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事,”钟楚泠看向跪在她脚边的百合,开口道,“看好兰子衿,以后他再犯错,怕是让你跪死在这里,都没办法补救。” “是。” …… 往后的三日,苏渊渟已然下不了地了。 苏渊清一直守在他身边,半步不离地照顾他。看他气若游丝,不知偷偷擦了多少眼泪。 第四日,缠绵病榻的苏渊渟突然提起了力气,趁闭眼小憩的苏渊清不注意,一个人下了床,披了一个薄薄的披风便向外走去。 现今的状况,他连绒氅都披不动。 他踩着星子微光入了庭院,偏头一看,白苏倚在外面睡得正熟。 少有的静谧时间。他苦中作乐地想。 院子里有一个小秋千架,是很小的时候,还是三皇女的钟楚凝来他家做客的时候亲手架的,兄长院子里有一个,他院子里也有一个。 比起他院子里的这个,兄长的秋千架格外突出了制作者的偏爱。 她为他引来春日开得最盛的藤花,亲手绘上斑斓的彩。 那时兄长会一边嘴上埋怨她厚此薄彼,一边翘唇笑得灿烂。 小时心思敏感的他只以为是兄长颇招人喜爱,而他哪怕再努力,世人瞧见的,也不过是苏渊清的弟弟。后来他遇到钟楚泠之后,才明了三皇女予兄长的那份偏爱,是与其他人是不同的,所以他便以为兄长会嫁给三皇女。 可如今看来,他们每个人都未曾得偿所愿。 他坐上老旧的秋千架,记忆里他因三皇女的偏心赌气不来玩,于是便成了白苏他们这些小郎君的聚集地。闲暇时,他也动了上来坐坐的心思,可又拉不下面子,妄作清高,不甘却不得不含笑地看着他们玩耍,在他们相邀时摇头婉拒。 那日兄长一直哭着问他为什么不说,是啊,为什么他总把心事埋在心底,一直压到不堪重负,压到再无可压之日,才像泄愤一般一股脑全说出来,而后伤了关心自己之人的心。 他突然想站起来回到屋里叫醒兄长,而后同他讲,他说的那些话并不是抱怨,也不是忌恨,他只是觉得这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他只是用这些话来解释自己如今自厌的成因。然后再诚恳同他道歉,并跟他说和他做兄弟很欢喜,下辈子还要一母同胞,同生同长,最好再仔细瞧瞧投胎的人家、投胎的身子,不要什么大富大贵,安稳康健便已知足,最好能够嫁给自己的心上人,生一双孩子,逢年过节两家团圆,是他数年的梦寐以求。 可他没力气了。 从他站起来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并不是他转好的象征,而是勾命神明的大发慈悲。人们往往管这种情况叫做回光返照,可他抬头望天,西头垂着一弯月,而黎明漫长,他等不到天光大亮。 …… 铃铛采到桃花后,便策马往京中赶,好在路途不长,不过短短四日,她便回了苏府。 守门奴仆被她吵醒,刚想骂人,一瞧是那个恶狠狠的狼女,立时将秽语咽了下去。 算了,反正苏二公子也不行了,待他走后,府中没人护着这野丫头,只管赶走便好。 铃铛疾步飞奔,用力撞开院门,声音之大惊得白苏从梦里转醒,迷迷糊糊看着院里的人。 铃铛的动作也莫名停滞,她看到秋千架上斜倚的白色身影。 单薄,枯瘦,像一只悬在树上摇摇欲坠的纸鸢,仿佛会随风飘去。 回过神,她抬步向苏渊渟走去。 她的公子倚在秋千上睡着了,这样也好,不动的公子,美得像幅画一样,可惜没有颜色。 于是她掰下手里的桃花,一枚枚尽数簪到了他的衣襟上。 还差什么呢?她站在原地偏头苦思。 啊,对了,如果把花都簪到公子的衣襟,那他醒来还要低头才能看见。 她飞快取下了一朵,搁在手心里,献宝似地举到他的眼前,期望他一睁眼便能看见。 公子啊,你快些醒来。 苏渊清是被外面的哭嚎声惊醒的,他下意识看向床榻,空空如也,心中不祥预感骤增。精神恍惚间,门口光影如活物般摇摇晃晃地向他攀爬而来。 一个人有多安静,安静地跟在兄母身边,安静地关在名为他好的囚笼中,安静地呼吸,安静地活着,甚至连死,都是静悄悄的。 铃铛还在固执地捡被风吹到地上的桃花,一枚一枚地往苏渊渟衣襟上放,手里好好护着五瓣均匀的桃花,待一切整备完毕,便将它摊在手心,乖巧地放到苏渊渟眼前,等待他抬睫时惊艳的那一眼。 白苏跪在一侧哭昏过去,闻声赶来的白棠也红了眼眶,苏渊清抬步走近,语欲出,而泪先至。 苏渊渟死了。 消息传进宫的时候,钟楚泠正在雕木刻,听到消息的她手里刀子一歪,不偏不倚划到了手上。 百合见状上前用帕子紧急捂住,扬声吩咐外面的宫人快去传御医。 钟楚泠木愣地由她摁住伤口,抬睫看她,倏而问道:“朕是不是错了?” “什么?” 钟楚泠飞快地敛下睫,掩饰眼底泪意,含糊道:“没什么。” 由此,将秘密尽数遮掩。 若没有万分的把握,钟楚泠自认是不敢登上这九五之尊位置的。 所以当谢太卿秘密集合死卫的时候,明叔早就将这件事告诉了钟楚泠,两人秉烛夜谈,最终决定将计就计。 谢太卿以为自己步步筹谋,却不知这件事自始至终的受益者其实是钟楚泠。 他离间谢家与谢安执,抹黑谢安执名声,由此所做下的种种,不过是觉得谢安执站在钟楚泠一边,将他当外人算计,半面情分也不留。但钟楚泠知道,谢安执的羁绊是谢家,哪怕他如今心系于她,但当她对谢家动手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谢家。 依照钟楚泠对谢安执的了解,他手里一定有筹码,可以在危难之时保住谢家。