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援辉未放在心上,趁机提议说:“我想重阳那天是二姐姐生辰,我和嫂嫂们商量过了,咱们自己在家里治一顿酒席,请你赏脸呢。” 才淡去的挂心事瞬间再度浮上心头。重阳……白凝辉略低了低头,的确不剩几日。她不禁埋怨梁沐速度之慢,转念又怕梁沐不顺她的心意。然而想多了,就总劝着自己放低期待。不抱希望就不存失望,又不是第一回 ,她早应习以为常。而且她已预备好了退路,大不了两人隔山隔水,何足畏惧。 “二姐姐?” 少女天真满怀期待,朝气蓬勃。喜的白凝辉放下惆怅,在她颊边拧了一下,戏谑道:“只怕是你想凑趣吧。” 白援辉被她瞧破心思,丝毫不见难为情,反而笑嘻嘻挽着她的臂膀撒娇:“祖母老是拘着我们,总得想个法子热闹热闹。别人家重阳成群结队登山赏菊,偏不让我们出门,好没意思。” 白凝辉想了想婉言拒绝:“多谢你费心,但是这酒席快免了。家里最近所费不资,你怎么和祖母交代?” 五叔论罪判了流放,前提需补上亏空。可偌大的永昌伯府早就入不敷出,哪有流水的银子。好不容易缩减了日常用度,东挪西凑寅吃卯粮加上典当才补上五成,哪里还有闲钱做别的。 白援辉早考虑过一番,闻言道:“我们偷偷的办,不叫祖母知道,耗费不大。”见白凝辉仍不起意,秀致的脸故意露出几分委屈,“去年人还齐全,想陪姐姐玩都没让。今年六姐姐进宫去了,明年要是二姐姐也另嫁了,就再没办法周全了。我们姊妹一场,也不知道还能再见几回呢。” “谁说我要另嫁?”白凝辉蹙眉,这是从何说起。 白援辉小声“咦”道:“姐姐不知道么?” 白凝辉摇头。家中除了父亲以外,应无人知道梁沐和她的事。难道要为她选别人? 白援辉亦轻蹙娥眉:“我是上回偶然听祖母吩咐我娘和大伯母,说让她们为你留意,不要拖延。若合适就请媒人上门。” 早在回京之时,祖母就几次三番提起让她改嫁他人,亏得父亲周旋才暂时搁置。如今旧话重提,只怕难改她的心意。白凝辉心不在焉胡思乱想,又气梁沐。明明旁人都说他杀伐决断勇猛果敢,怎么感情上如此犹豫不决。 难道真舍不得薛婉儿? 白凝辉神容微冷,扯出一丝冷笑。要真如此,自己那句话就果真为他们做了嫁衣。后悔吗?她扪心自问,心底隐隐作痛。就好像随船去往楚州的那一日,看着绍县的山水渐渐远去,终于明白过来要与过去做个决断。 白援辉见一句话扰乱她心神,不知自己是否说错,忐忑不安等了一会儿。见她兀自埋首沉思,只得悄悄先行离去。 她一走,白凝辉就回了神,叹了口气出门来寻许和君。 许和君有孕七月,身体倒还康健,正由丫头陪着在庭前慢悠悠散步,对她还像从前一样客客气气。听闻来意,知道瞒不过她,许和君坐下如实道:“娘的确有这个意思,前前后后问了几个,都不是很中意。主要官阶低了些。” 白凝辉心中一哂,想来祖母只以官阶大小作为标准,至于为人、品行却顾不上,早早将她打发出去才是好。 “不过前日有一人尚在考虑……”白凝辉侧目,竖耳倾听。许和君却有些吞吞吐吐,“是你大嫂嫂拉的线。” 何玉柳?自从三月因她离开,回来后两人只不冷不热说过几句话。听丫头们说,为了五叔的缘故,祖母曾责怪何玉柳不出力,因此不像过去偏爱她。莫不是想博得祖母欢心,才做了这个中间人。 许和君也是两厢为难,白知行得知此事只让她一味推却,不要插手。可老夫人在府中说一不二,谁敢违背。依她看,白凝辉既无二嫁之心,倒不如全盘托出。到时候是争是辩,让她自己主张,就与自己无关。因此说得十分详细:“是何将军麾下的偏将,比你大上七八岁。原配夫人前年殁了,膝下已有一子二女。说是说人品尚可,唯独性子急了一些。你祖母是想再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若是没有,就定这个人了。” 许和君手扶住隆起的腹部,暗自斟酌,继续道:“其实按你父亲和我的意思,此人与二小姐的性情不甚般配。但是娘若做了主,我们就不好多说了。” 白凝辉也知道她的处境,不为难她,只道:“我横竖不嫁,您也别多费心。” 有她这一句,许和君更明白她的意思,便不再多谈。两人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白凝辉就要离去不再打扰。却在转身之际,回过头轻轻问道:“想好名字了么?” 许和君面上微露尴尬,须臾后才添了些许喜意:“若是个女儿,就取名含辉。若是男孩,就叫从光。” 白凝辉顿了顿,心里一阵怅惘,却仍轻笑道:“都是好名字。您比我娘有福气。” 许和君还未参透她话里的意思,抬眼一瞧,人已走远了。 余下几日,白凝辉一面留意府中动静,一面按捺不耐等梁沐的回音,简直掰着指头度日。越往后抄经的时辰越长,已然满心满眼全是佛语,对任何人事物全不关心。 白芷暗中着急,旁敲侧击了几句亦如石沉大海,半点回应都无。她别无他法,唯有默默陪在身边。 是日午后,好不容易劝得白凝辉小憩,没半刻钟就睁开眼眸,清醒异常,哪有睡着的模样。白凝辉披了衣裳起身,自床后的木箱中取出匣子,翻出两张契书并一张百两的银票递给白芷。 