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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里的宫宴之上，胡氏没少与这位眼高于顶的梅音公主打交道，她待胡氏的态度只能称得上是客气疏离，实在与热络没有半分关系。 可今日的她，却在瞧见胡氏的身影后，立直了那一双还未痊愈的双足，拘谨又赧然地垂下了美眸，露出一双弯弯清浅的黛眉来。 胡氏心里一“咯噔”，便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先朝着梅音公主行了个礼，只说：“臣妇见过公主。” 她只蹲下了一半身子，便被梅音公主身边的大姑姑虚扶了一把。梅音公主也笑道：“叶夫人不必这般客气。” 客套过后，胡氏与梅音公主一同落了座，周围的丫鬟与仆妇俱都小心翼翼地伺候在左右，无人敢出声挑起话头，也无人敢闹出什么声响来。 梅音公主则也悄悄打量起花厅内的摆设，上首是刻着“宁静致远”四字的牌匾，左边摆着个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架格，右侧摆着个紫檀暗八仙立柜。 立柜上摆着一整套青白玉镂空缡纹杯。是去岁高句丽上贡给崇珍帝的器具。 梅音公主收回了自己打量的目光，忆起昨夜里苏皇后对她的谆谆教导，心里一时生起了一股惘然的甜蜜。 母后说：“公主择婿，一是为彰显皇家恩泽，二也顺便拉拢你夫君一家，好为你父皇所用。叶国公府却已是你父皇的心腹重臣，倒是浪费了。” 梅音公主一听这话便红了眼眶，只问：“母后不疼梅音了吗？” 苏皇后一叹再叹，到底是拗不过爱女的恳求，松了口：“罢了，若音儿喜欢，自然又是另一回事。” 得了苏皇后的这一句允诺，梅音公主这才摆驾至叶国公府，所备的谢礼已是满溢地要塞不下花厅前的庭院。 胡氏心下一动，便多瞥了眼梅音公主。 便见她一身的绫罗缎绸，乌黑浓密的鬓发间簪着赤金双足点翠，浑身上下皆透着矜贵之气，愈发显出她那张含着脉脉羞意的盈润面庞来。 “这倒不巧，言哥儿去外头庄子上理事了，很该让他亲自向公主谢恩才是。”胡氏笑着说。 话音甫落，梅音公主便愈发赧意难当，改了往日里的趾高气扬，只羞答答地瞥了胡氏一眼，说道：“世子事忙，梅音心里明白。” 锦珠在一侧为梅音公主捏了一把汗，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在叶夫人跟前摆低了姿态，便是喜欢叶世子，也不能堕了公主的风骨才是。 此情此景，若胡氏再瞧不明白梅音公主的小女儿情思，她便当真是白活这一世了。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一夕之间，胡氏已把那卢氏女拋在了脑后，只全心全意地与梅音公主论起叶谨言的“好处”来。 先是说他性子沉稳，明明能靠叶国公府的祖荫谋个闲散的好差事，可他却非要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刑部谋了一席立足之地。 再说他在府里没有通房丫鬟，也不曾去逛过花楼伎院，最是洁身自好的一个人。 一席话说的梅音公主双靥嫣红无比，望向胡氏的美眸里都漾着几分柔色，“叶世子自是极好的，那一日我被刺客们围追堵截，若不是他舍身相救，这世上如何还会有我这个人？” 却是在胡氏面前连“本宫”都不自称了，直让身后伺候的宫女们胆寒不已。 胡氏也知情知趣地赞了几声梅音公主，而后便论起了那铃铛入狱的王府尹，只叹息着道：“这孩子处处都好，唯有一件事上比旁人艰难上几分。先头与王姐那位小姐的婚事不了了知，如今更是寻不到合心意的媳妇儿。” 这话却是戳中了梅音公主的心。 她本就嫣红不已的两靥愈发如腾云偎霞般烧红了起来，只道：“叶世子这般好人材，如何会寻不到合心意的妻子？” 话尽于此，却是不好再往深探究。 胡氏又与梅音公主说笑了一阵，方才亲自将她送出了叶国公府。 * 叶谨言仔细思索了好几日，却仍是想不出个十全十美的法子来给霜儿名分。 王府尹那桩旧案应会在年后重新审理，他能做的不过是让死罪改判成流放，可依旧脱不了霜儿罪臣之女的身份。 倒是可以给她改换个身份，只是能瞒得过京城之人，却瞒不过他母亲胡氏。 霜儿也瞧出了叶谨言这几日的心不在焉，问出些缘由，便笑着说：“我如今已不再想这些了。” 是不能想，还是不敢想。她却没有明说。 叶谨言只将她揽在怀中，捏着她的香腮，郑重其事地说：“这事你不必操心。” 他既是允诺了会给她名分，便一定会做到。 * 翌日一早。 叶谨言起了身，吩咐秀玉和秀珠收拾了霜儿的首饰衣物，便先一步回了叶国公府。 胡氏本正在花厅里理事，忽听得小丫鬟蹦蹦跳跳地来报：“世子爷回来了。” 她罕见地没有作恼，还让胡嬷嬷抓了一把果子糖给那小丫鬟当零嘴，笑盈盈地说：“就是要这样热闹些才好。” 话音一落，一身苍翠锦袍的叶谨言已疾步走进了花厅，朝着胡氏躬身下拜道：“儿子见过母亲。” “言哥儿。”胡氏俨然一副心绪极佳的模样，指着身侧的紫檀木太师椅道：“快坐下来，母亲正有要紧的事儿与你说呢。” 叶谨言见状则也只能把要说的话暂搁在一旁，坐在胡氏身旁听她絮叨道：“昨日梅音公主来了咱们府上，送了好些谢礼来，说是要向你当面道谢呢。” 