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辛止被几名家丁钳制,他挣不得,脱不得,距离白锦行数步之遥,眼睁睁地看他被拒在门外。 那时他便恨。 恨官商勾结,分粮不均。 恨富者不仁,不识悲悯。 他终是负了白锦行一片赤诚。 当天夜里,贺辛止不顾大病未愈,从别院偷粮潜出。他赶到白家时,草席裹尸,冥币满地,他的打鸟好友,早已饿死在家中。 他口中有孕的娘,亦不知所终。 贺辛止嚎啕大哭,怨苍天无眼,悲逝者何辜。 他更恨自己一无是处。 自那以后,他决心要变强,强得任何人都拦不住,才有本事救下世上千万个“白锦行”。 他求“师”若渴,苦学武艺,奈何急于求成,摔断大腿,只好在家中休养。 期间,他派了更多的人打听白锦行母亲的下落,得知她为云夫人所救,免于一死,心中万分感激。 一定是锦行有灵,守住了至亲。 待腿伤好了七分,贺辛止想见一见锦行的母亲,于是亲自去到了云夫人布施的地方。 云夫人名唤季菱荇,是桦城出了名的善人。听说她在饥荒中执意分粮救人,与丈夫大吵一架,险些被休弃。 世人不懂她的执着,贺辛止却仰望她的慈悲。 富足之时的施舍,是自我慰藉。 饥荒之时的布施,是怜悯苍生。 贺辛止第一次看见季菱荇之时,惊讶于她的清冷。夫人穿着水色衣衫,素面朝天,淡如纤尘,似乎对什么都没有热忱。 但她确实是个心细如发之人。 街上求食者众,下人手忙脚乱,一味求快,偶有分粥不匀的现象。 即便如此,那些“贱民”亦只能吞泪接受,没有资格吭声。 对此,季菱荇没有视而不见,亲自挽袖提勺,为少粥者添满。 贺辛止顿时泪目。 一口粥,看着无关紧要。 可但凡有一口粥,白锦行也不至于…… 来求食者都是面黄肌瘦的饥民,鲜有贺辛止这样面容饱满的富家子弟。季菱荇瞥见衣冠整洁的他,向他径直走来。“小公子不是来领粥的吧,不知来这儿所为何事?” “你,你为什么要这里施粥?”贺辛止泪眼朦胧,顾自发问,激动得失了仪。 他想要一个答案。 又怕答案不尽人意。 季菱荇见他如女儿一般可爱,和蔼浅语:“家有余粮,便在这里分发一些。” “有余粮就要分发吗?!”他双目通红,始终憋着一口气,那种渴望就像疤痕一样深刻,烙在生长的骨子里。 启智年华,缺的是方向,缺的是旗帜。 “孩子,人生在世,不能光想着自己。”季菱荇将善意传扬,眸中是一种超脱物外的淡然,“人立于天地,若无济世之心,与猪狗何异?” 贺辛止早慧,他能感觉到一丝不真诚,并非出自恶意。 季菱荇转身,清冷的背影犹如水墨。“都是蝼蚁,你我又高贵在哪里……”这话不是对他说的,也许只是一声不真切的自叹,却在贺辛止心里埋下了一颗火烫的种子。 那是他们今生唯一一次见面。 此后,两人各有际遇。季菱荇可怜孙倩倩孤苦无依,引狼入室,无辜枉死;贺辛止机缘巧合之下,得游侠指点,武功大成,创立龙虎堂以济世。 那颗“不高贵”的种子,多年后,终是长成了护荫一方的参天大树,为百姓遮风挡雨。 这大概,便是别样的传承。 第48章 合卺交杯 夫人,喝了交杯酒就别想跑了…… 星夜宁静, 莫唤山上,有夫妇在房中低语,娓娓而谈。 贺辛止从回忆中抽身, 见妻子拎着帕子, 嘤嘤泪目, 不禁揉了揉她的发,轻描淡写地笑了。 没有前半生之事, 哪有池家“满门抄斩”的姻缘? 池妧“嫌弃”他毛手毛脚,扬尘似的推了他的手, 盼着他说下去。 “没了?”见他良久不语,她才惊觉“故事说完”。 “没了。”他耸耸肩, “我当堂主以后的事, 夫人不是比我清楚吗?”他痞坏一笑, 潇洒不羁, 又可恨地带着一丝清澈,硬是把她多年仰慕,曲解成了迷恋。 温文尔雅只是他的表色。 他和她一样, 从来不是一个恭谨有礼的人。 池妧有些局促,面对如此真实跋扈的他, 竟有些难以自持。 “江湖传闻那么多,我哪分得清真假。”池妧话里带酸,意有所指, 显然还在意“大当家成婚”一事。 他之前明确给她解释过了, 那谣言是季红英为了立威于世散播的, 他不愿在她面前越描越黑,于是直接装傻。 江湖传闻有许多不是? “创立龙虎堂的时候,我年纪尚小, 长相太过稚嫩,不足以威慑四方,只好戴上长髯面具,没想到让夫人误会我是个胡子大叔,实在对不住。”他轻松笑道。 他的长相确是流言之一。池妧彻底被他带偏了,顺着他的话就提:“我以前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他们都说你髯长三尺,身满——”她没好意思把“丰肌”说出口,哪承想这货敞了衣竟这般……健壮。 啊,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池妧觉着自己的想法特别“不良”,别过脸就躲。