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发话让他们平身,但两眼仍未离开齐王, 冷笑道:“很失望吧,没能毒死朕。朕站在这里,毁了你的帝王梦, 可是二郎, 你应当明白一个道理, 不是每个姓权的,都有能力做皇帝。” 齐王的手在袖中瑟瑟颤抖,他知道大势已去, 但还在奢望能够蒙混过关,皇帝会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大事化小。 “阿兄想是误会臣弟了。”他艰难地咬住了槽牙, “还是阿兄怨我没有尽到护卫之责?” 皇帝一笑,“朕记得你在舫船上对朕说过一句话,你会守护好阿兄,其实这话只说了半句,你想说的,是会守护好阿兄的江山吧!” 齐王额角青筋隐现,闷声道:“阿兄如此疑心我,我就算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了。” 皇帝慢慢颔首,“你确实不用说,你心里想的,早就已经做出来了。太医一散布朕毒发的消息,你就迫不及待把朕交给你的羽林卫调遣到城外,不过是为抢占先机,杜绝有人快你一步攻城。可惜这些驻军不能入城,否则南宫之外,现在应该都是你的人,就算朕安然无恙,你也照样能让朕去见阎王。”他说着,脸上浮起了失望和遗憾,“你就那么想取代朕么?没有想过得位不正必招祸端,大娘子既然查清了你的罪证,今日就算你登上帝位,明日便会有人揭竿而起推翻你。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何能坐稳龙椅,号令群臣?” 勉力支撑着齐王的那点骄傲,在他的诛心之词里终于彻底崩塌了,他垂下袖子道:“你早就怀疑我了,所以给我兵权,让我掌控官员任免。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引我上钩,让我露出马脚。” 皇帝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良久才道:“你把金匙递给朕之前,朕还在希望是自己多疑,原破岩提醒朕的那些话,都是他的酒后胡言。可你对朕下手了,丝毫没有犹豫,朕真是心寒,曾经那么爱护的阿弟,居然处心积虑想置朕于死地。” 齐王泄了气,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辩白的。有些话憋在心里太多年,腐烂了、发臭了,找不到机会宣泄。今天既然败露,他也没想过还能活命,索性就把这脓疮挑破了吧。 重新挺直脊梁,他说得很平静,“你知道被人看不起的滋味么?想过有你这样一位阿兄,会衬得我这个病秧子更加无能么?我没有忘记过那些人对我的议论,他们说二郎真是好福气,纵然一身的病,也有一位好阿兄帮扶。可我这一身的病,是我自己愿意得的吗?为什么你能金戈铁马征战沙场,而我只能足不出户,日日与药罐子为伍?你还记得吗,我曾经同你说过,想去军中看看,你是怎么回答我的?马蹄迅捷,扬起的风都能掀翻我,这句话我一直记到今日。别人轻视我就算了,原来阿兄也一样瞧不起我。” 皇帝听了他的控诉,委实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竟让他记恨到今天。 太后又气又恨,大骂道:“丧良心的东西,就算无意间的话伤过你的心,阿兄对你的好,还不足以抵消这点小龃龉吗?” 母亲的痛斥,让他愈发绝望。所有人都觉得玩笑话不算什么,没有必要小题大做,那是从来没有人设身处地,站在一个体弱多病的人的立场上看待问题。 他的世界只有这么大,春天不能出去踏青,冬天不能出去踏雪,每天闻着令人作呕的药味,连做梦都在一碗一碗灌药。但凡有一件事发生,就会堆积在心里,没日没夜地重演。 他改变不了现状,悲伤失望,痛恨自己之余,便迁怒最亲近的人。身强体壮的阿兄是他的对照,他对阿兄的感情太复杂了,有依赖有羡慕,当然也有嫉妒。 后来年纪一点点大了,他活过了弱冠,身体也终于慢慢好起来,就像一个被囚禁了二十年的囚徒,一旦自由便爆发出很多欲望。他贪婪地汲取以前从未拥有过的一切,不论是青草甘露,还是世人的尊重和仰望。他亲眼看见阿兄站上无人之巅,接受众生的三跪九叩,他渐渐开始品尝到权力的滋味……那滋味太美妙,胜过世间的一切。 于是野心开始无节制地膨胀,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阿兄后继无人,一旦发生意外,阿娘必定保他继承皇位。这个念头大逆不道,但形成之后就无法泯灭。他等待时机,创造时机,皇帝出游,所用的人必定都是御前的人,人员上动不了脑筋,但舫船是他安排的,提前布置好一切,只要时间算得准,就能神不知鬼不觉。 本以为天衣无缝,谁料居然被辜苏月给拆穿了。更可恨的是自己费尽心机,原来从未跳出阿兄的五指山。就像个丑角,翻转腾挪自以为高明,殊不知头顶上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对兄长的恨意也更深,狠狠看着皇帝问:“既然早就察觉了,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皇帝答得很简单,“因为朕和你不一样,朕从未想过要杀自己的同胞兄弟。” 齐王声嘶力竭,“又是为了区别于我!你情深义重,而我是乱臣贼子,无耻小人!” 他发疯,不顾死活,太后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末路,只好来求皇帝,“二郎病了这些年,脑筋早就和常人不一样了。我知道他犯了死罪,可他毕竟是你阿弟,你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吧!” 