叶谨言面色如常，连眉毛都未曾挑动一下，只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一瞧他如此冷淡的模样，胡氏心里便灰了大半，眉宇间热切的笑意也僵在了那一处，只说：“你可是不中意梅音公主？” 叶谨言一愣，被胡氏冷厉的眸子一盯，便蹙着眉问：“母亲好端端的怎么又把我和梅音公主凑到了一起？” 这话却是挑明了他的态度，胡氏愈发坐不住了，身后的胡嬷嬷眼疾手快地屏退了其余的丫鬟和婆子，并将廊下伺候的小丫鬟们赶得远远的。 饶是如此，胡氏怒意凛凛的嗓音仍是飘到了花厅外的回廊之上。 “连公主你也不满意，你究竟想怎么样？莫不是要将我活活气死不成。” 叶谨言答话时声量气势皆不如胡氏那般高涨，且话里却藏着几分笃定之意，“我只想娶个心悦之人为正妻。” “我只告诉你，你那狐媚子表姐和薛家世子闹出了丑事，如今正被我关在后院里。还有那王家霜儿，本事罪臣之女，再不可能入我叶家门。”
第29章 进府 母子间剧烈争吵了一回，引得花厅外伺候的丫鬟们都都垂下了头，一时间连大气也不敢喘。 胡氏气得胸膛不停起伏，双颊胀红不已，指着叶谨言骂道：“难道我还会害了你不成？你为何就是这般不肯听我的话？” 叶谨言也不愿总是违拗胡氏的心意，可却是不愿被逼挟着娶不爱的女子为妻。 更何况那位梅音公主是出了名的跋扈嚣张。 面对胡氏的滔天怒火，他便只能放缓了语调，轻声劝道：“尚主不是件易事。一是母亲不能在公主面前摆出婆婆的谱来，二是驸马再进益也有限，纵使儿子凭真才实学升了官，也会被冠上借公主光的帽子。” 这话却有几分占理，胡氏听后也不似方才那般勃然大怒，只是美眸里依旧流转着几分不耐之色。 她道：“这事母亲已替你想过了，你走的吏臣硬官的路子，少不得要得罪那些世家大族。若与皇家再添一分姻亲，便是来日遇上什么险事，也不至于落到尘埃里。” 这却是一片慈母心肠，连叶谨言听了也驳斥不得，只叹道：“母亲是一颗心为了我好，儿子原是只有领命听着的道理。可那梅音公主是何等跋扈的人？单说她公主府里一年到底要打死多少奴婢便能知晓一二。若儿子是那等只知贪图享乐的纨绔，娶也就娶了。可我们叶国公府权势地位已到了顶点，儿子的官路又一片坦荡，又何必非要娶梅音公主这道保命符？” 及冠之后，叶谨言已甚少如此外露自己的心绪，一鼓作气地说出这许多话更是少之又少的稀罕事。 说到底，胡氏察觉到梅音公主对叶谨言的心思后，起初也很是犹豫了一番。尚主的好处虽多，可于他们叶国公府来说却不过耳耳。 她只有叶谨言这一个儿子，府里其余的庶子庶女皆是活不到三岁就夭折的命，叶国公与她离心二十年，她也只剩下这一个儿子。 若不能娶个合她心意的世子妃进门，她这如一潭死水般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是以胡氏虽略有松动，可这点松动不过持续了一息，便又被心里翻涌的怒意盖过。 “你别与我说这么多的道理，我只问你，是不是与那王氏女生出了几分情意？” 叶谨言愕然不已，却也不明白从前温柔且善解人意的母亲怎得在他娶妻一事上如此不肯让步。 “母亲早先如此喜爱霜儿，如今不该乐见其成吗？”他便也刺了回去。 胡氏自然愈发恼怒，又将叶谨言骂了一通后才说：“我且与你说，若是那梅音公主当真瞧上了你，也不是咱们家不愿意就能躲得过去的事儿。你也知那梅音公主的性子，若是知晓你在素园里养了这么一个娇娇儿，只怕她便没几日好活的了。” 话音甫落。 叶谨言霎时脸色一白，泠如深潭的眸子里滚过些焦急之色。 趁着他还未曾答话之时，胡氏总算是寻回了几分清明神智，沉声道：“你若是想护着她，便将她安在叶国公府里，其余的事，我们再徐徐图之。” 叶谨言瞥了一眼胡氏，虽知晓母亲这话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却还是痛快地应了下来。 他本也是打算将霜儿带进叶国公府里好好安置一回，再寻个机会给霜儿个名分。若是世子妃一位实在高不可攀，贵妾一位也不是不行。 为妾兴许是委屈了霜儿，可他会全心全意地珍爱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思索一番后，心不在焉的叶谨言便辞别了胡氏，疾步往素园而去。 送走了叶谨言后，胡氏方才那股恼怒不已的神色立时烟消云散，只斜斜地靠在身后的迎枕下，抿着手边的六安茶。 胡嬷嬷跨进花厅，走到胡氏身旁，小声地劝道：“太太消消气，可别伤了与世子爷的母子情分。” “我便是惦记着与他的母子情分。”胡氏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搁到了桌案之上，又道：“才没有使了法子将霜儿送出京城。” 这话胡嬷嬷却又听不明白了。 胡氏只叹了一声：“言哥儿在心里埋怨我逼他，今日我不过是试了他一试，他却一问都不问后院里的那贱蹄子，可见是当真心悦上霜儿。” 胡嬷嬷也一脸难色：“纵使王家翻了案，王大人也再不能官复原职，这身份上实在是不般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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