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赶来的秀珠被这等阵仗唬了一跳,先扶起了形容哀绝的霜儿,而后便把面色泛白的秀玉扶了起来。 一叠声的让王二婆去请刘大夫来。 * 厚重帘帐下,刘大夫正聚精会神地替霜儿把脉,而后才收拾了药箱,回身与秀珠说:“姑娘是怒急攻心,没什么大碍。” 秀珠高悬起的这一颗心才落了地,又请刘大夫去替秀玉诊治。 秀玉正歪在外间的临窗大炕上,衣袖被卷起了大半,露出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来。 刘大夫满脸的怜惜,从药箱里拿出了一瓶丸药,道:“一日抹三回,应当不会留下什么伤痕。” 秀玉敛下美眸,露出脖间一截如美玉般莹润的脖颈来,她道:“我们这些奴婢,留不留疤也不打紧。” 刘大夫瞥了她一眼,倒是没再多说些什么,仍由王二婆领着走出了燕园。 离去时,他见燕园门前四下无人,便从袖中拿出了一锭银子,塞给了那王二婆。 “主子说,让你不必再在霜儿姑娘面前嚼舌根了。” 王二婆欢天喜地地接过那一锭银子,满口答应了下来。 * 内寝里。 秀珠烧红了银匙,取了那药瓶里的膏药,一点点地替敷上秀玉皓腕上的伤处。 秀玉虽咬牙忍耐,可那膏药覆伤口滋出的痛意仍是磨得她落下泪来,秀珠也泪意涟涟地说:“咱们的命怎么那么苦,姑娘刚怀了身孕,那边就大婚了。” 一时两人面面相觑,忍不住抱头痛哭了一场。 良久,才止住了哭声,道:“瞧着世子爷将梅音公主娶进门后,便把我们姑娘抛之脑后,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在意了。” 秀玉也哀叹不已,“王二婆说话没个遮拦,在姑娘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往后还是让她去前院伺候吧。” 话音未落。 弦丝雕花架子床上的霜儿已缓缓地睁开了杏眸,恰好听见秀玉和秀珠的商议之声。 她攥着帘帐坐起了身。大悲大怮后喉间刺痛无比,只得沙哑地开口道:“秀珠。” 正在给秀玉敷药的秀珠被唬了一跳,忙放下了银匙,走到了架子床边问道:“姑娘醒了。” 霜儿杏眸红肿的如桃儿一般,眸色黯淡,漾着心如死灰的伤怮。 她先问:“秀玉的伤怎么样了?” 不等秀珠回答,坐在临窗大炕上的秀玉香先答道:“姑娘放心,不过是皮肉伤。” 霜儿点点头,半晌抬起手指了指梳妆台上的妆奁盒,粲然一笑道:“里头有碎银和银票,都给你们俩分了。” 话音里有浓浓的绝望,催得秀珠立时滚下泪来,泣道:“姑娘。您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您不能……不能就因此灰了心。” 霜儿不言不语。 泪水斑驳了她素白的面容,少了往日里的眉颦含情的光亮,只余些木讷的无措。 “我知道,王二婆说的是不是假话。”她突然扯了扯嘴角,却发现心内苦涩不已,实在是笑不出来。 “我想过千万种理由,猜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却没想到,他不要我了的理由是因为另娶了美妻。”霜儿道。 她是罪臣之女,如何能与梅音公主这等金枝玉叶相提并论。 可……可即便是叶谨言不要她了,为何连见她一面说清楚都不肯,独留她一人在燕园里苦熬着空等。 秀珠哭的伤怮,干脆便将早先在素园的事儿也和盘托出,她道:“当初太太让我和秀玉在梅花酒里搀了迷药,第二日世子爷醒来时恼怒不已,说了好些冷言冷语。” 还有。 “世子爷一直心悦表小姐,郑国公府上下之人都知晓这事,更知晓世子爷想娶表小姐为正妻一事,只是太太不肯点头。”秀玉叹着气道。 她二人的话便如同秋日里的冰刃,一刀一刀划在霜儿的心口之上,渗出的泪意裹着她满腔的情思,一并灰飞烟灭。 “奴婢只是替姑娘不值。后来表小姐与薛世子有了私情,世子爷才日日宠幸姑娘。”秀珠抛出的这一句话,到底是斩断了霜儿最后一丝侥幸。 原来如此。 原来叶谨言根本就不曾爱过她,情浓时的甜言蜜语,允诺着要与她一生一世在一起的话也是假的。 都是假的。 霜儿忽而一笑,泪花里染着些噬骨的酸疼,疼得她四肢怎么也使不上力来。 她真笨啊。 叶谨言说了一句爱她,她便信以为真,天真地想与他白首偕老,奢望着与他生同衾死同穴。 不过都是谎言而已。 她阖上眼,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第52章 离开京城,远去江南。 说了这一通话后,秀珠便替霜儿放下了缦帐,扶着秀玉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囫囵一夜。 本以为霜儿定会再消沉一段时日,秀玉甚至预先想好了说辞,若是霜儿要打掉腹中胎儿,她与秀珠又该如何婉言规劝。 可意外的是,霜儿不仅没有再哭哭啼啼的伤怮下去,也不曾提及要打掉腹中胎儿一事。 秀珠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她家姑娘外里瞧着柔柔弱弱,内里却有一股清韧坚强在。 翌日一早,霜儿梳洗着用过早膳后,便与秀珠说:“我想出去一趟。” 秀珠握着筷箸的手一顿,立时便想劝上几句,却听霜儿幽幽道:“不知爹娘如何了,我总要出去探听探听消息。” 这话却是合情合理。 