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苏月又哭又笑,抱住母亲不肯松手,“阿娘……阿娘,我每日都在想您。您快掐我一下,让我知道不是在做梦。” 辜夫人抹着眼泪发笑,“傻孩子,怎么还是这糊涂模样!不用掐了,不是在做梦,我们当真来上都了。” 商贾之家的孩子,很重视生意,苏月问:“咱们家那些铺子可怎么办?” 辜祈年道:“全盘出去了。虽亏了些,好在亏得不多,并不为难。” 后顾无忧,终于放心了。苏月仔细看看母亲,紧紧靠在辜夫人肩头嘟囔:“我原想今年年尾设法回去看您的,不想你们竟到上都来了。”一面抬眼问父亲,“阿爹回去就着手操办这件事了么,来得好快。” 辜祈年说是啊,“陛下那日见了我,说怕你在上都孤寂,因此恩赏了宅子和铺面,让我们都迁到上都来。”边说边嗟叹,“如此大恩大德,不知应当怎么报答才好……” 虽然并未明说拿这些来聘苏月,但大家心中都有数,哪里来莫名其妙的恩典。既然接受了,拿人的手短,这事大致也就敲定了。 苏月倒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与家人团聚了,怎么都成,至于会引发什么后果,以后再说吧。 复又快快活活和兄弟姐妹们叙旧,向族人亲眷们行礼。心里感慨皇帝办事的能力,辜家迁来的不仅是自己一家,连较为亲近的堂叔们也一同来了,往后还有什么道理想家。 三叔一家人这时往前挤,追着苏月问:“苏意眼下怎么样,她没有随你一同来吗?” 众人朝马车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马车内还坐着个人,一时纳罕,总不见得是苏意吧! 车内的皇帝见辜家人都朝这里望过来,心里顿感紧张。还记得权家提亲被拒,自己这回出现,即便带着荣耀回来,也还是担心会被继续挑剔。所以苏月下车,他没好意思跟上,如今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背上不由起了一层薄汗,犹豫再三,才迟迟从车上下来。 苏月抽空回应,“苏意已经不在梨园了。她与廪牺署令两情相悦,被白令接出去了。” “什么?”三婶怪叫,“一个未出阁的女郎,就这么被人接走了?” 这时候没人在意三房的不平,辜家所有人都趋步上前,看清了手里握着两截竹管的人,辜祈年肃容振袖长揖下去,“辜氏一门,恭请皇帝陛下长生无极。” 众人拜伏,神情庄重,举止恭敬。皇帝说免礼,把手里的竹筒交给国用,这才浮起弘雅的笑意,上前与辜祈年攀谈,“辜翁一路上可还顺利?没有遇见哪个州府有人刁难吧?” 原本一大家子迁徙,只要不是逃难,总会遇见各种各样的麻烦。但这回却是万万分地顺利,连家主预备好上下打点的银钱,也没有花掉分毫。 辜祈年说,“每到一处,都有当地县丞接应,替我们安排好吃住。卑下知道,定是陛下的恩典,让我们一路畅行无阻。” 皇帝点了点头,“路上顺遂就好。脚程比朕预期的快了半个月,赶在中秋之前入上都,正好一家过个团圆节。” 他平易近人,半点没有皇帝的架子,由不得让辜夫人多看了几眼。 早前家主回来说见了陛下,倒也夸赞过样貌周正,辜夫人脑子里便浮现出一个膀大腰圆,长着浓眉大眼络腮胡的国字脸。如今见到了真人,他穿着玄色的上衣,下着朱红的长裳,一条饕餮纹的宽腰带束出细腰,虽然身量那么高大,却半点不显得粗笨,就是个大了一圈的儒雅读书人模样。 真真惊异,当初来提亲的权家大郎,竟然长得这样?身条那么好,眉眼也好看,这么一打量,和苏月很是相配啊。 “快别站在外头说话了,多失礼!”辜夫人扯扯丈夫的衣袖,“迎陛下进去坐呀。” 辜祈年忙哦了声,笑道:“糊涂了,一见着孩子,便什么都顾不上了。”边说边比手,“陛下快请进。蒙陛下费心,我们一来事事都是现成的,不用自己动半点手,有陛下看顾着,在上都立足便不是难事了。” 皇帝在辜家人面前还是知礼内敛的,和煦道:“铺面上的事,朕已经命人吩咐武侯多加照应了。辜翁开的是质库,难免会遇上形形色色的人,天子脚下法度虽严明,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让南北市的武侯铺护持,比吩咐大都府强。” 辜祈年连连说是,大人物哪能时刻关注这些鸡毛蒜皮,直接管理街市的武侯才是最为实用的。皇帝的寸步体谅本已令人很感动,没想到落脚之后被告知,全族五户人家都分派了府邸和铺面。但凡是姓辜的都能分一杯羹,这份大礼砸下来,横是什么都别说了。 皇帝被众星拱月一般,推到了上座坐定,众人都显得拘谨而谨慎,个个掖着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难堪地交换了眼色,都干干笑了。 皇帝舒展眉目,温声道:“前事不再提了,大家不要见外,与朕寻常相处吧。”说着招呼苏月,“小娘子现在的境况,不与家里人说说么?” 正忙于和妹妹阿嫂唧唧哝哝说话的苏月被点了卯,方才骄傲地告诉父母,“阿爹阿娘,陛下把梨园交给我了。从今往后梨园子弟再不会受人欺负,被召入梨园,也不是灭顶之灾了。” 这等忽来的消息,让全家人震惊不已,“苏月可是当上女官了?苍天,祖坟上冒青烟,家里竟有人走仕途了。” 