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要请太后出面了,必定是有变啊,众人在一片凄惶中望向前后殿之间的通道,等着太后接见众臣,交代接下来的安排。 然而太后不会对还有一口气在的儿子,说出任何一句不利的话。面对众人,铁青着脸问:“陛下无恙,你们不在衙门务政,都跑到乾阳殿来做什么?难道还要卧病在床的陛下,给你们一个交代不成?” 众人觑了觑齐王,陛下的病情,他都已经据实告知了,昨晚病危,剩下的只是延捱时间而已。 齐王过去搀扶母亲,轻声道:“还是早作打算……” 苏月接过了他的话头,“依大王之见,应当作什么打算?” 齐王面色不豫,对于这个屡屡与他唱反调的人,已经逐渐失去耐心了。 这时众人却见苏月在太后面前跪了下来,拱手道:“陛下若有闪失,料臣也不能活命。臣求太后保全臣的家人,如此臣心里有话,才敢如实说出来。” 太后被她这一举动弄得发懵,忙伸手把她扶起来,“这是怎么话说的,如何还牵扯上了家人?” 苏月坚定地望住太后,“求太后答应臣。” 太后点头不迭,“自然自然。” 她这才转身又向众臣拱手,“也请诸位大人,为我作个见证。” 众臣忙振袖,肃容还了一礼。 朝殿外看,殿外的官道上走来两个人,是大理寺卿与司隶校尉。苏月舒了口气,娓娓对众人道:“陛下遭人毒害,我命司隶校尉协助大理寺查案,大理寺审问了档头和司膳,却一无所获。人人都是遵着御前的规矩行事,且从制作到查验,每一道步骤都有三人在场,膳司中的人绝无机会下手。如此唯一的可能,就是运送的过程中出了纰漏,但再三盘问司膳,都说一切如常……”她说着,目光调转向了权弈,“唯一的意外,是中途遇见了齐王。” 这番话,引得所有人都望向齐王,连太后也大惑不解。 而齐王给出的解释很合理,“我离席如厕,恰巧遇上,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陛下遭逢大难,我知道辜娘子悲痛,但不能因此就胡乱猜忌,质疑我与陛下的兄弟之情。” 苏月说对,“如厕不奇怪,但大王记错了时间,并非是离席。那个时候甲板上所有人都在船舱内,大王此时应当正和朱娘子坐在屏风后奏曲,而你,却出现在了下层通往上层的必经通道上。” 众臣这回连议论都没有了,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掖手而立,等着接下来,更多的内幕被发掘。 齐王呢,自然是气愤的,眉眼间布满了严霜。因为从未想到这样一个无用的女郎,居然揪住了这件事不肯罢休。 “奏曲有先后,我奏的是前曲,朱娘子奏后曲时,我暂且离开,难道这便成为辜娘子将矛头直指向我的证据了吗?” 臣僚们也在思忖这个问题,两边都有理,苏月接下来的话,一下拨开了迷雾,“如果两段曲子,都是出自朱娘子之手呢?” 众人哗然,似乎真相就在不远的前方了。 齐王恨声问:“这是辜娘子的猜测,还是朱娘子的证供?” 这场撕扯注定要两败俱伤,能不提及颜在,就让她在这件事里隐身吧,于是苏月一口咬定,“大王的记性不太好,你们奏完落座,我就曾质疑过你们的指法过于相像。那时陛下还为你打圆场,说你们以乐定情,必有共通之处。且大王已经预备迎娶朱娘子了,她的证供,并不重要。” 齐王失笑,“也就是说,一切全是你的臆想?下毒总得有机会,你们大可审问司膳,我可曾接近过她们。” 这就轮到大理寺卿和司隶校尉登场了,大理寺卿道:“回禀太后,臣仔细盘查过,大王确实不曾与司膳有过任何接触。” 太后此时脑子一团乱麻,长子不省人事,幼子又被质疑,她木木地站着,早就没了主张。 接下来司隶校尉打开了随身的匣子,取出一撮头发和一块木板,放在了面前的小案上。 众人不解,探身过去查看,齐王脚下没动,眼神微闪了闪。 司隶校尉条理清晰地向众人解释,“头发和木板上,都查验出了残余的钩吻。诸位大人定然想不通这两者间有什么联系,但只要卑职一说出处,诸位便明白了。头发,是司膳的头发,木板,是通道上方的顶板……”边说边向众人展示,“这木板表面有一层极淡的痕迹,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若翻转过来,诸位便一目了然了。” 众人忙跟随他的指引查看,才发现这块板子上有个细小的孔洞,板子的反面凿出了一道筷子粗细的凹槽,凹槽内还残存着淡褐色的粉末。 司隶校尉比了比手,“这就是钩吻。司膳见了齐王,自然不会上前,必要站定行礼,齐王多站一会儿,毒液滴入金盏的机会就多增加一分。当然,这种事很难万无一失,所以才会从司膳的头发上查验出零星的钩吻,但只要有一滴滴入盏内,就足以取人性命。事后哪怕舫船被扣,随着槽内毒液风干,孔洞被堵塞,若不去留心勘察,就没人会发现。整套的安排可谓天衣无缝,险些把我们都骗过了。” 太后听到最后,几乎要崩溃了,颤声质问齐王:“这是真的么?果真是你做下的?为什么,那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从来不曾亏待你啊!” 齐王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咬牙冷笑,“你们三人成虎,看来是非要将罪名强加在我头上了。我知道,陛下遇险,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权家大宗如数被铲除,在场的列位,个个都能称王。尤其是南宫之外的裴忌,早前阿兄就曾与我抱怨过,说辜娘子爱慕裴将军,并不属意自己,如今看来是真的。”顿了顿,又厉声质问苏月,“你命裴忌围守宫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再佐以这些雕虫小技,试图混淆视听,将我们兄弟一网打尽,其实就是为了扶植裴忌吧!