子一样,向父母絮絮叨叨地诉说。 直到手中的香都燃到了尽头,才渐渐停住,怔怔地望着烟雾中的牌位。 她眨着酸涩的眼,喃喃道:“小九,你说爹爹娘亲真的能看到吗?” 梁九溪拿走她手里的残香,闻言沉默。 言俏俏知道小九是不信鬼神的人,他一向更相信事在人为。 她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却听见他问:“可还记得,小时你去参加别人的婚宴,回来便拉着我拜堂。” 言俏俏那时第一次看到新郎官与新娘子拜堂,颇为惊奇,硬是要小九陪她过家家。 她自然记得,讷讷道:“怎么、怎么突然说这个……” 梁九溪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们再拜一次,就在这里,伯父伯母在天之灵会看见的。” 言俏俏愣住,被他扶起来时,不自觉想起儿时玩乐的流程—— 先拜天地。 二拜高堂。 最后,夫妻对拜。 她懵懂地抬眼,正撞上对面男人深邃的目光。 这么多年,小九待她从未变过。 言俏俏终于释然地展眉,跟着念道:“夫妻对拜。” 梁九溪随之握住她的手,轻笑:“……礼成。” 宛如孩童过家家般的一幕,却是历经了许多年时光,二人一路走来的情意,从未褪色。 言俏俏想,是嫁给小九的话,爹娘也一定会为他们祝福的。 风吹响窗口悬挂的风铃,恰似魂灵的回应。 …… 封后大典定在了来年开春,三月十三。 于群臣百姓而言,这是迎接新后的大典。 而对俏俏与小九而言,这是他们此生仅有一次的大婚。 从去年圣旨拟定开始,礼部便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好在大典自有一套老祖宗传下来的章程制度,按着准备就是。 言俏俏早早将要记的东西都记下了,年后还不时温习一番。 知道她容易紧张,大婚前一日,梁九溪偷摸潜入宅院,敲敲雕花木窗。 正捧着册子温习的言俏俏吓了一跳,转而跑过去拉开窗户,惊喜道:“小九,你怎么来啦? 梁九溪没进去,只是隔着窗笑道:“来看看我未来的妻子。 言俏俏脸颊微红,手指不自觉扣着册子一角。 过了今晚,便是二人大婚的日子了。 梁九溪安慰她:“不要怕,也不必紧张,一切有我。 “嗯…… 言俏俏抿唇笑着,“其实章程虽然很长,但想到终点是你,我就不紧张啦。 梁九溪心神一动,本算是冷硬的人,却轻易便被撩拨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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