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则跪坐在脚踏上,双腿已经麻木没有知觉了。 她只知道紧紧盯住他,怕一个错眼,他就从眼前飞走。药来了,她亲自喂他,他咽不下去,她就一点点地揉动他的喉咙,帮助他吞咽。 左手巾帕,右手勺子,一面喂一面擦。可他咽下去的药少得可怜,她忍不住悲泣出声,“大郎,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颜在红着眼上前劝慰,“太医一定能治好陛下的。” 齐王把查出的线索告知她,“大理寺找到了可疑之人,是李再思府里的护院。朝廷合议后,下令缉捕李再思,一定会对阿兄有个交代的。” 苏月惨笑,“有个交代……怎么交代……” 齐王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满面愁容地望着她,良久内疚地说:“阿嫂,你怨我吧,都是我的错,我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苏月摇了摇头,怪谁都没用,她只知守在权珩身边,平时都是他给她撑腰,现在轮到她来保护他了。 “大王送颜在回去吧。”她勉强振作了精神道,“时候不早了,想来她也累了。” 颜在不放心,“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若是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苏月说不用,“这么多人守着呢,太医也在,你留下无非苦熬,还是回梨园吧。这几日我顾不上那里了,你同苏云她们合力,别让园中生什么事端。” 颜在没办法,犹豫再三,才恋恋不舍地去了。 一迈出前殿,扑面而来的寒流,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浑浑噩噩的脑子一下清明,有些事身处其中看不明白,一旦退后,好像什么都明晰起来了。 身旁的人亦步亦趋护送她,嗓音难掩乏累,“今日吓着你了,对不住。” 藏在袖内的手用力紧握,颜在平稳心绪道:“别说这些,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如今陛下遇险,朝中定是一团乱麻,一切还要仰赖你……我只担心你的身子,你千万要保重,不能连你也病倒了。” 有些事,好像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谁也不去捅破,就能相安无事。 齐王暗松了口气,上前拥住她,温声道:“放心,我自会保重的。今日原本想让阿兄为我们见证,不料遭逢骤变,我忙于应对,也顾不上你了。咱们的婚事,因这事略有耽误,但你不用担心,过后还是会照着计划如常进行的。”说罢低头吻了吻她。“颜在,不论将来是平庸一生,还是重任在肩,你是我唯一深爱的人,懂么?” 颜在点点头,把脸贴在他颈窝,“二郎,我们定能平平安安到老的,对么?” 他说是,用力揽了揽她。 这阵子感情突飞猛进,彼此间的关系已经密不可分了,她很聪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明白。他看得很透彻,嫉妒本就是人性的一部分,若有机会,谁不想成为那个被好友羡慕的人。 牵着她的手,齐王送她到圆璧门上,目光还是依依地,“进去吧,什么都别想,好生歇一歇。” 颜在道好,走了两步又回首问他:“你呢?是守在宫中,还是回家?” 他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大抵是要留在宫里的,以防有变。再者国事要人主持,就算不在掖庭,也在南宫。” 颜在心里有了底,朝他挥挥手,“我进去了,你快回去吧。” 他目送她走远,方才踅身返回乾阳殿。 走进内寝再看,苏月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坐在龙榻前。脚步声也没有令她回头,她一遍又一遍摩挲着皇帝的手,仿佛害怕他凉下来,害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丝动静。 齐王站了片刻,叹息着退出去了,苏月低头对榻上的人说:“你想不想凑满十枚钱?你还缺几枚,我给你填上好么,只求你快点醒过来。权珩,你不能丢下我,在我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你的时候,忽然把我撇下,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可他仍是没有反应,她泄了气,哽咽道:“你醒醒……你不是想要孩子么,只要你醒过来,我给你生,生几个都成,好么?” 可惜说了无数诱哄的话,还是没能唤回他。 国用进来规劝,“大娘子,您守了好几个时辰了,歇一歇,进点东西吧。这里有奴婢,奴婢不错眼珠地看着,不会出岔子的。” 苏月摇头,“我不累,也不饿。” 国用束手无策,哀声道:“怎么能不累不饿呢,您又不是铁打的,您也得缓一缓啊。如今外头乱,大将军给逮起来了,齐王唯恐他的旧部作乱,把整个上都都围住了……” 苏月一听,顿觉意外,“把上都围住了?守军各有驻地,外廓空虚,又该怎么办?” 国用耷拉着眉眼摇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想来齐王自有安排吧。” 可苏月还是觉得不对劲,她同权大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耳濡目染下,对国家的运转和布兵多少是有些了解的。这个时候不令大军严守驻地,反而私自调动,把京城困在网中,这是要勤王,还是要造反? 可印象中的齐王,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苏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他大概没有料到,自己一心扶植的阿弟,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开始铺路。