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挑着茶盏不肯正眼瞧他,心里虽是回旋着千百分的喜悦,面上却半分不显,只道:“你还记得我这个母亲?” 叶谨言眸色淡淡,说话声更是波澜不惊:“母亲说笑了,满京城谁不知晓你是我叶谨言的亲娘?” 这话却“蹭”地一下激起了胡氏心里的火气,当即拍桌而起,横眉竖目地与叶谨言针锋相对道:“明日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家里等着赐婚圣旨发下来。” 一旁的胡嬷嬷咋舌不已,虽是有心想劝上一劝,可胡氏如今的脾性愈发蛮左执拗,劝的多了,反而不好。 瞧瞧,世子爷难得低了头,眼巴巴地来了上房给胡氏请安,可说不过两句,胡氏便又颐指气使地开始教训他。 母子间如何能不生龃龉? 好在叶谨言不喜也不怒,不过沉吟片刻后,便顺着胡氏的意道:“儿子知晓了。” 说罢,便提脚离开了上房,墨狐皮大氅内笼着一匹清濯挺秀的身姿,瞧着要比以往更消瘦几分。 自始至终,叶谨言都没有正眼看过齐嫣容一眼,任凭她如何的千娇百媚,动人心肠,却也不曾放入他的眼底。 * 叶谨言从上房的廊庑行至烟明堂的路上会经过枫鸣院。 算算日子,他已有三四个月未曾踏足枫鸣院。 远远望去,几人高的枯树落了一院黄闷闷的枯叶,混揉着些潮湿之气,添了几分孤寂寥落之感。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叶谨言从前是当真想娶唐玉柔为正妻,也是真心实意地心悦过她。 只是那点心悦不过流于表面,与今朝他对霜儿的一往情深相比,便相形见惭的很儿。 表姐一心想攀高枝,有了薛朗便将他弃如敝履,为了当上镇国公世子妃,还顶替了霜儿的身份,百般哄骗薛朗。 虽则叶谨言万般不想,可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看走了眼。 他立在庭院外痴痴地出神,正端着铜盆从里屋走出来的红袖瞥见了他的身影,立时喜出望外地唤道:“世子爷来了。” 叶谨言拢回思绪,迎着红袖欣喜的目光,缓缓走入了枫鸣院的正屋。 * 自那一日被叶谨言狠狠地羞辱了一回后,唐玉柔心间横着那股争名逐利的心便散了大半。 漫漫长夜,她不知流了多少悔泪,也不知伏在青玉雕纹案上写下了多少伤春悲秋的诗句。 顾影自怜后,便是翻江倒海般涌上来的恨意。 她最恨薛朗,纵使她顶替神仙妹妹之事错在先,可他们二人曾许下了那般甜蜜的山盟海誓,甚至还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 可他却是这般狠心! 如今眼瞧着梅音公主将要嫁进叶国公府,又有那般美貌的王氏女霸占着叶谨言的心绪,她只怕是连个落脚之地都不能再有了。 正是万念俱灰的时候,却不想叶谨言竟会突然来枫鸣院瞧她。 唐玉柔本正歪斜在软塌上,听得红袖的传话后,立时梳妆换衣,忙作一团。 叶谨言未进内寝,不过坐在外堂的梨花木桌旁饮了杯茶,神色里掺着几分忧虑,似是被什么烦心事所扰。 唐玉柔细细地敷了一层脂粉,换了件艳色的百蝶纹华素绫裙,行动时摇曳生姿,步步生莲。 叶谨言却是视若无睹,只冷冷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可愿做我的姨娘?” * 霜儿学着古籍上的法子调弄花汁,先替秀玉和秀珠染了丹寇,而后才笑道:“明日我们再一块儿调胭脂。” 