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一走,辜夫人才对皇帝道:“我家三房的甚是疙瘩,陛下纡尊驾临,他们失态至此,我们也很难为情。望陛下不要放在心上,除了他家,余下的人都很好,也感念陛下的恩典,都说要供长生牌位替陛下祈福呢。” 皇帝笑着说:“好意心领了,家里供着这个,实在有些吓人。朕只盼能解了娘子的思乡之情,让她潜心为朕管理梨园,就别无所求了。” 可是皇帝为了找人给他办差,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又送房子又送铺面吗?大家其实心知肚明,但没有得到苏月的首肯,家里人断乎不会随意应允什么。所以到最后也只是打打马虎眼,要紧的态一个都没表,在一片热热闹闹款待大人物的恭敬态度中,皇帝陛下亲临寒舍这一活动,就接近尾声了。 待要出门,全家都来相送,苏月因有职务在身还得返回梨园,最小的苏雪探身说:“阿姐,你的屋子已经预备好了,照着以前的卧房布置的,往后每日我还给你打扫。” 年少的苏雪,没有什么能为阿姐做的,认准了打扫屋子这个差事不放松,谁也不能和她抢。 苏月抿唇一笑,还是自家的阿妹,怎么看都比别人讨喜。 苏云问:“阿姐每日能回家住吗?” 这个问题事关重大,皇帝也调转视线望向她,提心吊胆等着她回答。 苏月犹豫了下,没有给确切的答复,含含糊糊道:“再说吧。反正现在离得近,我想回来的时候就能回来。”复又对母亲撒娇,“我想吃阿娘做的香翠鹑羹,等我下次回来,阿娘为我下厨吧。” 辜夫人说好,抬手抚了抚她的脸,依依不舍道:“原本还担心你瘦了呢,不想气色看上去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苏月笑得爽朗,“我在梨园如鱼得水,每日有自己想做的事要去做,再不是脑袋空空的了。如今家里人又都来了上都,我没有遗憾了,心里一高兴,可不红光满面吗。” 说得父母都笑了,心里那根悬着的丝线也渐渐松泛,没有什么比过得自在更要紧的了。 辜祈年郑重朝皇帝拱起手,“陛下对辜家有再生之恩,小女能得陛下看顾,辜某心中的感激无以言表,请受辜某一拜。” 这一拜自然没能实行,皇帝忙抬手架住了。让老泰山对自己叩拜,除非是不想娶人家女儿了。 他笑得和颜悦色,“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辜翁千万不要客气。姑苏虽然富庶,终归是小地方,辜翁的生意要做大,还是来上都更有前景。” 辜祈年连连说是,把人送到马车前,目送皇帝与苏月坐进了车舆内。 国用甩着马鞭,驾马朝巷子那头去了,辜夫人收不回视线,喃喃说:“深更半夜,男女同乘,恐怕于礼不合啊……” 辜祈年叹了口气,“这事难办,往后就看苏月自己的了。不过我瞧她,好像也不反感那权珩。” 辜夫人说:“要死,直呼人家的名字,日后脱口而出,擎等着杀头吧。” 辜祈年笑了笑,“这不是背着人么。”复又叮嘱站在身后的儿女们,“你们可得留神,小心祸从口出。” 一窝老实孩子,都讪讪应了。 马车已经走到巷口,就要拐弯了,辜夫人惆怅不已,“怎么觉得女儿像回门似的,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要跟着郎子回家了。” 那厢坐在马车里的皇帝直觑苏月,“你日后不会天天回家住吧。” 苏月说怎么了,“回家住不是应该的吗,朝中的官员下了职都回家。” 皇帝说:“你与朝中官员不同,梨园上千号人,时刻会有要紧事,你若不在圆璧城坐镇,他们就没有主心骨了。况且……”他别扭地说,“朕还专程给你开辟了一条通道,防止你夜间要见朕。这要是回家住了,这条巷道岂不是荒废了吗。朕让你全族入京,可不是为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实苏月明白他的小心思,皇帝陛下的用心良苦,她感受到了,自然不能做个过河拆桥的人。 作势想了想,“您说得对,以后每逢初一十五,我再回家住一晚。” 皇帝一听,差点同她打商量,能不能在隔壁为他也准备一间。他要是忙完了政务,也有兴致体察一下民情的。但这个唐突的要求最终没能问出口,就算她答应了,辜家人看他上赶着,愈发觉得这皇帝没威势了。 而现在,他更计较的是另一件事,“朕安排辜家全族移居上都,你还不曾发表过看法。辜娘子,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苏月知道他要听什么,鉴于他平时尽可能戳她的肺管子,自己也不能让他称心如意。 她托住了腮,长吁短叹,“以前是我一个人背井离乡,现在全家都背井离乡了……我们辜家在姑苏成立家业四十几年,一朝放弃了所有,搬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我对不起爹娘啊。” 皇帝深感气愤,憋屈了半晌道:“朕一直觉得你家这姓不多见,也不知该如何向人介绍。但朕今日悟了,辜负的辜,用在你身上正好。” 苏月不认同,“这又是何必呢,就说古辛辜嘛,介绍起来哪里难了。” 皇帝便抿起唇,别过脸不说话了。 临近中秋,街市两旁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灯火照亮他的眉眼,满脸写着“朕不高兴”。 