“总之你骗了我,这笔账我记下了!” 如此良辰,他还怕她放过他呢! “为夫要怎么做,夫人才肯原谅?”他直接牵起她的手,抵在自己胸膛,半句不提“丰肌”,又处处煽风点火,要将她诱捕。 池妧哪里经得住“考验”,隔着衣衫触到他微热的胸膛,烫得脸都快熟了。“原,原谅吗?”她几乎没能把他的话听进去,缩了手夺回理智。“你,你以后行走江湖带上我,我就考虑原谅你。” “好。”他不需要思考,脱口就答。 从他下定决心将她带离贺家那天起,他已经做好了“贴身”照顾的准备。 她的女侠梦,由他来守护。 池妧见他答得爽快,心中狂喜,眉眼都快弯成了一轮新月。 她素来敬仰丈夫为人,听过白锦行的故事以后,更明白他此心此志,皆为黎民。 有伴侣如此,她焉能不爱? 她心心念念,就是和他并肩作战而已! 她从前便知晓,朝廷将龙虎堂视作山贼之流,有失偏颇。龙虎堂诚然不是江湖派别,从不广收门徒,以传宗门,但亦算不得作乱贼寇——他们虽也做打家劫舍的营生,但只针对云天祥这样的失德之人。 季红英就是把云家搬空了,也算不上“不孝不义”。 贺辛止趁她高兴,端起盘中酒壶,分斟两杯。 陈酿香气,四溢惑人。 绵意浓情,酒醉迷心。 “夫人可还记得欠我什么?”贺辛止挑起狭长眉眼,一阵勾魂摄魄。 上一回他说“欠他”的时候,将她“剥皮拆骨”煎了一晚上,害她第二天差点儿起不来床。 此事印象太过深刻,容不得她如今有别的想象。 “我不是还了么?”她不觉按紧了胸口,羞得满脸通红,犹如熟透的蟠桃,晶莹鲜嫩,剔透无瑕,惹他凡心大动。 他承认,他无惧千军万马,唯独对这个黄毛丫头没什么抵抗之力。 “夫人畅想之事,可以容后再探讨。我说的‘欠’,指的是——”他故意把话音拖长,向她凑得极近,直至与她的呼吸纠缠在一起,“酒。” “酒?”她还满心期待着什么,他已经使坏远离了她唇边,留下一个哑谜。 她木然接过他递来的酒杯,顿时恍然大悟。 他说的“酒”,是她新婚之夜死活不肯喝的合卺酒啊! “不用了吧,咱俩都已经……”她没好意思把话说完整,讪讪地咬了唇。 “不行,夫人离家的借口特别多,必须把仪式办完。” 所以,他这是怕她赖账跑了? 她知他心里有她,一笑莞尔,豪爽地举起杯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要拜把子认兄妹。“好吧,来!” 白瓷对酌,天地为证。 两人挽手交杯,盈盈相望,倾尽此杯,以明此心。 没有红烛鸾凤,锦绣鸳鸯,今夜只有情深相顾,许以白头相守。 直至这一刻他才参悟,人此一生,环环相扣。没有季伯母那一番“不高贵”的言论,不会有龙虎堂四城五十地之众,更不会有他和池妧相守于山外的逍遥。 是缘是命,已不要紧,他既独辟蹊径,自一行到底。 池妧落杯。 “好了,你逃不掉了。”贺辛止毫不掩饰地勾起唇角,如捕猎的虎狮般凝望着她,惹她脸上抹上一阵绯红。 她怎么感觉他要——图谋不轨? “你别这样……我还不太习惯。”池妧羞于面对他的不加掩饰,心跳如擂。 “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原是豺狼之身,教她如何是好? “那夫人喜欢‘伪君子’还是‘真小人’?我都可以。”他单手支着脑袋,悠闲地斜倚在案前,一脸玩世不恭,“或者你喜欢换着玩?” 这是什么狼虎之词! 她以为她行走江湖多年,撩拨过汉子,调戏过妇女,也算放得开,哪承想还有比她更放浪的人! “不要脸……”池妧小声嘟囔着,一张粉嫩的脸烫成了熟虾色。 “要脸就做不成山贼头子了,你得习惯。”他大掌一扬,将她揽到膝上,轻松得跟在池塘网鱼似的,埋首就要将她“啃”个精光。 唇齿纠缠,衣衫滑肩,夫君盛情难却,今夜注定别有旖旎景致。 恰在此时,有什么从池妧身上掉落,贺辛止一看皱眉:是个勺子? 这木勺约比汤匙要大一些,细看柄上划痕,似有笑脸,雕法粗糙,绝非寻常的食膳之器。 谁会随身带个勺子? “藏的什么?”他捡起木勺,向她求证。 池妧这才想起贺劳止交托之物。 事实上,这玩意不好藏,掉出来好几回了,若非山上之事“惊天动地”,她也不会将它抛诸脑后。 “噢对,这是劳劳给你的,他还让你早点回家。”提起“回家”一事,池妧不免有些伤感,长睫半垂。 说到底,他还是因为她丢了“二少”的身份,有家难回。 她的心思不难看穿。 “放心,我会回家看看的。”贺辛止的大掌穿过她的发梢,轻拍过她的小脑瓜,“暂时以贾无相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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