辜娘子,你可真是好心机,好手段,不单陛下错看了你,连太后也错看了你。” 他反咬一口,把自己变成了受害者,苏月道:“大王何必避重就轻,整件案子里,只有一个人饱受冤屈,那就是陛下。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调遣驻军兵临城下,你有什么资格与陛下相提并论!” 此时庄严的乾阳殿,变成了一块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人人有私欲,人人都在掂量孰轻孰重。好在这些臣僚们大多是清正刚直的,宰相向太后拱手,“臣等追随陛下多年,亲眼见证陛下历经磨难,创下这万世基业。臣等为陛下马首是瞻,纵万死,也要报效陛下。而今君受难,臣等若不为君申冤,枉为臣子。请太后下懿旨,严惩弑君的恶徒,太后不单是圣母,更是千千万万大梁百姓的国母!” 然而齐王是成竹在胸的,睥睨着众臣道:“就凭这几人妖言惑众,你们便要逼太后降服我。难道真以为裴忌的三千兵马是正义之师,不会挟天子令诸侯,胁迫你们俯首称臣?” 他擅长攻击人心的薄弱点,这大梁王朝就像盘中的肥肉一样,丰美却无主。手握兵权者得天下,但并不是在齐王和裴忌之间做选择,而是裴忌的三千金吾卫,对于盘桓在城外的羽林卫大军来说,根本不堪一击。 这也是陛下失算,过于重亲情,把京畿大军交给了从未打过仗的阿弟。齐王对兵权的运用不在守卫京师安全,全都用在了谋求私利上。 苏月望向太后,到了这样地步,她要做的一切都做到了,问心无愧。至于太后是选择扶植小儿子,还是大义灭亲,全看太后的意思,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太后两眼盯着齐王,忽然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这是你出生至今,我第一次打你。不为别的,只为你变成了谋害阿兄的疑凶,你罪该万死。” 仅仅只是疑凶,苏月听完便明白了,到了紧要关头,太后还是会以大局为重。 她叹了口气,这也无可厚非,本就没有第二个选择。皇位不能旁落,否则将是一场浩劫,百姓会再一次流离失所,上都的整个权家,也会转瞬灰飞烟灭。 齐王挨了母亲一巴掌,脸上浮起了指痕,但心却落回了肚子里,低头说是,“儿罪该万死。” 朝堂上的众人,都是一副兵败如山的样子,苏月心里却十分感激这些坚守正义的忠臣,裴忌、大理寺卿、司隶校尉,还有声讨齐王的那些人。 可情势如此,凭她的能力终归无法扭转。她看见齐王的视线划过她的脸,眼神阴狠,如毒蛇一般。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后也是一样。总不能只接受权珩给予的优恤和荣耀,不承担大树倒塌时,带来的灭顶之灾。 自己在前殿蹉跎了太久,已经很不耐烦了,现在只想回到后殿去,守在他身边。于是转身想原路返回,可霎时她又怔住了,只觉血气一下涌进了脑子,耳中隆隆全是心跳的声音。 她看见了什么?看见权珩没事人一样,悠着步子从后寝的通道上走来。他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病容病态,身板挺得直直的,一双温柔的眼睛,脸上挂着松散的笑意。 经过她面前时,唇角仰起来,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那手掌是温暖的,是血脉丰沛,是活着的。 她忘了哭也忘了笑,只管呆呆地盯着他。 他轻声说:“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我吧。” 错身而过,他在所有臣僚惊异的注视下走上朝堂,煊煌的帝王之气,如天神再临。 太后泪眼婆娑,惊愕过后跑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大郎,我的儿,你好了……你都好了吗?” 他轻拍太后的后背,温声道:“儿不孝,让阿娘担心了。” 此时的齐王早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瞪大了一双眼,骇然望着他。 皇帝的身量,比他高出许多,走到他面前,低头好奇地问他:“怎么不接着说了?朕听你分析局势,安抚臣僚,一字一句有模有样,可听了半天,始终没听见你打算如何安排朕的后事。阿弟,你会为朕风光大办吗?还是会以粗糠塞住朕的嘴,防止朕向阎王爷告状?”
第75章 “阿兄……”齐王喃喃, 心头狂跳,但仍要尽力平稳住心绪,装出惊喜交加的样子来, “你醒了, 太医医好你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还在惺惺作态, 但皇帝却冷冷抬起手,冷冷扇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 皮肉相击的声响在大殿上回荡,习武之人下手有多重, 大家都知道。这一巴掌甩得齐王口角溢血, 踉跄几步险些栽倒,怔忡的官员们这时才回过神来,原来不是做梦, 陛下真的回来了。忙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山呼万岁的声浪恨不能击穿殿顶, 直达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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