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途中,池妧一直心虚地低着头,不敢直视贺辛止。 她全然不记得自己醉后说过什么胡话。 唯一的印象,是她主动环了他的脖子亲他。 池妧啊池妧,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要投怀送抱吗? 莫名烦躁。 山路崎岖,寸步难行。贺辛止在断木拦截处回头,伸手要扶她。 池妧静默地盯着那双伸向自己的手,只觉得心头有些暖。 然后,她推开了他,自行过路。 她“池大力”才不需要人扶。 “是我做了什么惹夫人生气了?”贺辛止“厚颜无耻”地挨近,不怕同行的二人看笑话。 他已经相当清楚,她为何要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昨晚……”池妧一想起昨夜与他唇齿相缠,纵情拥吻,不觉红了脸,“我,我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 “有啊!” “我说什么了?”她心头一紧,登时滑了脚,幸亏贺辛止及时将她扶稳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站稳脚跟,过河拆桥,撇开了他。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 “夫人昨晚提出和离了。”他漫不经心地说出这番话,她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掩饰“伤心”。 池妧心头一酸,竟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他这般敬她护她,她又是如何回报的? 愧疚不已。 “那你答应了吗?”她迫切地追问,心上没有一点喜悦之情。 她既希望他答应,又盼着他拒绝。 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倘若他不是贺家的继承人,她必定…… “我恐怕,没有这个资格……”贺辛止是在预言,亦是在告知,她如今不懂没关系,终有一天,她会明白此中深意。 他独自走在前头,表情惬意,池妧总觉得他“伤心欲绝”,才表现得如此淡然。 “什么意思?贺辛止,你说清楚!”池妧不懂他所言,追着他去了。 走在后头的池恒和张大夫是铁实“两个老头”,不怎么说话,又彼此谦让客气。 四人刚来到农庄附近,就被小保带的仆人“找到”了。池妧合时宜地对外“哭诉”了大伙儿遭遇山贼,险象环生,侥幸逃脱的经历,跌宕的情节引人入胜。 当然,也收获了三双白眼。 贺二夫妇将“落入贼手,意外受伤”的池恒带回了贺家,安顿在“雁回阁”。 自然张大夫也有理由留下来。 贺老爷和凌姨娘一看儿子此行,一没丢命,二没丢银,余下什么行径,皆可暂不管束,以安人心。 方姨娘见贺辛止回来时,左池恒,右池妧,就差没把整个芦荻山庄安在身上了,心中是又恨又疑。 只有她知道,贺家寻人没有多积极,怎么能在旮旯里找到人?再品夫妇二人“遭遇山贼”一事,也离奇得很:山贼抓了贺家少主一天一夜,也没要个赎金,还让他们“侥幸”逃脱了,这事换三岁小孩也不信。 此前官府明查了芦荻山庄,没查出什么“罪证”,但她总认为池家是个贼窝,与贺辛止一道实施着什么“阴谋”。 雁回阁被凌姨娘像铁桶一样护了起来,她的人掺不进去,她只好吩咐下人:只要二少离开了雁回阁,就盯紧他的一举一动,即便踩死一只蚂蚁也要上报。 她的这番举动,倒成了谁的助力。 * 槿城芦荻山庄内,庄主夫妇这段时间经历了人生的“大悲大喜”。 本在自怨自艾的两个人,一直在反思自己对儿女的教育。 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儿子才会得这“断袖之癖”! “夫人,小姐来信了。”丫鬟送信进门,庄主夫人霸气地夺过,赶紧拆开一观。 没想到是关于池恒的。 女儿带来的消息,还真能让人“又笑又哭”。 该笑的是,池恒并不喜欢男人。 该哭的是,池恒爱上了“有夫之妇”。 “造孽啊这孩子!”庄主夫人气得心脏都要犯病了。 悠闲浇花中的庄主好奇,从妻子手中缓缓地“抽”过家书,眯起眼睛一看——“这,这也好不到哪里去啊!人家都有孩子了。” “唉!”庄主夫妇同叹一声,心如死灰。 又过了几天,池恒在贺家写下的信到达了芦荻山庄。 庄主夫人看信后终于了解到“实情”,高兴得快昏头了。“老池!老池!错了错了,小恒没断袖,他说他看上云家小姐云莺莺了,让咱准备婚书呢!” “云家?哪个云家?”庄主可比夫人镇定多了,定要问个清楚,怕空欢喜一场。 “桦城云家,今年跟官府合作开矿那个云家,那小子估计是带未来小舅子玩去了,闹这么大一出。” “不对不对,我怎么记得,云家小姐失踪好几年了?还有传闻说,她被山贼掳走了,当了压寨夫人。” “老池,你就别挑了,难得他喜欢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那云小姐就是奇丑无比,不清不白,我也认了。” 有鉴于此前的消息过于“恐怖”,庄主夫人是把择媳标准降到地底里了。 