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绡开口倒也热情,“张姐姐,又见面了。” 张姑娘含笑福了福,“打扰阮妹妹了。” 随身侍女将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递了过来,张姑娘接过,放在冰绡面前的矮几上。 “我们家窑里烧的釉下彩香瓶儿,送给妹妹把玩,妹妹别嫌弃。” 冰绡看也不看,只道:“这么客气做什么!快请坐吧!” 张姑娘在冰绡对面坐了,接过绿芜上的茶喝了口,赞道:“这陈皮茶很是清新。” 冰绡笑得眼睛弯弯,“难得你喜欢,走的时候带上一包。这是我亲手制的,你别嫌弃。” 张姑娘打量着屋里陈设,“怎么会,我欢喜还来不及。” 见室内金光闪闪,她便道:“阮姑娘喜欢金器?” 冰绡忙摆手,“俗气阿堵物,我才不喜欢。是檀琢喜欢,非要往这里摆,我天天看了就烦。” 张姑娘微垂下头,“大公子对阮妹妹很上心呢。” 视线触及床边的鉴台,张姑娘道:“这个可稀罕,我只是听人说过海外有卖的,这还是头一次见实物。” 冰绡笑道:“这个没什么,檀琢先前给我弄了一个,我一失手将镜子给打碎了,他一时寻不到第二个,檀瑞就巴巴地把这个送了来,我就将就着用。” “啊……哦,这样啊!”张姑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位属实放荡,不但张口闭口直呼两位公子的大名,竟然还在她面前夸口起两个男人对她的献媚。 “砰”一声,杂物阁子里那边发出很大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墙上。 张姑娘惊道:“什么声音?” 冰绡皱眉看向绿芜,“不是教你下药了吗,杂物间怎么还有耗子。” 绿芜垂头道:“奴婢去看看。” “听着不像耗子。”张姑娘边向那边张望,边疑惑道。 冰绡喝了口茶,给了她一个媚笑,低声道:“你不知道吧,这王府的耗子比猫还大呢!” 张姑娘脸红心跳,暗忖:莫不是和人一样大的耗子?如此,那位不可一世的大公子脑袋上可真是绿油油了。 张姑娘一面尴尬着,一面琢磨着如何开口。向来宠妾枕边风比正妻的苦口婆心管用,不管她阮氏品行如何,单冲着她的脸,只要檀琢肯听她的话,这一趟就没白来。 “张姐姐有事?”冰绡笑道,“但说无妨。” 张姑娘低下头,“说来惭愧,还真有事要求妹妹,只怕会教妹妹为难。” “哦,你说来听听。” “反垄断令的事,姑娘也知道了。我们原先以为行不通,可看曲通这些天的样子,似乎……已经势在必行。我们张家不像李姐姐家财大气粗,不过是卖瓷器的,利润微薄,若是不能垄断,只要全家老少都要喝西北风了。” “张姐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姑娘能不能与大公子讲个情,求他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家。” 冰绡笑道:“这种大事,我怎么能说得动,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张姑娘急道:“若这事是板上钉钉,我也不敢贸然开口。只是,这反垄断的对象还没有说死,我想着,铜山铁矿这些大项取消垄断确有道理,像我们这些赚蝇头小利的,放与不放,不过是大公子一句话的事。” “哦,这样。” 冰绡淡淡道。 张姑娘就瞧她脸上忽然挂起了一种傲慢疏离的表情,也不说话,只装作漫不经心地喝茶。 “装模作样的贱人!” 张姑娘心里暗骂,却将先前那小匣子打开,手轻轻一送,推到了冰绡的茶盏前。 “一点心意,给妹妹买脂粉用,妹妹别嫌弃。” 冰绡的大眼向下一扫,却见一粉润的小香瓶下压着张银票,那上面的数额……竟然是五千两! 这不能不令冰绡震惊。 为了贿赂她一个没名没份的姑娘便有如此大的手笔,可知她家的生意有多赚,亏她还说什么“蝇头小利”! “你这是做什么?我可不缺这点东西,没的作践人呢!” 冰绡翻脸比翻书还快,“张姐姐走吧,把这个也带走,往后再也别提今日这事,我只作不知道。” 张姑娘尴尬地收回手,“就知道妹妹看不上这些”,她说着又从袖里掏出一张,赔着笑脸递过来,“不过是买些镯子坠子什么的,多的姐姐也没有了。一点微末心意,不成敬意。” 冰绡冷笑一声,举起右手,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臂,“你当我买不起?不爱戴那些罢了。” 张姑娘咬了咬牙,从腕上褪下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这个还过得去,妹妹不嫌弃的话,带着玩。” 冰绡扫了一眼,忽然莞尔,“开玩笑的,姐姐紧张什么,脸儿都红了。” “啊……没有没有”,张姑娘也笑,边笑边擦汗。 “妹妹,还有桩事,得与你说清楚。” “你说吧。” 张姑娘觑着她脸色,横了横心,道:“与我家一样的还有饵丝姚、米线陈几家。这是他们的名单。” 冰绡斜着眼睛看过去,只见小小一方宣纸上从上到下列了七八家,每家后面都写了数额。 她就说张家出手怎么如此大方,原来竟然是凑的份子。 瞧不起谁呢,冰绡冷笑声,“呦!人够多的,这么小的纸,竟然能写下这么多人的心意,呵,有意思。” 张姑娘知道这是又嫌少了。