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琢的视线紧锚着傅恒,只见他步伐沉稳,恍若未闻。 内室。 这是商会总舵商议要是之所。 铜山李笑道:“能进这屋的,到头来还是咱们这几个。” “姚老太爷的话,你们怎么看呐?”檀琢把玩着紫檀木扶手椅上的四爪水龙雕花,语气玩笑似的问道。 铜山李一时语塞,没想好怎么说,只尴尬地打起哈哈。“这个……那老太爷岁数大了,惯常胡言乱语,大公子何必听他胡说。” 檀琢摆摆手,“欸,他说的也不全然没有道理。怎么,你们几个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么,嗯?” 锡矿刘道:“怎么会!诚如公子所言,矿山与出海通商乃社稷之两柱,我等有幸为此略尽绵力,只有日夜感戴,岂会与那些人做一般思量,公子多虑了!” “是么?我还道是你们多疑了,原来是我自己多虑了。” 檀琢笑得有些玩世不恭,却听傅恒忽道:“玉郎,自古改制之人也未必都是商鞅、吴起,也有王莽之流。史官说他沽名钓誉,我倒以为未必,只是一派天真,终究成了个笑话,可悲可叹呐!” “傅老所言极是。王莽自以为奉天法古,所行新政却如纸上谈兵,直弄得民怨沸腾,以致新朝十五载而夭,足令后人不得不引以为鉴。” 傅恒笑道:“玉郎看得通透。” 檀琢摇头,“只是檀琢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傅老和诸位长辈——你们说,王莽之失,根源到底在不得民心,还是在于不得豪族仕宦之心呢?” 傅恒忽然大笑,指着檀琢道:“玉郎这个问题问得不通啊!” 檀琢扬眉,“如何不通?” 傅恒摇头,仿佛是笑不懂事的年轻子弟,“只说他恢复井田、禁止人口贩卖,看似为生民计,实则处处事与愿违!田地公有,以至生产骤降,不但贵族受损,平民亦不曾从中得利;禁贩奴仆,不仅令豪族失人口之利,亦断了那些只能以卖身为奴谋生者的生路!王莽如此妄为,全然脱离实际,可见失民心与失豪族仕宦之心是一样的,并无甚分别。”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王莽无道,以致天下丧乱,令后人警醒啊!”檀琢仿佛颇为唏嘘,落在傅恒眼中,却不知他心中做何盘算。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有一身的好本事,也有一份反复无常、阴晴不定的性情。 他嘴上越是这样,傅恒越是提起了心。 檀琢似是察觉到傅恒的紧绷,忽地一笑,语气间竟带出一股意气风发来,“傅老一席话真是令檀琢醍醐灌顶!我云州国富民安,全赖诸位鼎力相助!自古民心本是一体,檀琢今日想通了这个理,便有心继先王之志,践大商富国之道!今日与商会清理了门户,往后我云州的锦绣光辉,便要靠诸位继续精诚合作,上报王府,下恤民情。来,檀琢以茶代酒,敬傅老及诸位,敬我们云州上下一心、万民一心!” “这话说得漂亮。” 傅恒心道,别管他为何态度急转,单说这话,就不像是从前的檀琢能说的出来的。“刚则易折”呵,这是他自己说的,看来褫夺世子一事,倒教他学会了这个道理。 傅恒微微一笑,举盏回应。铜山李、锡矿刘和锌杜也跟上,俱都与檀琢一样,浅啜一口,敬他所谓的“上下一心,万民一心”。 檀琢笑道:“算账这种事太琐碎,檀琢先走一步,烦请傅老给当个总帐房了!” 傅恒起身相送,到门口时,檀琢忽然顿足回眸,似是才想起什么似的,“诸位的账我就不查了,可于七日内自查自纠,再到稽查司销账。——傅老,此事您老一并主持吧!——留步。”
第67章 寿礼 恩远王寿辰在即,王府早提前一个月便准备了起来。各房各院,做主子的苦心孤诣,绞尽脑汁想花样,既要得体又要出彩;做下人的,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分内的活计要做,分外的心意也不能少,所图无他,凑趣罢了。 整个王府颇有些像过节,唯东华院处于热闹之外,一如往日,日落月升,吃饭睡觉,该干嘛干嘛。 若不是在寿辰前一日,冰绡与老路多说了几句,她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呢。 老路一如往常来送早膳,临走时却被冰绡叫住。 “老路,这个面从前没吃过。” 老路眯着眼笑道:“姑娘的嘴巴向来最灵!这个是为王爷备的寿面,面粉里面掺了木薯粉,用碱水一煮,口感很劲道,王爷爱吃这个。老奴想着您是北方人,许是也爱这个碱大的味道,便让徒弟们多留了个剂子,给您也做一碗尝尝。” “寿面?” 见冰绡惊讶,老路便心里有数,只道:“正是,王爷的生辰在每年八月初十,正好是中秋节的前五天。” “八月初十……那不就是明日?” 老路笑着点头,“正是。” “这面我爱吃,多谢你!” 冰绡想想,又问:“老路,往年王爷生辰时,大公子可会送什么寿礼么?” 老路看了她一眼,随即笑着摇头,“老奴是管后厨的,前面的事知道的不多……倒是也没听说大公子送过什么样的寿礼。您若是想知道,等公子回来了,直接问他便是。” 老路是个人精,话点到为止,不该说的绝不会说。冰绡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偏这东华院的下人少得可怜,除了几个粗使的小厮和丫头负责洒扫,再找不出一个管事的娘子、贴身的侍女一类,冰绡只好自己心里瞎琢磨。 