白芷接过双眼大震:“这……” 白凝辉莞尔:“这是入宫前找夫人要的。你拿着吧。” 是她和连乔入府的契文,白芷拿在手中重逾千金。只要撕了这两张如薄片的纸张,她们就重新恢复自由身。可她却没有欢呼雀跃,眉峰微凛,沉默了一会儿面露担忧:“何必这么着急。” 白凝辉轻笑了一声:“我怕来不及。”去建州的船是九月十二,短短数日的功夫要别亲送友,只怕乱糟糟一团。好在行李六月都已捡收,不必重整。 “我若去建州,连乔不打算带去了。你那边也要用人,就让她跟着你。你比她年长,好好照顾她。等日后有了中意的人,帮她操办操办就差不多了。”许是抄了几天的经文,白凝辉的心异常平静,连她自己都颇为奇怪。好像一夕之间已接受现实,无非和十年前一样。 她已度过了一个十年,再多来几个也不怕,只要为自己找点事做,再多一点耐心,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 白凝辉重新歪在榻上,不去想眼前,放空心思畅游建州。她幼年曾在建州待了数月,记得漫山层层叠叠的茶林,记得墨瓦檐边的木芙蓉,记得呼啸而来的海潮。这一次久别归去,再度寻访也能称之为雅事。 ----
第50章 == 风动翠影,遍体生寒。 薛婉儿缓步来到书房外,杏眸微低,不愿再进一步。隔窗而望,梁沐的影子因为兰烛的照耀拉得长长的覆在墙上,随着他来回踱步忽上忽下,亦如人心忐忑难安。 晚风吹扬衣袖,冷意伺机而入,冰浸浸得浑身发凉。 这几日,梁沐欲言又止,左右为难。薛婉儿猜到何意,却不得不故作不知。 是因为白凝辉吧。 只有白凝辉让他失魂落魄,让他大醉一场。躲在暗处的树荫下,趁无人注意,薛婉儿放纵地冷冷苦笑,为什么这么不公平。白凝辉什么都有,家世优越、父母钟爱、富贵无忧,偏偏还要来和她争梁沐。 她仰首,淡月疏星凄凄冷冷挂在天边,莫名地更添一层凉意。忽听“吱呀”一声,远远瞧着梁沐出来向侍从吩咐了一句,侍从忙应了飞奔而来。薛婉儿收回眼泪,定定心神含笑迎上去,走到书房前跨过门槛轻声细语:“梁沐,你找我?” 梁沐“嗯”了一声,转身指了一旁让她坐下,随口道:“这些天过的如何?” 权当闲话。薛婉儿掩了门,回首莞尔,面上的轻松惬意显而易见:“近年来少有这么舒心的日子。不用想生计,不用看别人的眼色,做梦都会笑醒。我常想,这真的不是梦中么?” 梁沐打量了她一会儿,似在分辨话中真假,而后转过眼不再看她,仿佛几上的红烛更吸引人的目光。 良久,梁沐道:“婉儿,你有想过回绍县吗?你在绍县住过许多年,会不会怀念绍县的山水?” 薛婉儿一听这话已明白大半。虽已猜到,但真到了这个地步还如凉水浇头,身心凉透。白凝辉当年就要求梁沐与她断绝往来,如今既知她在,焉能留她在身边。而梁沐这次显然是要遂了她的心意。 “绍县并非我的故乡,虽然怀念,却无留恋。”薛婉儿按捺住心底的不快,说得不留余地。 不知梁沐是否故作不懂,继续谆谆问道:“那你的家乡呢?你想回去吗?或者你想去哪里。” 薛婉儿立即冷硬回答:“我自幼没入教坊,就算回到故乡,没有亲人故友,于我而言亦非久居之地。”话到最后已露哭腔,声音渐渐低沉消至无声。再抬眼,还是泫然欲泣,杏眸中闪现泪花。 梁沐从未见她如此,惊讶之外尚余不忍。他起身踱步,想薛婉儿一生漂泊,身世堪怜,接下来的话实难出口。转念又想白凝辉给的期限将至,她十年前能狠心解除婚约,十年后难道会犹豫半分。在他心里,终究是阿凝重要得多。梁沐好一番思量,继续娓娓劝道: “婉儿,林荣生前一直牵挂你,他去投军为的也是你。如今他战死沙场,魂归故里。我想让你回去绍县看看他,以慰他这几年对你的情意。” “说来说去,你其实就是想赶我走。” 薛婉儿忽然讽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本就生的极美,小声哭泣更如杏花烟雨,令人生怜。梁沐欲上前宽慰,却恐她误会,迟疑着伸出手很快又缩了回去。薛婉儿看在眼中,心再凉了半截,贝齿频频磨噬唇肉,期望用细小的痛感掩盖内心的无望。 “梁沐,我连林荣的模样都记不太清了,你要我做他的未亡人吗?”不惧眼前一层水雾,薛婉儿强颜一笑,说得极为缓慢,仿佛在低语呢喃。记忆深处的人模模糊糊拼凑不出完整的神容,唯有身旁的梁沐历历可辨。 梁沐心中叹息,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薛婉儿飞快截住他的话锋。 梁沐无言以对,倒不如说他内心深处的确闪过这个念头。 薛婉儿无比失望,明知无法改变却还想为自己争取一回。她抿了抿唇,看着梁沐复问道:“是因为白凝辉吗?她不能容我,让你陷入两难之地。” 梁沐连忙否认:“这和阿凝没有关系……” “我不信。”薛婉儿斩钉截铁打断他的话,说完侧身把脸藏在背灯处。哪怕此时此刻,也不愿让梁沐见到她的忿恨不平,“当年她就不愿让你和我来往。梁沐,你的心里就只有白凝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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