她心中恼恨,没想到阮氏胃口这么大,身上只带了这些。 “求妹妹可怜可怜我们。” 冰绡猜她应该是真没钱了,要不然也不会急得褪了镯子。黑吃黑这种事,要懂得见好就收,还要懂得放长线钓大鱼。 “罢了!你也是个实在人,我就勉为其难试试吧。” 张姑娘如蒙大赦,“多谢妹妹了!” “不过,”冰绡呷了口茶,又道:“我说的话可不一定好使,先把丑话说前头。” 张姑娘继续赔笑,“哪里哪里,妹妹太过谦了。” 眼瞅着她开始打哈欠,张姑娘便知趣告辞。 临出门时,绿芜将一个小茶罐递到她手里,“我们姑娘晒的陈皮,张姑娘带着吧。” 张姑娘喝惯了好茶的人,其实一开始便喝出了那不过是晾晒后的橘子皮,根本就不是九晒九制的陈皮!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都颤抖了,“好、好,多谢了!” 绿芜却道:“陈皮不值钱,这罐子可稀罕!” 张姑娘瓷器世家,一眼便看出那不过是三文钱一个的普通茶罐,当下咬着牙问,“怎么个稀罕法啊?” 绿芜也有些脸热,只能硬着头皮照冰绡事先吩咐的说:“多稀罕?至少比得过张姑娘的满头珠翠!” “……好、好!如此又是我占了便宜!来,这钗,这珠花,这步摇,都给你,你拿好了!” 绿芜捧着一堆珠光宝气,脸红得快要滴下血,“张姑娘慢走,有空再来啊!” 张姑娘出了府便将那小罐子所谓的陈皮给砸了,拉着马车的下人头一次见自家文静的姑娘这样生气,也不敢多言。 贴身侍女怒道:“这阮氏真够不要脸的!” 张姑娘长长呼出一口气,“北地来的破落户,穷惯了”,手指习惯性地抚上鬓间的珠钗,却是落了个空。 她冷笑道:“也罢,没必要与这样的人生气。就怕她不要,她既是如此贪财,这事也就好办了。你明日去姚府,就说阮氏嫌钱少,教姚姑娘也多出些。” …… 檀琢从狭窄的阁子里走出来,看着冰绡得意的样子,只觉得她若是长了条尾巴,此刻一定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大耗子,这场戏好不好看?” 檀琢真是不知道该生气还是高兴。人的情绪毕竟与禽兽不同,总要讲究个因为所以。檀琢不知道因为,也不知道所以,好半晌才道:“你索贿的本事跟谁学的,好像很熟练。” 冰绡翻了他一眼,“我爹可不是这样的人!不过,这招真是跟人学的,那人可是位极人臣哩!” 檀琢讶然:“不会是冯致尧吧?” “呸呸呸!冯爷爷才不会这样!” “左相蔺赦?“ “你猜对啦!他管户部多年,什么钱经了他的手不得缩三分水?可笑之处在于,他已富可敌国,却仍贪婪得紧。据说有个外官求他办事,进去之前只是紧张,出来都哭了,仆人问老爷怎么了,老爷举起双手给仆人看,仆人说,’这是一场空的意思’?老爷摇头,’我手上的扳指都被宰相大人留下了!’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哥哥在家里当笑话说的,我觉得好玩,便记住了。” 檀琢见她说得有趣,也忍不住笑,又问:“你索贿既成,真要教我帮他们办事么?” 冰绡笑着摇头,“蔺大人的高招可不是只有这些!他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收钱不办事!所以言官虽弹劾他,却也抓不到切实证据。那些行贿的人虽然恨他,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檀琢笑着摇头,“既如此,官场众人又不是傻子,还会有人再送财物么?” 冰绡呷了口茶,老神在在,“这就是宰相大人的高明之处了!他可以不成你的事,却可以坏你的事呀!你敢不送?那这官可就不好做喽!再说,他也不是全然不办事,得看朝廷的风向,若是顺风,他便顺水推舟,这样一来,总有侥幸的人呀!” 檀琢笑道:“如此,你便也打算只收钱、不办事了?” 冰绡笑得有些贼,“檀琢,我敢说,张姑娘见我如此贪婪,定会再送一次!求你这两天稍稍放出些风来,让他们以为我的话起作用了,不出五日,我便再给你赚回一万两银票,如何?” 檀琢的笑收敛起来:“一万两?” 冰绡将两张银票递给他看,“可不是!” “按说你这局并不高明,亏得他们肯上钩。”檀琢的话有些阴沉。 冰绡眨眨眼:“这就叫愿者上钩!哥哥跟我说过,大虞有专门’念秧’为生者,其实说起来都不高明,官府也总是贴告示警示民众,只是始终都有被骗的。你道为什么?只因能被骗的人,往往都不需要多精妙的圈套,他们心里有贪欲,纵然圈套有破绽,也教他们自己在心中给圆了!” 檀琢目光灼灼看她,“你倒学会了,用在这个上了。” 冰绡亦灼灼回视,“三人行必有我师!计谋本无高尚低劣之分,端看你用在谁身上!” 这话檀琢倒爱听。他掳走冰绡,不也是不择手段么?事后常觉自己卑鄙,眼下苦主这么说,倒教他好受些。 冰绡看出他想什么,忽然皱着眉将银票从他手上抢了回来,又将那名单塞到他手里,“银子是我的,名单是你的!” 檀琢哭笑不得,“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冰绡理直气壮:“我在这里无依无靠,没有银子如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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