俗话说得好,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檀琢与恩远王关系不好也在常理之中。可看回云以来诸事,冰绡总觉得王爷对檀琢并非无情。 即便檀琢对父亲有怨,可连寿辰都不备礼,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些? 便是王爷习焉不以为意,全云州上下可都看着呢,这也太不像话了。尤其是在世子之位空悬之际,冰绡想檀琢若真如此任性妄为,可就太意气用事了。 将这些话与绿芜说了,绿芜也摇头,她多年不在云州,只记得些大略之事,对这些细节之事知道的剧不甚多了。 思来想去,冰绡想,檀琢许是将这茬给忘了。他这些日子好像都很忙,日日早出晚归,自己已经是好几日没见他了。 “你说,他这会儿在哪呢?” “……奴婢也说不准。” “唉!”冰绡叹气,“若他再三更半夜才回来,这礼也没时间备了。” “您是想替公子备礼?”绿芜试探道。 冰绡点点头,“是啊,你觉得不妥?” 绿芜迟疑半晌方道,“姑娘最好还是别自作主张,公子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怕是不但不会领姑娘的情,反倒会生姑娘的气,若是因此与姑娘生疏起来,那便不好了。” 冰绡觉得她好像知道些什么,便追问:“为何?他当真与王爷疏远至此吗?” 绿芜摇头,“主子与王爷之间……奴婢说不好,只知道凡是涉及王爷和那边的人,最好都小心些,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主子会发怒的。” 冰绡没受过父母之苦,于檀琢的身世,基于不太多的知情和隐隐约约的猜测,是有些心疼,可终究少了些感同身受。 至于绿芜的担忧,她也全然没放在心上:前些日子不还收了檀瑞的鉴台么,也没见檀琢如何,哪里就像绿芜说的那么严重了! “好吧,咱们去檀琼那儿走一趟,问问她再说。” 冰绡如此,绿芜纵然忧心忡忡,也只好跟着。 掌灯时分,该是檀琼主仆起床的时候了。知冰绡来访,金珠忙提着灯出来迎人。 “我们郡主日日都看您送过来那本书呢!”金珠小声与冰绡道。 冰绡点头,心里也颇为高兴。若果真如此,她的态度便是松动了些,只盼着她能早点想明白,也不枉自己日日都要在三更天起来候人。 不待金珠通传,冰绡隔着门便道:“檀琼,我又来啦!明日是王爷寿辰,我心中有些疑问,特来与你请教。能让我进去吗?” 檀琼的声音幽幽地隔着门扉传出来,“不必了,就在这里说吧。” 冰绡本也没指望能见到她本尊,她能开口已实属难得,故而也不失望,一屁股坐在金珠给搬来的椅子上,道:“明日便是王爷寿辰,可我看檀琢好像是给忘了,似乎也没备什么寿礼。我想着这样终究不好,便多事来烦你,想问问你备了什么,也好教我参考一二。” 过了半晌,才听檀琼问道:“你很关心他?” 这下轮到了冰绡语塞。 不待冰绡回答,檀琼又道:“你对我这样,也是因为我哥哥,对么?” “没有没有”,冰绡方才回过神一样,一个劲地摆手否认,也不管檀琼在门后能不能看见。 “我就是看不过去别人欺负你,你又没错,干什么被人白白欺负?至于寿辰,我只觉得他这样做事不好,并不像你说的……关心什么的,你想多啦!” 檀琼低声笑了起来,声音透过窗纸,令冰绡一震,“我还是头一回听你笑呢!你笑声真好听,像黄鹂鸟一样,往后便多笑笑吧!” 檀琼闻言,很不给面子地立刻收了笑声。 “金珠,礼都备下了吗?拿给冰绡看看。” 金珠得了吩咐,忙进屋去取,很快便捧着个金灿灿的小匣子走了出来。 冰绡接过一看,里面是块镶金的玉观音。 那玉成色看着不错,也应了“男戴观音女戴佛” 的说法,只是太过不起眼了些,着实算不得什么好的礼物。 “这个有什么说法么?”冰绡问道。 檀琼道:“也没别的,只是保平安的意思。你觉得不好么?” 冰绡觉得檀琼肯与自己说这样多的话已经是十分难得了,怎肯再打击她敏感的心,只道:“没有,很好啊!” 说完,她又问道:“我若要替檀琢备份礼,你有什么主意么,可否教教我?” 檀琼似乎是认真想了很久,方才叹息道:“父王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只有哥哥的心意了。已经这个时候,你到何处再寻得妥帖的寿礼?须知在这府里,出彩固然好,不出错才是最重要。我看,明日便说这是哥哥与我一同进献的,你以为如何?” 冰绡惊讶得眼睛睁圆,“这……这未免有些太应付了吧,王爷会不会不高兴啊?” 檀琼摇头,“总比不送强。” “啊……那倒是。那么,明天你会亲自去给王爷贺寿么?” “不会。” “啊……哦!” 冰绡有些失望,心想若檀琢也不去,那明日王爷膝下岂不都是明婉生的孩子了?人家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檀琢与檀琼这对兄妹倒落的像是抱来的孩子,何苦来哉! 她替檀琼兄妹难过,却闻檀琼忽道:“今晚别等我了,我不会去的。” 冰绡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明晚你会来,对么?”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6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