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他没什么精神,苏渊清也不知晓是该多与他聊聊天,还是让他好好休息,正坐在床边思虑之时,他听到苏渊渟问他:“兄长为何不问问我,为何我久居闺中,会对没见过几面的陛下动情?” “陛下是世间一等一好的女子,没有几个男子会不想嫁给九五之尊的。阿渟喜欢,也是常情。”苏渊清低柔地哄道。 “她确实好,但我不是在她登基后动心的。”苏渊渟眨眨眼,掩唇又咳了几声。 一旁的白苏连忙拿了披袄给苏渊渟裹上,苏渊渟缓了缓,继续说道:“小时的我真的想不明白,明明我与兄长一母同胞,同生同长,连相貌也一般无二。为何我的身子虚弱至此,老天不公,我埋怨过不止一次。” “可是阿渟,”苏渊清干涩开口道,“你有我等都追不及的才气。我自小愚钝,书写文章不及你半分。名列四公子,不过是因有你在,而众人喜好将我们兄弟二人一同提及,所以我也分得此殊荣。其实母亲夸你的时候,我也很羡慕,也厌弃我笔下纸墨苍白……” “兄长,倘若你也如我一般无法出去跑跳玩乐,只能枯坐对着满墙书卷,你日后落笔,也会下笔成神的。”苏渊渟淡淡说道。 他没有一丝埋怨兄长的意思,只是在哀叹自己命运苍凉,可无端借了苏渊渟光芒半生的苏渊清,听到这话后,胸腔却汹涌着如涛的愧疚。 “兄长,你知道吗?其实我这人真的很自厌,小时便无数次想过结束自己的这条残命,死去万事空,我盼着念着,只期待那一天到来。” “阿渟,别这么说……”苏渊清淌了一脸的泪,看着平静说着自小到大心境的苏渊渟,隐隐觉察到自苏渊渟病后,他一直心觉不对的东西。 他的胞弟眼中无神,几欲与死人无异。 “我想过寻死的,差一点点,我就成功了。”苏渊渟突兀地挤出一个狡黠的笑,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好像不说他久藏心中的秘密,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苏渊清手心渗出冷汗,抖着唇,不可置信道:“阿渟,有什么事,你可以同兄长说的。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你……” “小时母亲带我们入宫赴宴,宴席期间,年岁差不多的世家子弟都聚在一起玩乐,我坐在母亲身边,眼睁睁看到当时的六皇子轻车熟路跑到你的身边,拉起你的手,要你一起来玩,那时我便很期待,你可以带上我一起。” “阿渟,对不住,我……我只想着你身子弱,不能和我们……” “没关系,兄长,哪怕那时你叫上我,母亲也不会让我过去的,”苏渊渟垂下头,拉紧身上的披袄,低声道,“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说着,他剧烈地咳了几声,吩咐白苏去给他熬碗润喉的秋梨膏,深呼吸几个来回后,不顾苏渊清要他先歇息的意思,执拗地继续说道:“但那时,一向听从师长的我,突然起了叛逆之心,趁母亲不注意,偷偷溜出宴席,想去与你们会和。哪怕看着你们玩,我也是很开心的。 “远远的,我瞧见你的身影,可还没走过去,便看到你推了一个高瘦的少女,我记得那是梁家小姐,彼时梁家势盛,不少人与梁小姐相熟,他们要来打你,幸得六皇子阻拦,才免了一场群架。 “我躲在假山石后听得分明,你是因梁家小姐开口羞辱我才气愤打她,被拦下架后,她还一直说什么……‘你阿弟病秧子一个,哪家小姐都不想娶个短命鬼回家,活该配乡野农妇!’‘你母亲俸禄不多,要吊着你那短命鬼弟弟的命,恐怕还得去求苏氏族长吧?’‘那家伙活着就是个拖累,你还要为了他动手,噫,你个泼夫,待今日之事闹大,我看你怎么嫁人!’”说着,苏渊渟勉力笑笑,调侃道,“所幸我记性不错,那些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忘。” “阿渟,你为什么都不同我说啊?”苏渊清泣不成声,胡乱擦了脸上的泪,哽声道。 “说什么呢?”苏渊渟后背失力靠在床边,病态的脸上笑意加深,说道,“那时我存了死意,说什么都没用。 “你猜我为什么活着? “因为那日走到水塘边沿想要跳下去的时候,我遇到了还是九皇女的陛下。她太小了,小小一个,缩在水塘边烧纸,见我来了,还以为我是巡视的宫人,眼疾手快将火盆和手中未烧尽的纸丢到了水里,若无其事看着我,却忘了擦脸上的泪。” “……火盆?” “私下烧纸是大忌,可那天是陛下生父萧贵侍的三七,宫里无人在意,她便自己缩在角落里,躲着人烧纸。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我的死意,可她那时说的每句话,好像都是在劝我活下去。 “其实也只有四句。” 小姑娘扭着衣角,问道:“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把今天这件事告诉别人,等我以后得了母皇青眼,一定会报答你的。” “你……你是在烧纸吗?” 她点点头,没有否认:“这是给我父君的,但我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烧纸也只是慰藉生者心罢了。” “可是死去的话,会免去许多痛苦,也不必拖累自己爱的人。” “人活着,为什么要被痛苦束住手脚呢?而且你爱的人,一定是待你好、值得你爱的人,他们若知你为他们赴死,该有多伤心;但他们如果是不值得你爱的人,你又何必为他们而死?” “你年纪这么小,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啊?”