秀珠鼓着腮,瞥了眼自己粉艳欲滴的玉指,道:“姑娘将我的手染得这样好看,该怎么做活呢?” 秀玉瞪了她一眼,笑道:“你一日里不过做些提食盒、分筷布勺的活计,本就清简,必不会磨花了手指上的丹寇。”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竟没发觉叶谨言立在云莲纹帐外旁听了许久。 直到秀玉回身去取博古架上的梅花饮子时,才堪堪瞧见叶谨言的身影,方才的轻松惬意霎时消散,只剩下些战战兢兢的惧意。 “都出去吧。”叶谨言道。 秀玉和秀珠鱼贯而出,还替两位主子关上了屋门。 霜儿笑盈盈地迎上前去,替叶谨言褪下罩在外头的墨狐皮大氅后,才似小儿献宝般将她酿的花汁递给了叶谨言瞧。 叶谨言自是赞不绝口,只说:“比珍宝阁里卖的花汁还要好些。” 霜儿垂下红扑扑的脸蛋,柔荑正攥着手心的锦帕,颇有些紧张小意地说:“将来等我们成了亲,我给太太也做些颜色鲜亮的花汁。” 叶谨言提着茶壶的手一顿,旋即又恢复如初,柔声笑道:“好,霜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两人一齐用了晚膳后,叶谨言照旧行那事,霜儿推拒不得,只能被迫承欢。 一时事了,叶谨言将她环搂在怀里,吻着她泪意涟涟的杏眸,温声道:“方才没收住力道,可是疼了?” 霜儿只羞着脸摇摇头,旁的话却是半句也不肯多说。 叶谨言再吻上了她的粉唇,撬开她的牙关后,以迫切之态采撷她的芬芳。 一吻作罢,霜儿累得喘吁连连,连眼皮也抬不起来,只得任由叶谨言摆弄。 “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叶谨言俯在她耳畔问道。 霜儿意识朦胧,被他催着多问了几句后,才嘤咛道:“我……我从没喝过避子汤。” 言外之意是愿意。 叶谨言低低的一笑,嗓音磬如清泉,还染着几分欲念未散的蛊意。 “有了孩子,霜儿便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循循善诱般的话语出口,大掌已覆上了雪软,意欲为何,再明显不过。 霜儿只觉自己如一艘被风霜拍打的辨不明前路为何的小舟,只得攀附着眼前之人,方能得一二分喘息的机会。 她被折腾得神色倦怠,未曾发觉叶谨言今日格外多话。 * 翌日一早醒来后。 霜儿的身子好似散架了一般疼痛无比,睁眼入眸的却不是那熟悉的石青色软烟罗帘帐。 身旁的叶谨言早已不见了人影。 她朝着帘帐外头唤了一声,嗓音沙哑无比,还勾.缠着几分媚意。 等了许久,秀玉和秀珠才掀开帘帐,面露焦急地与霜儿说:“姑娘,我们……我们如今不在烟明堂,而是京郊一处偏僻的庄子里。”
第47章 不要她了吗? 霜儿不明白,昨日她分明还在烟明堂内与叶谨言缠绵了一回,入睡时更是不曾挪动过身子。 秀玉和秀珠也是一派懵然,昨夜她们二人都没有守夜,而是在寮房里安寝。 谁曾想一醒来就到了京郊外的一处庄子里? 秀玉乖觉些,在廊庑上寻了个面生的婆子,递了一钱银子过去,问:“妈妈可否通融通融?” 一钱银子不足以让那婆子改了面色,秀玉便又递了一整锭过去,道:“我家姑娘是世子爷心尖上的人物呢,好端端地住在叶国公府,怎么一醒来就来了个这庄子上?” 那婆子收下了银子,笑吟吟地说道:“老婆子也不知晓主子间的事儿。” 