苏月知道他不经逗,动作比脑子转动得更快,在他膝上拍了一下,“其实我还是很感激陛下的,您又送房产又送铺面,辜家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厚爱啊。” 这回他竟然破天荒地说了句中听的话,“朕觉得你值得。” 苏月心里有点高兴,矫情地追问了句:“为何呀?” 要是照着正常的流程,现在就到了奉承拍马,极度讴歌的时候。比如说你长得好看呀,性格好啊,办事能力强之类,无论逮住哪一样说,都能让人心花怒放。 然而嘴硬的皇帝陛下偏不,他想了很久,想出一个自认为不伤帝王颜面的答案,“朕看够了文武百官对朕卑躬屈膝,听够了王侯将相对朕歌功颂德,朕需要逆耳忠言,需要一个经常能激发朕斗志的人存在,那个人就是你。” 苏月脸上隐隐的笑意,终于转变成了僵硬的尴尬,“臣就像一支醒神的银针,在陛下昏沉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时候,能一梭子扎醒您,是这个意思吗?” 皇帝仔细斟酌了下,“反正朕昏昏欲睡的时候想起你,精神就亢奋起来,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苏月叹了口气,心想不知造了什么孽,拒婚都没能杜绝这段孽缘。为什么这权大长了这么一张嘴呢,如果他能像裴忌或者权弈一样知礼,也不至于孤身到今天了。 可正当她感慨万千的时候,却发现他探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她悚然一惊,“干什么?孤男寡女,陛下要轻薄我?” 皇帝说:“你多虑了,朕岂是这样的人。”然后端端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唇边抿出一点腼腆的笑,“就这样,显得亲近。” 苏月想抽手,但在他凛凛的目光下,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所以刚才拍了拍,让她后悔不已,陛下非但没有怪罪她的莽撞,反倒兀自受用起来。她的手放在他膝头,只觉一阵阵的热量从掌心源源向上,顶出了她一脑门子汗。 姿势别扭,两个人是对座,并不是并肩,因此这个动作显得分外刻意。 苏月摁了良久想收手,对面的人忽然开了口,“你对朕好奇吗?若是好奇,朕可以赏你个恩典,让你随意探究。” 外面赶车的国用听见了,脸皱得如重压一整夜的麻布,暗道陛下好大方,竟然发出这样的邀约。虽然自己是个内监,没有体会过男女之间的情愫,但这么聊天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如果辜娘子答应,那两人真是绝配,如此步调一致,定能恩爱到老。 精神正常的苏月,看他扭扭捏捏故作镇定,以为自己听错了。 “随意探究是什么意思?”她问,“好奇哪里,便可以摸哪里?” 皇帝难以启齿,但沉默就是默认,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月从他眼中发现了鼓励的光。 “我其实……没有那么好奇。”她慢慢抽回手,丑话说在前头,“陛下也别指望我像您一样大方,女郎的娇躯寸土寸金,绝不供人随意打探。” 外面的国用吁了口气,心想果然被拒绝了,不过辜娘子这话听上去,同样也说不出的怪诞。 皇帝为了拾掇尊严,发出了无情的嘲笑,“朕关爱臣子,在你眼中却如此龌龊。”可是想了想,又觉得亏得慌,便旁敲侧击起来,“朕把辜家满门接到上都,一一将他们安顿好,可耗费了不少力气。” 苏月心知肚明,这回不用他暗示了,心甘情愿掏出一枚铜钱放到他手上,郑重其事道,“这是臣的回报,请陛下笑纳。” 皇帝紧紧握住这枚钱,像握住了自己的幸福。耗资巨万换来一个铜子儿,这笔账算不明白了,就这样吧。 “朕与太后,有个立春之约。”他状似无意地说,“朕有些担心,怕自己来不及兑现承诺。” 说完等着她好奇心发作,来追问约定的内容,没想到她更注重解决方法,“来不及兑现就赔罪,陛下让太后失望不是一次两次了,想必太后已经习惯了。” 皇帝无语凝噎,用力叹了口气。可苏月心里明白,他与太后的约定,必定关乎他的婚姻大事,大梁王朝的后继子孙。她实则是不想谈及这个问题的,但他叹气叹得这么明显,自己也不能太不赏脸,无奈之下硬起头皮问:“立春之约,约定了什么?” 出乎意料,他没有趁机向她暗示,低头拂了拂袍裾,淡声道:“没什么,朕与太后私下里的谈话,不足为外人道。你在梨园使的位置上好好干,一人忙不过来,多挑几个得力的人襄助,让她们替你分忧。” 他没有趁机相逼,又让苏月感动了一回。皇帝陛下的心智好像逐渐成熟了,面对女郎时再不是没有章法乱拳出击了,学会了迂回婉转。 “今日的恩典……”她犹豫地问,“臣是不是只能以身相许?可是臣刚接手梨园,还没做出成绩来呢。” 皇帝摆摆手,“不要觉得亏欠了朕,动辄以身相许,辜大人岂能这么不值钱。朕就想让你安心,别再让那些人觉得朕公报私仇,朕的胸襟宽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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