秀珠私下与秀玉商量了一回,两人皆以为霜儿此刻的风轻云淡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并不可当真。 思来想去,便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先是要骗过燕园门口的那两个守卫,再是要不动声色地进叶国公府。 最好还不要被梅音公主的人察觉,以免为姑娘招致什么麻烦。 * 这一日,刘大夫仍是按例来为霜儿看诊,由王二婆领着去了厢房,隔着插屏问了一声:“姑娘可好些了?” 不一时,秀玉便领着他去了明堂,见四下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问:“烦请刘大夫帮我们姑娘一个忙。” 秀玉本就生的容颜昳丽,如今放柔了嗓子与刘大夫说话,直把他臊得头也不敢抬,半晌才答:“什么……什么忙?” 秀玉道:“姑娘整日闷在庄子上,实在无聊的很儿,便想出去逛上一回,便想着借你的马车一用。”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霜儿本就郁结于心,出去散散心只有好处。 刘大夫沉吟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秀玉莞尔一笑,端了一碟桂花糕来,说道:“你且等等,姑娘一会儿就来。” * 叶国府门前停着一驾金黄绸布嵌着流苏顶的轿撵。 一吹冷风拂来,车帘便掀起了大半,露出里头绣着金边细线的枣红色雀金裘,和裘下玲珑之姿的梅音公主。 未几,一袭苍翠锦袍的叶谨言推开了红漆木大门,步伐沉稳地走到轿撵前,伸出手虚扶了一把梅音公主。 而后,两人便相携着一同走进了郑国公府内,遥遥望去,便恍若一对神仙璧人般耀目无比。 街角马车里的霜儿瞧见了这一幕,不论如何忍耐,泪水都翻涌着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 她缓缓地放下车帘,问了秀玉一声,“我是不是很傻,非要亲眼瞧见这一幕,才肯死心。” 秀玉垂着头不答,心里哀叹不已。 “最可气的是,爹爹和娘亲的事,除了求叶谨言,我没有别的法子。”霜儿眉目哀切,似是在责备着自己的无能。 缩在角落里的刘大夫见状则突然出声道:“也不是全无法子。” 尚在垂泪的霜儿与秀玉一齐望向了他。 “我们……我们家世子就能帮霜儿姑娘这个忙。”他忙道。 秀玉蹙起了柳眉,夺过话头道:“你们家世子是谁?” 霜儿也裹着泪意涟涟的眸子望向刘大夫,他立时扬声道:“镇国公世子,薛朗。” * 另一头的叶国公府内。 叶谨言陪着梅音公主在惊涛院内闲话了片刻,正是心思倦怠,食不知味的时候。 梅音公主仍在娇笑着与叶谨言商论宫里的琐事,扬首瞥见他心不在焉地盯着一只素色的茶盏杯子瞧,便在心里腹诽了几声。 而后才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来,道:“夫君陪本宫逛了一日,也该是累了。” 得了这一句话,叶谨言便干脆利落地起身,与梅音公主辞别后便一径往枫鸣院走去。 待他转身离去后,梅音公主脸上柔美的笑意立时垮了下来,当即便把方头桌案上的茶盏统统砸到了地上。 便见她横眉竖目地骂道:“唐玉柔那个贱蹄子。” 一时伺候的奴仆们皆立在廊道下垂首侧立,唬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 叶谨言进了枫鸣院的正屋。 正坐在临窗大炕上吃葡萄的唐玉柔立时下了炕,按照前几日的模样候在了外堂,将内寝的这片空间留给了叶谨言。 叶谨言冷着一张脸,剑眉里凝着肃杀之气,往软塌上一座后,周身彷如坠在了寒窟里一般。 外间的唐玉柔放轻了脚步,并不敢出声扰了叶谨言。 不一会儿,梧桐便小跑着来了枫鸣院,隔着支摘窗轻唤了一句:“刑部放人了。” 叶谨言霎时一怔,脸上凝结出来的冰硬也在一夕之间慢慢消融了下去。 总算是熬到了王伯父和王伯母出刑部大牢的日子了。 往后,霜儿就不是罪臣之女,也不必再忍受与爹娘双亲分离之苦。 叶谨言攥着手里的珐琅香炉,整个人洋溢着莫大的喜悦。 一月多未见霜儿,未能将她拥入怀里缠绵,他的这颗心仿若被啃噬着空了大半一般,不过日日瞧着霜儿给他缝的香囊才勉强熬了下去。 终于。 一切都能结束了。 明日一早,他便能去燕园见一眼霜儿,诉诸他满心满眼的思念后,再将她送去江南。 门外的梧桐也察觉到了叶谨言此刻心中压抑着的巨大的欣喜,便也笑道:“爷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这些时日,叶谨言为了不让梅音公主发觉到霜儿姑娘的存在,夜夜宿在枫鸣院里。 他表面上待梅音公主事事妥帖,给了她正妻该有的尊重,暗地里却借了表小姐的这个幌子,让梅音公主心无旁骛地恨上了唐玉柔。 如此苦心,不过是为了护住他真正的心爱之人霜儿姑娘。 叶谨言勾起了嘴角,露出了成亲之后第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是了,总算是熬到了这一日。” * 燕园内。 一辆马车里走下了两个身形单薄的老夫妻,霜儿满脸是泪地迎了上去,扑在庞氏的怀里闷头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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