她只觉心寒,兄弟之情原来不堪一击,帝王家表面金玉,内里像个大筛子,只要有一点孔洞,都心急火燎试图往权力的最核心钻。他人还在呢,怎见得他不能被救回来?齐王这么做,不怕伤了阿兄的心吗? 她满心凄惶,却对一切无能为力,现在只有寄希望于那些太医了。太医为他诊治时,都会请她暂时回避,她一个人站在廊子上,看着浓云密布的天顶直发呆。以后的事不敢去想,现在只剩懊恼,早知道会这样,四年前她就该嫁给他。 太医来来往往奔走,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进展,也不敢多问,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两个太医经过,边走边嘀咕:“又吐了一回……” 苏月忙拦住了他们,“是不是把毒都吐出来,毒性就能缓解了?” 太医为难地摇摇头。“从毒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时辰了,五脏六腑该吸附的都吸附完了,现在呕吐,也只是中毒的症状罢了。” 她紧绷的肩背垮下来,人忽然没了力气,无措地靠着抱柱,捂住了脸。 这一夜不知是怎么过来的,她守在他床前,再抬眼时,才发现窗外已经亮起来了。 齐王来探望,看见阿兄没有任何起色,大哭了一场。外朝还有政务要处置,他又匆匆离开了。太后从太庙回来,因跪了一夜,人摇摇欲坠,苏月极力劝她去歇着,她这才不情不愿地回了安福殿。 又过了会儿,颜在也来了,拿眼神询问她陛下好些没有,苏月叹息着,摇了摇头。 颜在犹豫片刻,伸手拽了下她的衣袖,“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苏月“嗯”了声,“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颜在左右看了一圈,确认过了内寝没有外人。这番话要说出来,天晓得需要多大的决心。她昨晚想了一晚上,究竟是该瞒,还是该据实相告。出于私心,大部分人应当都会选择捍卫自己的爱情。你所托付的人,能带你走上光辉的前路,你还有什么可彷徨。 但她与苏月的感情不同,是凌驾于爱情之上的友谊。若把权弈和苏月摆在一起让她选择,她定会选择苏月,不因别的,就因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时,只有苏月不肯放弃。 咬了咬牙,她没有再犹豫,“大理寺说李将军是幕后主使,我却觉得谋害陛下的,另有其人。” 苏月惊异地回头,“你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颜在便将屏风后发生的种种告诉了她,“我起先以为他是有意捉弄大家,让你们分辨不出来,可后来渐渐发现,似乎不是这么简单。他离开的那段时间,站班的人全都进舱内听曲了,船舷两掖没有人,他的行踪只有他自己知道。陛下中毒这件事,我也不敢肯定就是他做下的,但我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能让你蒙在鼓里。” 苏月惊得魂不附体,这样看来,齐王的嫌疑确实很大。难怪事后的种种行为令人费解,如果他没有那么心急火燎,她可能永远不会怀疑他。 只是颜在能把一切告诉她,让她五味杂陈。她起身握住了她的手,“你若是隐瞒了,对你只有好处,你想过么?” 颜在却笑了,“我又不傻,我昨晚翻来覆去都想透了,他与我有这段情,未必不是他事先计划好的。知情者只有我,等风头过去了,他将我灭口了怎么办?所以我这是自救,你不必觉得我高风亮节,我也有私欲。” 苏月知道她是在宽解自己,惨然道:“可就算咱们知道了内情,也未必能扳倒他。” 确实太难了,没有直接的证据,皇帝也没有后继者,无论怎么算,江山都会落进权弈手里。可她不甘心,难道权珩的冤屈就算了吗?他若是丢了性命,就让他白白地死了吗? 苏月横下了一条心,“他活着一日,我就守他一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不能让人爬到他头上,谋夺他拿命挣来的一切。” 颜在点点头,又有些彷徨,“如果……我是说如果,没能留住陛下,你不怕得罪齐王吗?” 苏月笑了笑,“他要是想除掉我,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放过我。我如今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让满朝文武都知道我和他不对付,我才有活命的机会。” 颜在一向只处置梨园的琐事,并不懂政治上的博弈,对苏月的决定也唯有好奇,不知道她接下来怎么打算。于是站在一旁,看她召见了缇骑校尉,命他调动城内缇骑,把守住十二道城门—— 齐王的兵最多只能盘踞在城外,若是入城,就是谋逆重罪。但不能杜绝他会安排人在城内活动,暗中勾连文臣武将,巩固自己的地位。 接下来又传见司隶校尉,命他参与大理寺的审问,着重盘查斗曲这段时间内,膳司所有人员的行踪,连走了几步路都要交代清楚。 余下的一件大事,想实行恐怕有困难。权珩岌岌可危,官员们大抵都会考虑自己的官途,要不要为个垂死之人,得罪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新君。 苏月也是没有办法,破釜沉舟试一试吧,写了封书信,让国用亲自送往裴忌府上,请他调遣亲军,将南宫牢牢守住。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初雪那日权珩同她说过,大梁的命脉在南宫,控制住南宫,就能减少□□成的变故。朝中的政要在,那么人心聚拢,皇帝无虞。若是皇帝没有了……改朝换代也与她无关了,她能做的都尽力做到,对得起权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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