她本想准备好婚书以后,派人给儿子送过去,但一想到断袖之事,心中就不踏实——万一小恒用云家小姐来做幌子怎么办? 不行!送信这一趟,她本人去定了! * 棉城贺家门口,贺辛止牵着池妧的手,将她“拽”出了大门——这力度嘛,比拉牛都轻。 “干什么,去哪里,说清楚!”池妧甩开他的手,停步叉腰。“你现在越来越过分了,招呼都不打就拽我出门,你知不知道女子每个月都有几天……”她话一脱口,脸颊就微微烫了起来,“总之不方便!” “那今天……”贺辛止本想靠着妻子这张嘴把出门一事“闹大”,没想到男人和女人终归是不一样的。他像盯着奇珍异兽一般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把她盯得局促,“不方便?” “算了算了,出去就出去,上辈子欠你的。”眼看能出门玩耍,池妧觉着也不是特别的不适。 他之前承诺过,要多带她出门,莫不是…… 贺辛止这个人,她是越发看不透了。 他整天神神秘秘的,不晓得在做什么。一会儿与池恒关门密谈,一会儿硬说云苏苏积食,非要张大夫照顾。 她大概猜到他和云苏苏的亲人有仇,但她从未怀疑过他会伤害孩子。 这是一种没有道理的信任。 “出门要去哪儿?”池妧没好气地问。 “带你见一个‘老朋友’。” “谁?” “贾无相。” 池妧这才想起这号人物来。当初贺辛止“失踪”,她在街头将贾无相错认,怜他生活困苦,随手给了他一些银钱过活。后来他们三人在贺家门前偶遇,贺辛止好像是将他安顿在药铺来着? “你和他有联系?”自贺府门外一别,她就再没见过贾无相了。 “平日里药铺的账目都是他呈上来的,聊过几句。他今日邀请我们去吃顿好的,权当报恩,我答应了。” “那敢情好啊,走!”池妧一听“别人请客”,早把不适丢到九霄云外了,一口答应下来。 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两人悠悠地步往城西药铺,适时天气晴好,舒爽有风,正好可以逛逛市集,一览棉城街景。 棉城是个重商的富庶之地,四处商铺林立,摊贩可见,几乎走到哪儿都能听见一声“快来看一看,瞧一瞧”。 早几年朝廷颁恩下令,予民生息,末之工商在此地发展很快,大有席卷周边之势。 池妧是真的在逛。 贺辛止却不尽然。 巷中有个别流民,栖于方寸之地,啃着剩饭剩菜,惶恐地向外张望,怕遭到抢夺似的。那些人一见生人靠近,便会立即逃窜,如同阴沟里的老鼠,活得心惊胆战。 去年旻江发大水,冲毁一大片良田,有人流落棉城,至今未能安家。旻江流域甚广,知府们相互推诿,谁也不愿担这安置之责。 贺辛止把一切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池妧见他若有所思,没敢打扰。 两人一路逛到城西药铺,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舒服极了。 池妧第一次来到贺家的药铺,发现来这儿取药的人真不少,多的是谁家府上的丫鬟小厮,排队也低头低脑的。药铺的几名伙计忙于配药,并未发现铺子里来了两个“闲人”。 环顾整个药铺,宽敞整洁,秩序井然,除了满眼的药柜子,桌上药刀药碾,戥子细匜,是无一不全。 “二少!”药铺的掌柜是个眼尖的家伙,认出了自家少主,连忙搁下手中的活儿相迎。“二少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位是……” 难怪掌柜拎不清,池妧是临时被“拽”出门的,没穿金,也没戴银,一身浅粉素得跟丫鬟似的,但,她却站在了贺辛止前面。 “我夫人。”贺辛止浅浅一笑,带点自豪之意。 池妧在贺家听惯了这个称呼,也不抗拒,不过在外头这么叫是不是有点……张扬? “原来是二少夫人,恕小人眼拙。”掌柜确认了池妧的身份,连番赔不是。 “贾无相呢?”贺辛止懒得跟他寒暄,直入正题。 “他在后院等着了。”那家伙说今日要宴请少主,掌柜可不敢给他安排任何工作。 夫妇二人穿过铺子左侧的帘子,走进了药铺的后院。 后院是个晒药场,不同的架上放着密网的筛子,筛子中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药材,药香四溢。 再远一些,有一座绿油油的木棚,棚架上爬满了青翠的藤蔓,开出叫不上名字的紫色小花。 棚下有一桌三椅,是个惬意之地。温暖的阳光透过藤蔓洒落在石桌上,投下黄色的星点,宛如一桌面的碎金。 “两位恩人来啦!”贾无相似乎有点忙不过来,他向远处的二人打了声招呼,手中的盘子就快打翻了,赶忙小跑到石桌前将盘子放下。 “大餐在这儿吃?我还以为下馆子呢!”池妧倒没什么不满,只是情况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两位恩人请先入座,饭菜马上就好!”贾无相招呼完二人,又忙乱地奔往厨房。 贺辛止以为池妧“嫌弃”在院中用膳,惩罚般敲了敲她的脑瓜。“铺子每日工价三十文,你是让他不吃不喝多久,才能请你下趟馆子?人哪,不能太贪心。”说着,他径直走到棚下,坐下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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