那筹码不一定大,但必然会在她无法预料的地方潜伏,让谢氏苟延残喘。 可她不想如他愿。 逼他入宫,诱他心动,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折断他的羽翼,好将谢氏一网打尽。 谢太卿既然自己送上来了枕头,钟楚泠便欣然接受,借着酒醉,步步依循谢太卿的计划走去。 四大和高手被死卫缠住,百合被兰子衿骗走,所有人都以为钟楚泠孤身落入敌营的时候,却不知还有一个从未露过面的明叔暗中保护。 她知道苏渊渟喜欢她,她都想好待日后将谢氏赶尽杀绝,她一定会立苏渊渟为凤君。 醉是真醉,可她在爬上苏渊渟床榻的时候,其实有过片刻犹豫。 为帝者,优柔寡断是大忌。 她将苏渊渟当做谢安执轻唤,而后放纵醉意沉沦。只期望苏渊渟发觉她认错了人,让他自己有选择的余地。 可当她清醒时,知晓事情还是如预期发展,除却未能做成的那一步,他与她在众人眼里,已然不清白。 利用他的感情,她很抱歉,这种愧疚在他拒绝入宫时愈加浓烈,她便只好绞尽脑汁,寻思着给他什么更大的补偿。只是还未等她想出来,他便死了。 她彻底变成了一个,与谢安执一般,利用他人感情满足自己龌龊心思的坏人。 苏渊渟下葬的那一日,铃铛分外安静,城里的桃花已经开了,她去采了满满一怀,在棺桲入土之时尽数洒在棺上,苏渊清没有拦她。 在他出神不知想些什么的时候,铃铛突然叫他,而后说出了从未有过的流畅话语,也不知她打了多少遍腹稿。 她问:“公子看到我送的桃花了吗?” 苏渊清回头,颔首笑道:“他看到了,谢谢你。” 铃铛点点头,乖乖地蹲在了一边,看那些人填土。 “我会让白苏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再给你一点银两。阿渟走了,你在府中便没了羁绊,以后出去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同人斗狠,安安稳稳地过活,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是足够的。” 铃铛抬头欲言,苏渊清继续道:“是阿渟嘱咐我的,你若是为他好,也该知道,你要好好活下去,这是他希望看到的。” 铃铛再也没说话,苏渊清也一同沉默了下来。 仔细算来,苏渊渟离世那日,恰好是圣旨定下的他入宫之期。 他合上眼的那一刻,大抵是梦到自己如愿嫁给她了罢。 ---- 从这里开始整体基调真的转虐了,受不了虐的宝贝真的快点收拾包袱跑路!!!我撒刀是认真的!!!
第80章 蛊毒 人生来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身份,不一样的家室,不一样的命运。 有的人一生鲜花着锦,记于纸上一整本书都讲不完;有的人却一生寥寥,就连死去都像一张纸一般,被人轻飘飘揭过。就比如苏渊渟。 苏渊渟之死在京中掀不起什么风浪,除却与他相熟之人会有几声叹息之外,其他世家的人更关注过几月的春试。毕竟那可是切实与自己利益相关的事,其他人的死活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在此事过去的大半月后,谢安执收到了谢老太君的信,说是想念孙儿了,想要看看他。 思虑许久后,谢安执决定回谢府看看。 想来苏渊渟的事谢太君也有所耳闻,自然也知道谢家现在不怎么欢迎谢安执,他怕谢安执心里难受,所以主动写信要他回来,言外之意便是谢家没放弃他。因此他没理由拒绝,徒惹得老人家挂心。 长街喧嚣,谢安执坐在马车上觉得心烦意乱,尤其是车外悬的金铃,在此时显得格外吵闹。 他合睫养神,又睁开双目,再闭上,复睁开,心里烦躁不止,便只好绝了小憩的心思,撩开车帘看外面街市,也好打发时间。 这一瞧倒是瞧见了意料之外的人,钟楚泠和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子勾肩搭背从酒楼里出来,看着倒是市侩得紧,谁也猜不出来这是九五之尊。 马车与钟楚泠错身而过,她没有抬头看他。谢安执远远地注目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这才放下了车帘。 好在不是从花楼里出来,谢安执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谢府里,谢瑶姝又失去了自由。不过这回她倒没闹,毕竟临近春试,她知道她再怎么闹娘亲也不会顺了她的意,左右不过几十天的时间,熬一熬就过了。 她托着腮,执笔在纸上画小狗,画成后本想翻下一张,想了想,又掐着笔在狗身上写下谢安执的名字,美滋滋地撕下来贴在案头,又接着嚯嚯下一张纸。 这种幼稚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甚至让谢安执打个喷嚏都不能。她在这笔下诋毁,谢安执依旧与谢太君相谈甚欢,尽兴处,谢太君还想召集全家中午一起吃个饭,却被谢安执拒绝了。 “安执只想和姥爷好好说说体己话,不必再烦扰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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