秀玉立时垮下了脸,正要发作之时,那婆子已讨好地笑道:“世子爷临走时说了,要我们好好照顾姑娘,若是姑娘少了一根毫毛,便把我们统统发卖了。” 这话一出,秀玉的脸色总算好看了几分。 她不欲难为眼前的婆子,便撩开裙摆走回了霜儿所在的厢房。 “姑娘别怕,我已问清楚了,爷是在外头遇上了什么事儿,来不及安置姑娘。”秀玉道。 霜儿本正靠在迎枕上发愣,听了秀玉的话后杏眸里漾起些颦颦含情的忧愁。 “莫不是叶国公府也犯了什么事?”她语染担忧地问道。 秀珠率先答道:“定是如此,世子爷定是有难言之隐才会将姑娘安置在庄子上。” 霜儿听罢便蹙起柳眉,眉宇间的忧愁更甚了几分,一时担忧起了叶谨言的安危,一时又念及在刑部大牢里的父母双亲。 愁绪翻涌着堵上心头,霜儿的杏眸氤氲起了泪雾,眼瞧要落下珍珠般的泪滴。 秀珠慌忙从桌案上拿了个琉璃杯盏来,捧着那杯盏奉到霜儿眼下,一脸的殷切期盼。 霜儿:“?” 秀珠嫣然一笑道:“咱们姑娘生的这般美,落泪时掉下的可不是眼泪,而是珍珠呢。奴婢接下一些,明日拿去卖钱。” 一席话说的霜儿哭笑不得,却是无心再伤春悲秋了。 * 京郊上的这一处庄子名为燕园,依山傍水,地处僻静。 且如今霜儿所住的这一间厢房更是比烟明堂的一间明堂和内寝加起来还要宽阔一些,更别提那博古架摆着的奢靡器具。 秀玉与秀珠安抚好了霜儿后,便开始收拾箱笼,翻出了不少蜀锦缎绸,以及在京城珍宝阁才有的卖的新式花样。 秀玉虽性子沉稳,可瞧着那一箱金镂衣般耀眼夺目的衣料,也忍不住咋舌道:“我时常听我娘说,若是一个爷们肯为你花钱,便是喜爱你了。瞧着爷这么肯为姑娘花钱,我们也不必过多担忧了。” 秀珠却是面目愁容,时不时地忆起那日在廊下偷听到世子爷将要迎娶梅音公主一事,不免为霜儿抱不平。 尤其是今日世子爷将霜儿送来了燕园,更是明晃晃地要为尚公主一事做准备的意思。 可怜她家姑娘一片痴心,如今还被蒙在鼓里。 * 燕园里的日子闲适安宁,且与在烟明堂时不同的是,霜儿不必囿在庄子之内,可去外头田地山间里散散心。 此时正值隆冬,霜儿披了身狐裘大氅,顺亮的戎毛显出她一张素白俏丽的面庞来。 她便立在庄子庭院里的梅花树下,痴痴然地念了一句:“花寄情思人不知。” 秀玉在廊下煽风点炉,瞥见霜儿清濯薄冷的身姿,立时去耳房里灌了热烘烘的汤婆子,塞到她袖口道:“外头风大,姑娘去廊庑里赏梅吧。” 霜儿却是不肯,秀玉只得又叹了一句:“梧桐昨日不是来了一趟,说爷忙着料理公事,实在是分身乏术,不能来燕园瞧姑娘呢。” “我知晓。”霜儿幽幽地开口,整个人愈发清冷如兰,烟蒙朦胧的好似一缕轻烟,抓不住也攥不着。 秀玉苦劝不得,只得再去耳房里灌了个汤婆子。 霜儿在庭院里立的久, 夜里安寝时便咳嗽了几声,外头伺候的婆子隔着窗棂问道:“姑娘,可要传个大夫来。” 霜儿只摇摇头,秀珠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劝道:“姑娘见天地杵在庭院里赏梅花,月事也迟了半个多月,该请个大夫来看看才是。” 好说歹说地劝了一通,霜儿才点了头。 秀珠绕出去与那婆子商量请大夫的事儿,秀玉便挑着灯替霜儿缝起亵衣来,闲暇时抬起眸子,便见霜儿呆呆愣愣地坐在床榻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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