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三房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点灯熬油熬到苏月离开皇帝视线,三婶才拽她到一旁,语调里颇有责备的意思,“你当上了梨园使,按理是能做主的,怎么放任阿妹被人接走了?苏意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你是做阿姐的,合该替我们看顾她才是啊。” 他们不知情由,有这疑虑不足为怪。眼下全族都在,这种家丑宣扬得人尽皆知不太好,苏月是想替他们保全颜面的,便道:“苏意和那位白令生死相许了,央告我成全她,我也不便阻止。好在白府就在淳风坊,离这里不算太远,明日阿叔和阿婶可以去看看她,见到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听得三房两口子直愣神,要发作又忌惮皇帝在场,压声道:“她有爹娘,这种大事不用听父母之命吗?你虽是阿姐,却也不能作这么大的主,看着阿妹无名无分去了人家府上,你还说不便阻止?” 苏月仍在安抚他们,“已经拟定了要成婚,正好二位来了,明日可以与白家仔细商议。” 那厢已经组了茶局,阿嫂招呼他们来 坐,苏月想去却脱不了身,被三婶拽住手臂,兴师问罪般晃动,“这就要成婚了?成什么婚,谁答应了?” 众人都朝他们看过来,不知进退的三房夫妻脑子一热,觉得这是家务事,若是皇帝要过问,也可以让皇帝陛下来评评理。 苏月的好耐性已经用完了,无奈道:“苏意的脾气,阿叔和阿婶难道不知道吗?必定是有因有果,我才容她被人接走的。” 三叔大约意识到了什么,不再说话了,三婶却不依不饶,“她是个一根筋,所以才要你做阿姐的多多照拂……她是什么时候被接走的?不成,我等不了,即刻就要把她接回来,你若不能带我们去,就找个人给我们带路吧。” 苏月被他们弄得不胜其烦,“明日再去吧,白天更好说话。” 可三婶不肯罢休,心里未尝不存着嫉妒。苏月光宗耀祖跟了皇帝,而自家女儿还未成婚就住进人家府里,这不是苏月这个做阿姐的看顾不力吗,甚至说得更恶劣些,分明就是有意坑害了苏意。 “你为何不告知实情呢。”皇帝看不过眼了,站起身道,“都是自家人,不会有人存心笑话的。况且要筹办婚事,大家也该知情。” 苏月被他这么一说,努力守住秘密的信念顿时土崩瓦解,也不管三叔夫妇怎么想了,直撅撅道:“苏意和白溪石暗通款曲,怀了私孩子,白溪石推诿搪塞,又害得她滑了胎。我本想劝她放弃,干脆去大都府告白溪石一状,可苏意还是执意要嫁他,我也没办法,只好逼白溪石向衙门递交了文书,把苏意接回去养身子了。”
第51章 这不就是自取其辱吗, 别人要替他们周全脸面,他们偏不领情。这下把老底都揭穿了,三房夫妇如遭雷击, 愕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 三婶终于迸发出哭声,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怎么不替我们打死她!老天爷, 阖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亏我一路上都在惦念她, 没想到她这么不争气, 早知如此就不该生下她。” 众人都讪讪,刚到上都就迎来这么个好消息,实在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还是皇帝会劝人, “郎子是四品官, 嫁了倒也不算辱没。再说患难见真情么, 日后定会恩爱的。” 苏月笑得尴尬,心道可不是患难见真情, 白溪石都被她打得满脸花了,不情不愿地答应娶苏意,若是能恩爱, 必定是怕再次挨打。 众人看三房下不来台, 便也尽力劝慰, “陛下说得很是,只要婚后能好好过日子,婚前有些坎坷也不算什么了。明日去郎子家好生商议昏礼事宜, 早些把婚期定准了,自家也好操办。” 三婶哭得打噎, 捂着脸说:“我还有什么脸……都好好的,只我家现世报出了这样的纰漏……” 苏意的长兄,在族中排行老六,也是个猛头猛脑的人。拧着眉斥责母亲,“别哭了,搬到上都是高兴的事,哭成这样不嫌晦气?苏意是要嫁人,不是死了,收尸也没你这么嚎的。” 辜祈年见体统全无,尴尬地向皇帝致歉,“家里乱了章程,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倒很大度,“家家都有家务事,在朕看来寻常不过,辜翁不必周全。” 苏月的母亲早就见惯了三房的鸡飞狗跳,他们家出点什么奇人异事都是正常的,因此注意力全不在他们身上,只顾招呼皇帝,陛下喝茶,陛下吃点心。 苏月被他们吵得脑仁疼,忍耐再三才道:“时候不早了,阿叔阿婶们连日奔波,必定累了,都回各自府里歇息吧。这阵子梨园有事要忙,我抽不出空来,等得了闲再去拜访。到时候大家好生聚一聚,我领了月俸,请大家吃席。” 辜家的人,除了三房之外,都是知情识趣的。人家父母儿女要团聚,所有人都戳在这里,毕竟不方便。于是纷纷辞别,去认自己的府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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