苏渊渟讷讷道。 “年纪小如何?”钟楚泠不解地歪歪头,说道,“我还要去偷听皇兄的文学先生授课呢!父君死了,我就更应该好好活着,成为一等一的皇嗣,为他取得一等一的追封,这样才不负他生我养我这一遭的父女情谊。” 远处传来踢踏的脚步声,小姑娘机警,没等他说完话就溜走了,掐指算来,言谈寥寥,就真的只是薄薄的四句话。 可惜小姑娘惯爱说谎话,他对烧纸之事守口如瓶,待她成了陛下,不止没有说好的报答,连他的样子她都忘却了。 他以为,那日她上了他的床,轻轻唤他小字,是因她早就注意到他。谁料余生痴望,就只是痴望而已。 想到这里,苏渊渟悲从中来,捂着唇剧烈咳嗽,好像要将肺都咳出来。待他拿开捂唇的手帕,满目殷红灼伤苏渊清的眼。 “兄长,可否回宫告知陛下,我不想入宫了。”苏渊渟唇角带血,惨笑看他。 “那时她的话让我明白,只要人活着,什么都有可能。她可以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女变成陛下,我应当也能摆脱宿命,去到她的身边。听闻她聘谢公子为凤君,我忍不住想要与他结交,从他那里听闻她的消息,又忍不住去听说过她喜欢去的民间摊子偶遇她。遇见她时,我欣喜若狂,更是恨不得每日都往那里逛,多看她一眼是一眼,以此浇灌我小心翼翼,却又一腔孤勇的爱情。 “兄长,我能做的事情有限,可以看到她就是我最大的满足。可是现在,什么都毁了。我成了她眼里不知廉耻的贱人,我毁掉了她和她所爱之人的信任,我若是她,定然恨毒了我,又怎能奢求常伴她左右。” “可是,陛下知道是她自己……” “兄长,”苏渊渟打断他,说道,“那日之事透着蹊跷,若无人算计,陛下不会那般稀里糊涂地入我房中。苏家表面遭受屈辱,可在场者皆知苏氏无辜遭殃,若进而推想,陛下难免猜忌是苏家贼喊捉贼。加之唯有凤君惹了污名,半分利益不得,陛下爱他入骨,怎会不为他心疼。” “阿渟!你心思敏感,不要想那样多。陛下开明,定然不会因此猜忌你。” 苏渊渟颓然摇头,泪盈于睫:“如果我没有那么爱她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那么爱她,我便不会那般在意她的心思。 如果我没有那么爱她,这份爱就不会成为枷锁,我会活得更自在许多。 “不对,阿渟……”苏渊清迟钝地想到了什么,喃喃道,“你根本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想的是,若你入宫,陛下与凤君之间的裂痕会加剧,你不想因你一人……” “兄长,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看桃花吗?”苏渊渟打断他,轻声道。 “因为见她的第一眼,她的裙边绣着小桃花,而我,想念小时候的她了。” ---- 哎(摇头叹息)感谢在2022-12-29 16:37:02~2022-12-30 19:3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开始不熬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桃花 白苏端着秋梨膏回来,正巧见铃铛从窗沿跳下来,也不知她偷听了里面贵人的什么话,脚一落地便要往外冲。 “哎——你要去哪?”白苏问道。 “桃花。” “你折桃花干嘛?”白苏不解,“公子说想看也只是说说。” “桃花,开心,病会好。” “唔……你是说公子看见桃花会开心,然后身子会自然而然好起来吗?” 铃铛点头,抬步欲走。 “可是城里哪有桃花开啊?最近也要出京往南行,一来一回得多少时日,你还是不要胡闹,等着花开罢。”白苏劝道。 铃铛依旧很固执:“马,我,快。” 白苏想了想,从怀里不情不愿地摸出来新发的月银,说道:“喏,借给你,你去租匹好马,回来记得还钱。” 铃铛眼睛一亮,将银子接过转头就走,似乎在身体力行证明她真的很快。 白苏端着秋梨膏,敲开了苏渊渟房门,却见小公子嘴角犹有血色,手里的帕子也被血浸透,他惊慌失措放下碗,转身跑出去找大夫。 “兄长,”苏渊渟短暂看了一眼跑开的白苏,又将目光收回,轻声道,“别哭了,是命。” “我去求陛下,让她派太医来。再不行,我可以去找民间圣手。只要你撑着,总能过去的。” “别走,”苏渊渟拉住苏渊清,往日清润的嗓音变得低沉,却隐隐透出欢愉,“兄长,自你入宫,我便总梦到你还在家中的时候,醒来深知尽是虚妄,现在看来,倒是我梦想成真。 “再与我对弈一局罢。” …… 苏渊清派来送信的人到宫里的时候,恰是傍晚,天穹笼上一层暗淡的光,日头都如蒙了尘的珍珠,一点亮色也无。 钟楚泠读完信后没有放下,反而又反复读了几遍,这才怔忪垂下手,眼睛正对着外面的薄雪,话却是对百合说的:“百合,你说,苏渊渟为什么不想入宫呢?” “百合不知。” “不应该的,”钟楚泠垂下眼帘,喃喃自语道,“他分明喜欢朕。” “陛下……” “算了,不入宫便不入宫,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欠他的……以后再行补偿。”钟楚泠扔开信笺,心却不如她自己表现的那般平静,时鼓时鸣,搅得她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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