毒害皇帝,谋朝篡位,桩桩件件都是死罪。皇帝转过头望向在场的臣僚,“诸位以为,朕该如何裁决?” 宰相和尚书省官员异口同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太后哪里舍得,哭道:“天爷,难道我只配有一个儿子吗?我上了年纪,只想子孙都平平安安的,莫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苏月一直站在太后身边,见她悲痛欲绝忙搀扶住,对皇帝道:“兹事体大,陛下也不必立时发落,总要再命大理寺彻查,才能定罪。” 拖字诀,永远是最好的办法。其实她也知道他不忍心当真处死权弈,这个时候若有人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那么后面的事,就可以酌情再定夺了。 皇帝叹了口气,“大娘子说得是,朕在气头上,不宜裁决。着令大理寺将人关押进北司狱,查明同谋后再行论处。” 大理寺卿拱手道是,很快遣来缇骑,把权弈押解出了乾阳殿。 皇帝这时方定下心来,怆然道:“大梁开国至今一切向好,却没想到出了这样一件事。朕也自省,可是朕做得不够好,若没有刻意纵容,他也许走不到这一步。是朕滋养了他的野心,朕也有错。不过经此变故,朕看见了众臣工的忠心,更看清了大娘子临危不惧,足堪执掌凤印。” 所以这是一场有计划的稽考,考验的不光是齐王的野心,更是满朝文武的忠心。众人嘴上高呼陛下圣明时,谁的后背没有隐隐生寒,不庆幸自己还算聪明,坚持到了最后。 至于这位大娘子呢,陛下给了她证明自己的机会,经此一战,再也不会有人敢质疑她的能力,贬低她的出身。从今往后她就是大梁王朝的小君,铁骨铮铮的,能与陛下并肩而立的正宫皇后。 皇帝偏头吩咐万里:“传令裴忌,让他撤兵吧。他的忠勇朕记下了,等朝局大定再行封赏。原破岩这刻应当已经接掌了城外的驻军,命人快马传话,把驻军遣回驻地,暂且令守营大将统管军务。” 万里领命去承办了,皇帝方对众臣道:“这几日弄得人心惶惶,大家都辛苦了。回去好生预备过年吧,耽误的政事,年后的大朝会上再行商议。” 众臣齐声说是,复又长长行礼,鱼贯退出了乾阳殿。 大殿内外没有外人了,皇帝上前搀住了太后,愧怍道:“阿娘,儿这几日让阿娘伤心了,但请阿娘体谅儿,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也为二郎的所作所为伤心。” 太后掖着泪眼道:“你早看出他有不臣之心,为什么从来没有与我说起过?你若是说了,我还能敲打敲打他,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皇帝摇头,“阿娘低估了他的野心,他入朝任职后,致力于拉拢人心,一日都没有懈怠。我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所以想试他一试,他再怎么胡闹我都可以不与他计较,但他最后竟要毒杀我……若不是我早有防备,这刻恐怕真的已经死了。” 太后不由掩面大哭,“这个混账的糊涂虫,做个富贵闲人有什么不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恶事来!” 齐王的失败不止在于钻进了兄长的圈套,更在于自身能力的不足。他把权力更迭想得太简单,政治的诡谲远在他的认知之上。这些门道靠无数次生死一线磨砺出来,不是坐在书案后纸上谈兵,就能轻易弄明白的。 而太后的焦急,在儿子面前不必遮掩,她追问皇帝:“大郎,你会如何处置二郎?真的会处死他吗?” 皇帝对一切早就作了无数次的设想,他能不能狠下心来杀了权弈。如果遵国法,权弈必死无疑,但他终究不是个狠心的兄长。当初遍寻名医才保住了他的小命,怎么忍心亲手再把他送下黄泉。 “我可以让他不死,但他不能再留在上都了。这辈子须得活在有人看守的地方,不能随意行动,更不能结交任何朝廷官员。”他说罢顿了顿,又问太后,“我这样安排,阿娘能接受吗?” 太后不是个只知闹腾,不知顾全大局的人,在她看来小儿子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她只有一个要求,“别去严寒之地,他的身子经不住。去一个有花有草,冬日有雪也有暖阳的地方。” 皇帝点了点头,“阿娘放心。” 太后长叹了口气,“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复又无奈地看了看他,“你为考验他的野心,把所有人都骗了。苏月险些被你吓死,赶紧好生安抚她吧,别让她又捶你。” 太后说罢,由傅姆搀扶着返回安福殿了,没看见皇帝的耳朵被人拧着,直接拖回了内寝。 苏月红着两眼虎视眈眈,“你今日有血光之灾,因为我要打死你!” 皇帝这回连讨饶都没有,好歹从她手下逃脱,揉着耳朵说:“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你还要打死我。真的死了,你不心疼吗?” 苏月大哭,“我不心疼,我被你坑得够够的,我都预备要去死了,还管你!” 可他知道,她又在说气话。她在乾阳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权弈所做的一切都抖露出来,已然是作好了必死的准备。若是打算给自己留有余地,就不会在明知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去得罪最有可能继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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